改革开放四十年湖南印记：接到通知书时还以为搞错了

柳肃参加1977年高考的准考证。

6月5日，湖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柳肃。图/记者 辜鹏博 实习生 李丽华

柳肃不止一次设想过，如果没有恢复高考，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模样。

40多年前，他只是一名下放的知青，最高理想是“一辈子当个好工人”。40多年后，他成了湖南大学最受欢迎的教授之一，被外界誉为“长沙梁思成”。

一切改变，源于1977年冬天那场改变一代人命运的重大选拔考试。风云激荡四十年，时代造就英才，英才亦创造时代，一同书写着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

潇湘晨报记者 罗雅琪 实习生 王娜 苏腾飞 长沙报道

6月5日下午，接受潇湘晨报记者专访时，湖南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柳肃特意带来了一本名叫《那年麓山青》的回忆录。那是2017年，他和他的77级同学共同撰写汇编的一本书。翻开书本第226页，一篇题为《特殊年代的特殊人生——1977年的回忆》的文章里，藏着柳肃关于那段岁月的深刻记忆。

“当时我觉得自己没有考大学的可能，下决心一辈子当个好工人，那是我的最高理想。”回忆起1977年高考，柳肃坦言，“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

当过知青，进过工厂，后来考上大学，又当了老师。喜欢哲学，大学读政治专业，现在又成为建筑专家……40多年周折丛生的生活，在头发花白的柳肃看来，早已成为一笔人生财富。

经历

唯一一次当“小偷”是偷书

高中毕业那年，柳肃16岁。他被下放到湘乡大田公社湘江大队当知青，偷偷带着两本书，一本是鲁迅的《呐喊》，另一本是《外国名歌200首》。

“这两本书是我偷来的。”柳肃笑着回忆，那时候大家普遍不读书，“甚至鼓励不读书”。在他的记忆里，当时广受欢迎的电影、小说、诗歌等都是“毒草”。“初中时，学校甚至把图书馆封闭了，把所有的书都堆在两间大教室里锁了起来。”柳肃说。有一次趁着天黑，他和几个朋友相约去教室“偷书”。他们将一根长铁丝前端弯成钩状，敲碎玻璃伸进去钩，“黑不溜秋的什么也看不见，钩出来什么就是什么”。这是柳肃一生中唯一一次当“小偷”，最后钩出来的便是那两本书。

在那个无书可读的年代，他和同组的知青轮流看这两本书，“最后都翻烂了，和地里的泥一样”。柳肃说，《外国名歌200首》里很多都是缠缠绵绵的“资产阶级情调”爱情歌曲，包括《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这些都成为他们的艺术启蒙。和柳肃同组的知青王力根爱好文学，但那时根本没有文学作品可以看，王力根只好看《新华字典》，最后一本字典都翻烂了，他也几乎认全了所有的字。

当知青时，柳肃赶过牛、犁过田，还自己盖过房子，“什么都干过，什么农活都会”。柳肃回忆，当知青的第一年，他拿到7毛6分钱的劳动工分，正好是当时一斤猪肉的价格。

1975年11月，在当了两年半左右的知青后，柳肃被招到湘潭钢铁厂机修分厂，当了一名车工。他十分满足和自豪，暗下决心一定好好学，成为厂里最高等级的工人。当时全国工厂办起了工人大学，柳肃在湘潭钢铁厂学习了高等数学、机械制图等，这无形中为他参加高考做了准备。

高考

作文题是《心中有话向党说》

恢复高考的消息是在1977年10月传出的，等到柳肃听到消息的时候，离考试不过剩下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在柳肃看来，他自己“成分不好”，对考大学不敢抱有奢望，再加上完全不知道会考什么内容，他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如果考试能摸得着边，就明年再来；如果根本摸不着边，就死了这条心，好好当个工人。”

“当时基本没有教材和复习资料，都是手里有什么就看什么，主要还是凭过去的基础。”柳肃回忆，所谓的考前复习基本上等于零。

1977年高考在冬天举行。柳肃依稀记得开考那天是阴天。第一场考语文，第一道题目是将拼音写成汉字，“就是毛主席语录的一句话：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达到，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柳肃回忆，他一下子就做出了这道题，但出了考场他才知道，很多人写的是五花八门的答案。柳肃记得，那年的作文题是《心中有话向党说》。

“这一场考下来，有了点信心。”柳肃回忆，尽管整场考试下来还比较顺利，但他依然不确定自己能否考上，但当时他的心态很轻松，“不行明年再考”。

填志愿时，喜欢哲学的柳肃不顾亲友的反对填报了武汉大学哲学系和中山大学哲学系。但1978年年初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柳肃却被湖南大学政治专业录取了。

“我报的是哲学，也没有填湖南大学，为什么会录我？”柳肃有些纳闷，一度以为通知书搞错了。一番犹豫后他决定去湖南大学问一下，这也是他与湖南大学结缘的开端。

校园

男女生共舞不敢碰手有人戴手套

“坐了三四个小时车到长沙，确认学校没有搞错。”柳肃说，当时大学师资队伍青黄不接，临时决定在一些重点大学招收师资班。湖南大学当年定了六个师资班，其中一个就是政治专业。“我喜欢当老师，于是就决定读湖大了。”柳肃说，大约在1978年3月，他卷铺盖到了学校，成为系里第一个报到的学生。

“闷了十年没读书，大家就像闯进菜地的牛，看见什么东西都想吃。”柳肃说，但一开始书很少。“当时有个麓山门书店，大家听说书店来了一本新的英语教材，都抢着去买。”柳肃说。让柳肃印象深刻的是，大学时学校组织在东方红广场上跳“青年舞”（还不是交谊舞）。男生站外圈，女生站里圈，或者反过来，跳一小节舞曲就换一个舞伴，“有些男女生不敢碰手，戴着白手套跳，后来主持人拿着话筒大喊‘不要戴白手套！’”

对于1977年恢复高考前后的记忆，柳肃“三天三夜都讲不完”。“整个国家步入正轨就是从恢复高考开始的，国家的发展决定于教育。”柳肃说。

“1977年恢复高考是中国教育界拨乱反正的创举。”湖南师范大学附属思沁中学的校长刘邵来也认为，“恢复高考对社会发展以及改革开放具有重要意义，翻开了国家教育的新篇章。”

时间线

1977年8月邓小平在北京主持召开科学与教育工作座谈会，决定改变靠推荐上大学的高校招生办法。

1977年9月教育部在北京召开全国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决定恢复已经停止了10年的全国高等院校招生考试，以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方式选拔人才上大学。

1977年10月21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发表《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宣布恢复高考。

1977年冬全国各地自主命题陆续组织高考，570万考生走进被关闭了十余年的高考考场。这也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次冬季高考。

1978年夏全国610万人报考。七七级学生1978年春天入学，七八级学生秋天入学，两次招生仅隔半年。

1979年高考日期定于7月7日至9日举行（1983年除外），一直实行到2002年。

2003年考虑到天气炎热，高考时间统一提前一个月，改为每年6月7日至8日举行。

声音

柳肃：我比当年的梁思成幸运

现在的柳肃是湖南大学最受欢迎的教授之一，学生称他为“柳爷”、“男神”。外界亦称他为“长沙梁思成”，这是因为他和当年的梁思成做了同样一件事——保护古城墙。如今，万达广场C2栋的负一层保留了一小段长沙古城墙，柳肃功不可没。

“这个称呼我不敢当，只能说我比梁思成幸运。”柳肃说，“当年梁思成和林徽因保护北京老城墙可谓是孤军奋战，但我不一样，我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支持，最终也取得了‘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