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与您 快乐和忧伤就这样在狭小的空间里紧紧碰触(一)
父亲,用我们陕西关中话说就是大(da扬声),大才50多岁,可已现出龙钟之态。大的性格有些孩子气。小时候,在副食极其匮乏的日子,但凡家里有了甜食,父亲和他的两个儿子可是不会相让的,也会向母亲撒娇讨要,妈就会说,她同时养了三个儿子。大喜欢一个人做一些小工艺品,那时候的他人显得特精神也特满足,尽管因手艺笨拙而大都以失败告终。
但仍乐此不疲。大喜欢到地里侍弄庄稼,甚至对一蔸麦苗或是每株玉米都细细抚摩。当年接触精耕细作这个词的时候,我对这个词理解得无比深刻,脑海里会浮现出大痴痴艾艾在地里徘徊反复的场景。去年暑假回家,看见父亲很有兴致地听邻家的小男孩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那小孩唱得兴致勃勃,很开心的样子,父亲在一旁听着,带着淡淡的微笑,然而眼睛里又渐渐笼起了一层清雾,忧伤或是感动,我想那是羡慕或是怀念。以前从未见过父亲这样子,那快乐和忧伤就这样在那个狭小的空间紧紧碰触,交融在一起,在一片余晖里四散开来。
农闲时,父亲到_筑工地上干活,也就是城里人通常意义上所说的农民工或是民工。这个词已经反映或是制造了某一种对立。此刻,宿舍对面就是一个典型的工地。溽夏的太阳狠毒地扫视着每一寸地面。工地上风镐发出单调、尖锐又巨大的声音:嗒、嗒嗒嗒嗒,每一个嗒嗒声后面紧跟着厚重金属的余颤声。工地四周是很高的建筑,由于回声的缘故,风镐的声音变得震天价响,心里就会像是一锅被狠命搅拌的沸腾的粥,空气里尽是尘土味道。那个时候,坐在宿舍里,穿着整个夏天最精简的衣服,脊背上仍升腾起一片热气。
天气、风镐还有尘土的飞扬对正在其中工作的人以及身在这个工地的人,都是一种莫大的伤害。工地的地面比垃圾场更狼藉不堪,白色的有机垃圾四处飞扬,下水道的青黑色淤泥狰狩地释放着臭气;灰尘很大,整个工地上笼起了谈黄色的烟雾。农民工们,哦不,那些和父亲一样的工人们正三五成群地蹲在地上吃饭。其实,他们若是站起来,起码可以少闻淤泥的恶臭,也会避免那些灰尘跌落在他们的碗里,可是谁都没有站起来。他们太累了,那些腰杆已经被工作的重负压得直不起来。他们看起来很饿,咸菜就着馊头吃得津津有味,但是我知道那饭菜绝对与可口无缘。风镝在他们身边狠命地响,灰尘随着镐的起落海浪般一波一波扩散开来,笼在他们的头上,身上,向这个狭小的空间缓缓地压下去。
我吃过工地的饭菜。在高二的暑假,我正要升入高三学习。父亲在西安市南郊的工地上干活。母亲在家里早已接济不开,捉襟见肘得令人难堪,而父亲的工资一直被工头拖延,迟迟不发,妈叫我到工地上去要补课以及开学的费用。早上八点从学校出发,刚上公交车已汗流浃背。九点钟到达目的地,那个地方就像是一个化作垃圾场的废墟。我在满是灰尘的路上绕着巨大的拆迁废墟顺时针、逆时针地走,左顾右盼,穿梭往复几个来回,几十里路,任脚底下掀起的仆仆灰尘开成黄色花朵。在石油大学南面的那条路上,我擦汗,发觉脊背开始爆皮,整个身体就像那天被晒得滚烫的柏油路面。汗水汩汩地从脊背中间往下流,一缕微凉。
头开始晕,脚步凌乱。心里自嘲了一下:你现在特像一个醉酒的人晃晃悠悠。很累。在下午两点钟,寻父亲仍未果,我在石油大学东面的那条马珞上坐了下来。脚下是车轮滚滚的松软柏油马路,屁股底下是人行便道。石油大学的绿化很好,那些树荫在热空气里柔柔地投到身上。我双肘搭膝,眼睛盯着地面那些长着尖锐棱角的石子,开始眩晕。瓜摊上吃瓜人“嚓、嚓嚓”的声音一直在耳边打旋,一双穿着破棉鞋的脚拖沓着在我眼皮底下歪歪斜斜.地走过。恍恍惚惚里,偶尔听见自行车的金属铃声"仓啷”一声急驰而过。汽车很少,每次从身边经过时排出的废油和热气会让人窒息好几秒。心里像是面团般柔软,梦呓般承载着几个字句的重量:中暑,陌生,举目无亲。叹息了几声之后,昏昏沉沉睡去,知觉全无。那一段时间像是忽然天黑,夜眷顾般来临。在极度疲倦后我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