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海临风|唐杰:烤酒的母亲和喝酒的父亲
母亲对酒的缘分,源于喝酒的父亲。
父亲在学校教书,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他们下班要做的事就是几个同事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每个礼拜六下班后,父亲就邀请一大帮同事到家里喝酒。记得那时母亲要做很多好吃的菜,但我们从来都是最后吃饭,上桌的时候菜都没得了。我常常很不满意,就埋怨母亲偏心。往往这时,已经有些醉意的父亲就会对我说:“三乖,来给爸爸代酒。”
我伸长脖子,怯怯地舔一舔父亲递过来的酒杯。辣辣的酒味,漫过我的嘴巴,一直从喉咙穿过。看见父亲喝酒比较轻松的样子,我皱着眉,从不大喊大叫,往往这时父亲就笑着对来人说:“看,我家三,有喝酒的天分。”
我的酒瘾,就是从这时开始的。一来二去,有客人来,就与父亲一起上桌陪客,喝酒划拳,好不热闹。
后来,老家盖新房,也经常要喝酒,那时,家里的经济本来就拮据,所以妈妈提出来自己煮酒,一来可以自己解决家里建房喝酒的问题,二来可以贴补家用,同时酒糟可以用来养猪。
母亲开始煮酒时,因为没有掌握好酒曲的比例以及晾晒的温度,做坏了好多次,看着做坏的酒,母亲心痛很久,常常看见母亲对煮烂了的酒叹息。
后来,母亲又到处打听当地谁的酒煮得最好,每当忙完一天的农活后,吃完晚饭,就打着手电筒到人家求教,求指点煮酒的技术。如此几次,母亲煮酒的技术大大提高,慢慢地,她自己就掌握了煮包谷酒的全部技术。
刚开始时,每五十斤包谷煮十八斤酒,后来每五十斤能烤二十五斤。再后来,能烤到二十八斤。那时,每斤包谷毛钱,每斤酒卖到一块到一块二,除掉人工成本,每斤酒的利润是三毛钱左右。烤了好酒,母亲兴奋到很晚,睡不着,炒上一两个小菜——无非就是父亲爱吃的油炸花生米,家里卤好的干香牛肉,与父亲对饮,喝到高兴时,也叫我们舔舔酒香。这时,哥哥姐姐都睡了,唯我守在旁边。
煮酒、烤酒、卖酒都是母亲的工作。每当母亲烤酒,我们围在灶边,好奇地看着母亲的一举一动。烤酒的锅炉像一位巨人,考验母亲的耐力。母亲用板凳垫在脚下,不停地向天锅里换水。天锅里冒出的热雾,漫过母亲的脸颊,在我童年的眼眸里,母亲格外美丽。
在烤酒的过程中,母亲不离开伙房半步。水温过热,烤不出好酒。每次烤酒,母亲总要准备好多井水。水井离我家有两公里的路程,挑水是最累的活,母亲每次都算好时间,只要父亲在家的日子,母亲注定就要烤酒,有时我和姐姐也要帮着挑水。第一勺酒沁润鼻香的时候,当父亲品酒点头的时候,我看见母亲的眼里闪着光芒,流露出满足的微笑。
母亲挑着刚煮好的酒,满村走卖,村庄的晚霞,把母亲的背影拉得好长。那些兑酒的村民,很远就听见母亲兑酒的吆喝,准备好兑酒的包谷、小麦。每两斤包谷兑一斤酒,补两毛钱差价。如是麦子兑酒,母亲说要四斤麦子才兑一斤,而且不是老顾客不兑,因为麦子不能煮酒。
村民相信母亲的酒货真价实。不是好酒,母亲从不出门。讲信用的母亲经常说,做人要讲良心,自己喝着放心,别人喝了自己心里也踏实。
母亲挑着用酒置换来的粮食,精疲力竭回到家,有时,酒没有卖完,母亲小心地把酒装回缸里,并用毛巾包裹着一层塑料,紧紧把缸口封死,母亲说,再好的酒,漏了气就成了水。
俊俏的母亲,每次出门,都穿上她那件花格子布衣服。父亲在家时,空闲下来,母亲会把她兑酒途中的见闻摆给我们听,一时笑声满屋,仿佛生活的劳累从没发生。那些年,母亲养了过年猪,还养着一大窝小猪崽。酒糟是猪儿的美味,母亲每年都要卖掉一窝小猪崽,筹备我们来年的学费。烤酒的温水,是我们的洗发水和洗澡水,母亲说,用这水洗浴,不长头皮屑,还漂亮美丽,每次我们都信以为真。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母亲靠煮酒供我们姊妹读书,后来还开起了小卖部,信誉在当地有口皆碑。那些从前的老顾客,经常去母亲的小卖部打酒,有时也要与母亲唠上半天家常,讨教煮酒的技术。
母亲从小聪明伶俐,外公是盐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母亲考上了当地的重点中学。母亲初中即将毕业的时候,外公不幸摔伤过世,让母亲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而辍学,回家后嫁给了从事教育工作的父亲。那些年,每逢过年过节,全村都喝母亲煮的酒。
母亲的酒量,家族的叔娘们是最佩服的。那个年代,母亲煮酒,煮得辛苦,可吃着放心。每当有客人来,父亲都引以为豪,常夸母亲能干,手巧,说娶到母亲
是他的福气。
文/唐杰
文字编辑/李缨
视觉实习编辑/王西
编审/李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