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孩子去了天堂 我还在人间
中国失独家庭已超 100 万,而且正以每年 7.6 万的速度递增。
唯一的孩子离开人世,他们的人生被分成上下半场。上半场,家庭中充满欢声笑语。下半场,他们陷入无限悲伤,对孩子的念想才使生活得以忍受。
刘芳、王鹏、陈红、张鹏,都是失独父母,或因病痛、或因意外,他们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孩子。刘芳的儿子17岁时就已经为自己选好了墓地;王鹏的儿子因为英勇救人而溺水身亡;陈红再也收不到女儿每年母亲节都会送的鲜花;张鹏的儿子躲过了08年的汶川地震却没逃过5年后的病魔。
采访过程中,悲伤始终弥漫,回忆就像剥洋葱,总有一层让人流泪。但时而冒出的星火希望,又让人忍不住惊叹,经历过黑暗的人,比任何人都向往光明。
刘芳,40岁,失去儿子一个月
“儿子离开后我再也没笑过”
一个月前,儿子因病离世,他爸爸连孩子最后一面也没来见,我真的很难过。一年前儿子确诊为急性髓系白血病,骨髓移植后出现了肺部感染,进行了三次抢救。移植后检查,白血病复发了,我当时都崩溃了,医生说让我带孩子回家度过最后的时光。
我是一个平凡的母亲,23岁生下我唯一的儿子,40岁我永远地失去了他。我和他爸爸在孩子五岁那年就离婚了,他爸爸重新组建了家庭,有了新的孩子。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现在儿子也离我而去了,我想不到我活着的意义在哪里。
他爸爸太无情了,我告诉他儿子没了之后,他却说关我什么事。孩子生病期间,他只来看过两次,捐骨髓救儿子的事情,他起先不愿意,还是我跪着求他才答应的。儿子生病之后,我真的很难过,整天哭,儿子还安慰我说,他只是去了一个没有白血病的地方,在那里没有骨穿、腰穿、化疗。我听了心很痛。儿子才17岁,很懂事,他害怕他走掉之后,我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最后的最后,我带着儿子去选了块墓地,他说这之后就是他要住的家。
我是最失败的母亲,孩子离开的前一天在纸上留下了一句话:“妈妈,我走了,来世还来投奔你”。一个月过去了,我每天都沉浸在悲伤中,夜夜失眠,难得睡着,做梦就是和儿子从前的画面。
幸福结束得很突然,我永远也忘不了儿子最后的那段时光。他是流着泪走的,他离开的前一天我给他买了好多他爱吃的,他一口都没吃进去。那天上午,儿子带着不舍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离开后,住进了自己选的新家。儿子走后,我再也没笑过。
王鹏,58岁,失去儿子3年
“活着,生活还是要继续”
我的儿子出生于1998年2月18日除夕那天,那天深圳下着大雨,他的出生给我们全家都带来了很大的喜悦。准备要孩子那年,孩子的妈妈已经39岁,无法自然受孕,所以王浩然是个试管婴儿,我们结婚五年后生下了他。随着时间的变化,孩子一天天长大。因为性格开朗,乐于助人,身边的邻居,同学,老师都喜欢他。
那是在2015年3月的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说好像是我们家王浩然,在救人的时候溺水身亡了,让我赶紧去现场。听到消息后,当时全身发抖,一点力气都没了。那是刚刚开学第三天,放学的路上,儿子路过河边发现一个比他小几岁的男孩在河里呼救,他什么都没想,一脑袋扎进水里,因为水流急,儿子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把小男孩推到岸边,可自己却被水流冲走了,尸体是半天后打捞上来的。
在接下来一年半的时间里,他妈妈一度陷入崩溃。儿子走后,因悲痛过度,他妈妈的身体彻底垮了。白天我去上班,她一个人在家。每天都会从抽屉里拿出儿子的遗像,一边与他对话一边流泪。儿子去世后的第一个除夕夜,正是他的生日,街坊邻居的鞭炮声不绝于耳,然而我们家一片死寂。别人家过年准备的是年货,我们过年准备的是祭品。
房间一直给儿子保留着,他生前最喜欢的东西都还在,这些东西原本打算给他带走的,结果他妈妈不同意,要留下来做个念想。儿子走后的两年内,他妈妈都是靠安眠药才能睡着,每天都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不与外人交往。那时候我就觉得既然儿子已经走了,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总这样昏昏沉沉地过着会对不起儿子生前的愿望。
心理医生建议我每天为妻子做心理疏导,我希望两个人可以互相搀扶着走过余生,而不是一直沉浸在失去儿子的悲伤中。慢慢的,我的安慰让妻子也开始转变,她开始做点小生意,每天忙碌起来就会暂时忘掉儿子。一段时间后,妻子终于从失去独子的悲伤中走了出来,不再一味活在痛苦中。现在我们俩,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
陈红,34岁,失去女儿2年
“女儿走后,我和丈夫离婚了”
一个人,就好像一盏灯,吹熄了就没有了,油尽灯枯。女儿走后三个月,我和丈夫办理了离婚手续。最难过的日子是逢年过节,别人家都在团圆,而我只能自己抱着女儿的照片放声痛哭。
2016年8月,丈夫着女儿出去玩儿,他去买东西让孩子在原地等,也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孩子被一辆加速的汽车撞出10米外。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我跪着求医生救救我女儿,可最后还是走了,她才8岁啊,8岁。女儿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8岁那年。
2017年1月份,女儿离世半年后,那是我第一次打开女儿生前卧室的房门。站在女儿的床边,我又哭了起来。说实话,我非常痛恨他爸爸,如果他能看好孩子,孩子也不会走。女儿生前住的公主房里布满灰尘,她生前的玩具,有一半给她带走了,一半留给我自己。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她还在,只是出远门了。
每年最盼望的就是女儿的忌日,这一天我可以去看她,和她说说话,聊聊天。女儿走后我最怕过母亲节,以往的母亲节女儿都会送我一只花,她说她会一直陪在妈妈身边。可现在,她却食言了,她化作天使离开了,再也不会陪在我身边了。
女儿离开后的一段时间,我一直都想跳楼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好多次,我站在死亡的边缘都被了拉回来,后来想了想,这是我女儿救了我,她不想让我死,她想让我替她好好活下去。自己也不能总是陷在悲伤中生活,这是一种负能量,她不会喜欢的。现在,孩子爸爸组建了自己的家庭,他当了别人的父亲。我只想一个人带着女儿的愿望好好地活下去。
女儿的死,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块皮肤受伤了,肯定是疼的。如果你一直只关注这个伤口,它就永远都是你心灵的痛苦。如果你不去刻意关注它,慢慢就会愈合了。
张鹏,43岁,失去儿子5年
“孩子躲过地震却没逃过病魔”
我永远也忘不了,永远 ,五年了,我脑袋里一直停留在儿子离开的那个瞬间。
那是2008年5月13日早晨四五点,地震后的第二天。都江堰某小学废墟下我的儿子被解放军救了出来。2008年大地震后,我们全家人都幸存下来了。地震后,我们全家都搬到了孩子的姥姥家东北生活,地震后的一年里孩子都是活在恐惧中,睡觉也要我陪着。
2013年,地震后第五年,儿子被确诊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拿到诊断书的那一刻我的天塌了。孩子躲过了地震,却没逃过病魔。就在确诊当月,他生日那天,没抢救过来,孩子永远地离开了。
孩子离开后,我和他妈妈一年内都没有回过神来,以为孩子只是出去玩了,玩累了就会回来。可是后来慢慢发现,他真的走了,回不来了。孩子走后,我们俩都是躲着对方哭,我们互相都避讳这件事,难受的时候自己找个地方哭。
孩子离开第三年的时候,我们的生活慢慢开始步入正轨,我和他妈妈开始送快递,每天都很忙碌,忙起来就不会想他。我们俩原本没想再要一个孩子,就想两个人后半生相扶到老地过着。意外的是2016年2月,我们的小女儿小汤圆出生了,我和她妈妈希望她能带着哥哥的希望健康长大。
一眨眼,儿子离开已经五年了,前段时间儿子刚刚过完忌日,我和他妈妈去看过他,他应该在那边过的挺好。虽然失去独子的痛苦是一辈子的,但我和他妈妈不想被命运击倒,我们觉得孩子也并不想看到一个被击垮的爸爸妈妈,所以我们必须坚强地活下去。现在有了妹妹,我和他妈妈每天都过得很快乐,这应该也是他想看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