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年味小时候 年挂是过年的味道 长大后 年挂是乡愁的味道

如今的过年，想要平心静气、悠然自得的在以自己为家长的真正意义上的家吃饭几乎是寥无几顿，不是以行孝的名义陪伴父母，就是从情分的角度兄弟相聚，或者从社交礼仪的层面走亲访友。而事实上，现在的过年和平时的过月也没太大的差别，那种记忆中掐着指头的期盼之情，如释重负的欢悦之意，一饱口福的垂涎之色，早已经被浮华的岁月消磨的所剩无几。

然尽管如此，每年的年关，我还是喜欢尽可能多品种的往家里采购鸡、鸭、鹅、鲜鱼、带鱼、猪肉、黄麂腿、山羊腿等肉类，请专人洗剥干净后用绳子串起悬挂在阳台横杆上，想吃的时候或必须吃的时候，就任意的从横杆上将之解下剁之烹之尔后品之。其余的，就任凭它们在数九天的寒风暖阳中垂吊、晃动、碰撞，然后随着季节的推移渐趋收缩、变色、起味。

如果为了保证其足够长的时间不变质或谋求另外一种酱香腊味，还会在悬挂之前用盐或酱油腌制那么两三天。这是我数十年来的习惯，也是我极喜欢的一道窗前风景。

习惯于吊挂这么多的东西，既非是刻意显摆，亦非我嗜肉如命，更非为追求另类，而是源于对自小耳熏目染、潜移默化且已经融入我生命细胞的家乡习俗的深刻记忆和情感延续。

在我们廿七都山区老家，到了腊月年关，整个小山村的空气都会变得忙碌和多元起来，东家做豆腐、西家蒸米糕、上屋剪米花、下屋包粽子，不同的清香甜味、不同的欢声笑语，在轻吟曼舞的袅袅炊烟中交织弥漫，毫不羞涩地透过山的那一边。这些精致柔和的巧手花事，一般由大婶大嫂大姐们干，而男人们则忙碌着那些颇具刀光血影却也是极具祥和的技工武事，比如杀猪、割羊、宰鸡鸭等，因老家有一种正月不杀生的乡约民俗，所以这些动刀的事必须在除夕前干完。

山区的季节很讲信誉，是冬天，它就有着本质上的寒意。正因为如此，打我记事起，似乎就没听到过速冻、保鲜、冰镇等冰箱专属词语，即便到了家用电器普及城乡的今天，也极少有哪一家会购置并使用冰箱。所以，每家每户都会先将这些宰杀洗剥干净的畜禽肉类沥去水渍，然后分别在天井边、弄堂顶、房间里的楼板小梁上均匀钉上铁钉，将这些肉类一起起的挂在钉子上，也有的会把它挂在厨房里悬着的木钩上或弄堂壁板沿吊着的横杆上，风动琳琅，肉色生香，经久不坏。

还有的人家会把一方方的猪肉吊在柴火灶出烟口上方挂着的多层级木钩上，任其经年累月的烟熏火燎，自然演变成具有多种木材香味的陈年腊肉。

挂上这么多的肉食，当然是为一家子年夜团圆饭准备的，但一顿年夜饭是吃不了的，而事实上，在当时交通不便、物质金贵的条件下，即便吃得了也当真舍不得吃，还要考虑到整个正月间乃至更长一些时间的待客之需。我的母亲是一个好客大方又精于统筹的人，她会在心底里盘算好，哪些可以供应自家食用，哪些留着用于招朋待客，而对于有哪些亲朋好友会登门，她也计算得八九不离十，至于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她也会留有足够的备份。

在这种处世理念的驱使下，过了正月初三，家中饭桌上的食物就基本上恢复到平时的样子，那些悬挂在楼板底下的诱人肉类似乎就不再属于我们自己，只有当登门拜年的亲戚或闲暇串门的友人来家时，那种拿着刀、站在四尺凳上到楼板底下割肉解鸡的动作才会在大人身上重现。

所以，小时的我，每每看到那些琳琅的挂肉，心底里会有一种满足感，觉得咱家真富有，当看到那一方方猪肉、那一只只鸡长时间原封不动的时候，心下又直犯嘀咕，觉得咋就不吃它呢？而当看到原来长条的猪肉渐渐地变短最后只剩下一张干硬的皮、原来整个的鸡变成了半个最后只剩下一个挂鸡的铁钉时，心中便觉得怅然若失，于是又在翘首以待下一个年的到来。

那时的我不懂，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应该，直到成人并离开家乡后，我才隐约觉得，这风中年挂，挂着的似乎不应该只是食物，还应该是山里人顺应自然、毫不掩饰的一种生活态度，是山里人表达丰收、寓意吉祥的一种快意心情，是只属于大山的直白、豪气、率性、纯情的文化元素，而所有的这一切，并不会因为地域的变迁、光阴的流逝、年龄的增长而淡去。所以每每妻子为坚持用冰箱储存和我发生观念碰撞时，我总是不容置疑的对她说：“你可以不喜欢，但必须尊重我。”

因为，我是大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