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写给你的心里话
今天上午,我们去看望你,一路上虽花香满径,但蜿蜒曲折且坑洼不平,一如我的愁绪百转,回环萦迂。
你家离学校很远,我无法想象在你生病前的半年,忍着痛彻心扉的病痛,你每天是如何五点就早早起床、匆匆洗漱,然后骑着电动车在一路颠簸中赶去学校的。你是班主任,是这个班的家长、保姆、卫生员,学生们好好的,你却被病魔击倒了。
终于见到了你——我曾经的邻桌,因是同学科,我们有很多共同语言。你温柔体贴,心地纯良,像一朵娴静的小花,与世无争,与人为善,是最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是谁说的“好人一生平安”?我好想骂他啊!
你变了很多,光头,像个尼姑般,满脸虚浮的胖,原本清秀的五官有点儿模糊不清的感觉。一身半旧的睡衣,早已不复往日的神采飞扬,你脸上的表情也很模糊,仿佛蒙了一层看不见的面纱,把你复杂的情绪隐藏起来,只是强颜欢笑着,但那双泪汪汪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你,那是冰山一角,让人窥见下面海一般深远而辽阔的悲伤。
我们内心的波动不亚于你:惊讶、悲哀,还有唇亡齿寒的悲凉。大家强颜欢笑对强颜欢笑,笑声夸张,连语气也小心翼翼,空气中有一种莫名的伤感,扼住了每个人的心,死死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无数废话在客厅里回荡,有一种虚张声势的喧闹,却又显得格外落寞。大家不约而同地抢着说话,仿佛怕那些话突然掉在地上,再没有力气捡起来、连起来,这片虚无的热闹氛围便原形毕露,露出苍白无力的真相来。我很想和别人一样,也说点儿诸如“精神力量能战胜病痛”的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可是,我拼命地张嘴,只能听到自己内心深处无声的叹息,还有深深的无奈。
真热闹啊,大家费心费力制造出的热闹,像一出好戏,唱戏的人拼命表现,看戏的人努力配合,却都心知肚明,只是一出戏而已。我们都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偶然来到这里,“梦里不知身是客”“反认他乡作故乡”。生活不是戏,生活是一只如天巨掌,我们是孙猴子,在如来的五指山里,迷茫又迷茫,始终翻不出去的。且今天我们为别人演戏,明天可能又要看别人演戏了。
终于要走了,所有的人都如释重负。你研究生在读的女儿虽脸上挂着客套的微笑,眼里却无丝毫笑意,只有冷,彻骨的冷,她或许正在埋怨上天:“看,这些都是别人的妈妈,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好好的,而我却要失去她?!”。我想抱抱你,你胖了不少,我知道,是吃药和化疗带来的副作用,我揽着你有些臃肿的肩头,勉强笑道:“等你恢复差不多了,就去学校来找我玩儿,一定要来。”你强笑,眼中隐约有泪光闪动:“一定一定”,然后,用力点头。我们都信誓旦旦,似乎就是明天的事情,唾手可得。
大家仍在顾左右而言他,夸院里的花养得好,夸葡萄结得稠密,夸小院阳光明媚,“等葡萄成熟了,我们都来吃葡萄哦!”有人故作开心道,你也笑:“放心,让你吃个够!”,仿佛前面有千年万年的光阴等着我们,任我们肆意挥霍。
我看着这方小小的院落,有花有草有树有人,眼前却似乎出现了错觉:岁月的洪流,终将冲毁所有一切,纵然是如花美眷,也经不住似水流年,最终只会付于断壁残垣,到那时,你我他,我们所有的人和物,都只换得沧海桑田般的面目全非,甚至如一缕轻烟随风飘散了。人生啊人生,不过是春梦一场,最终了无痕迹,败给时间。这是一种无可言说的悲哀,伟人也好,凡人也罢,终是岁月长河边的一粒沙,纵能翻起一丝丝浪花,也最终湮没于虚无。“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纵使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想着,内心不觉开阔起来,人生这趟列车,终将开到终点,中途下车和熬到终点,无非早晚的事情,最后我们还是会再相聚,在那个未知的世界,故人相见,不胜唏嘘,也是一场温暖的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