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树民:父亲 心中永远的丰碑
父亲,心中永远的丰碑
文/王树民
父亲的伟大,不在于他的官高位显,功绩卓著。也不在于轰轰烈烈,名声显赫。更不在于他家财万贯,留芳青史。而在可他的平凡善良,正直勤劳。
十几年来,我写过“传记人生”,世事感悟。写过自己,写过朋友;写过战友,写过母亲;写过影评,写过杂谈,能涉猎的领域和人物都随意而写,可有一点,从来很少写过父亲。不少朋友曾试探性地问我为啥?我多以沉默相对,或找理由搪塞过去。说心里话,并不是因为父亲早逝,印象肤浅,也不是父亲有何缺陷或污点,更不是对他有啥成见和记恨。因为那是我心一块不愿轻易揭开的“伤疤”。
时下,我也早已过花甲,闲暇时,仔细想来,如不再为父亲留下些什么?那将是对他最大的不公,也是对心灵上的最大的折磨。因此,即便是撕心裂肺,鲜血淋沥;即使是泪湿衣襟,痛苦不堪,决定去勇敢地揭开那块“伤疤”,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企盼能让心底深处得到些许安宁。
1、父亲画像
我的父亲生于1915年,卒于1983年,终年68虚岁。对于他的过去我知之甚少,旧社会他经受过怎样的磨难?我不想再做过多的考证。父亲兄妹4人,他为子,下有妹妹三个。爷爷死于何年?我不得而知,只听说是因饥饿而亡,家庭生活的重担因而就早早落在了他的身上。
父亲,一米七五左右,皮肤稍黑,体型偏瘦,五官端正,干练而精神。四十多岁头发就已花白,前顶早谢,一直以背头形象面世。读过几年书,脑子还算聪慧,在村里是一位数得着的有才之人。抗日及解放战争期间,曾参加过民兵组织,配合正规部队打过日伪军和国民党。土地改革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解放后,在村里当过类似的“代储员”,干过生产队长,一直是我们那一带的积极分子。平生思维清楚,爱憎分明,为人正直诚信,尤以刚正不阿而著称。街坊邻居有事愿找他商量,想想办法,拿拿主意,就连两口子生气也愿意让他给评评理,往往经过他的耐心调解,都会雨过天晴,重归于好。样样农活俱精,是一个生产技能上的好把式。
父亲对家庭和子女的管束教育非常严厉,动辄非打即骂,不允许我们有半点错误之处。姐弟五个谁也没少受过责骂,只要父亲在有了事,他不去调查对错,总是先惩罚教育。对我们笑脸甚少,更是少见他掉眼泪。现在想来,不苟言笑大概是苦难太多而养成的习惯。不掉眼泪也许是心里坚强的表现形式。父亲的一生最大优点是刚烈正直,最大弱点也正是宁折不弯。
2、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伤害,父亲依然初衷不改
1960年到1963年是中国的“三年自然灾害”的严重困难期。刚刚经过饥饿生死考验的人们,身体极度虚弱,急需恢复元气。万万没有到料到,两种打击悄悄地向我家无情袭来。
初春,乍暖还寒,父亲由于长期劳累,严重透支,再加上受潮受寒,由关节炎转化为严重的“坐骨神经痛”。行走十分困难,甚至卧床不起。因无钱医治,就使用偏方,把盐粒炒热用布包起来,敷在疼处,夜里一直这样坚持着。可一段时间后,效果不太明显。经过打听,又找来一个偏方,采挖一种山地里自然生长的草药,熬制成汤服用。从此,我搀扶着父亲到远离村外三、里路的地方寻找,一个月后,病情有了一定好转。正当全家为此庆幸,愁眉初展之时,另一场厄运从天而降。父亲竟莫名其妙地成了“四清运动”的对象,两条“罪状”不容置疑地就被扣到了头上。其一,当队长期间,秋后给从饥饿线上挣扎过来不久的社员每人多分了二斤玉米,当时叫做“瞒产私分”。其二,是带领社员下地干活时,讲过《西游记》、《白蛇传》等神话故事,名曰宣扬散布了封资修。据此,父亲只好拖着病腿,拄着拐棍,忍着疼痛,每天按时到大队部报到,接受清理和检讨。夜里,父亲很晚才能回来,为了等待父亲,又省点煤油,母亲和我们就摸黑提着心吊着胆地盼望着。每当看到父亲带着满身疲惫,连上炕的力气都不济时,全家人总会大哭一场。父亲此时反倒显得十分平静,“没事,只要是要不了我的命,总会有出头之日的!”因家中缺少铺盖,我一直和父亲蹬脚而睡,整夜里,我多次在他的展转反侧中惊醒,并听见他难以忍受住的哼哼声。是病痛的折磨,还是心灵创伤滴血?抑或两者交织在一起,让父亲这个硬汉子也难以承受了。
秋后,终于有了结论,父亲并没有被列入“四不清”名单,大队仍决定让他担任生产队长。因他是共产党员,无话可说,但母亲死活不让再干,“如继续当队长,就分开另过。”经过干部的多次做工作,才答应干到年底。自此,全家生活又恢复了正常之中,可心里留下的伤痛却无法抚平了。
3、“文革”,父亲又被选为了“运动员”
1966年的春天来得特别迟,寒冷一直笼罩着冀南大地,令人猝不及防的是,3月8日场6.8级地震突然降临。我的家乡虽不是重灾区,但同样受到了很强的波及。那段日子里,白天除了正常下地干活和做些家务外,一般很少在老房子里久待,晚上睡觉基本上全部转移到村外的抗震棚里。正当全力以赴共御天灾的紧要关头,一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席卷了全国。
我们村虽地处冀西南太行山里,尽管偏僻落后,信息传播迟缓,可文革的“风暴”照旧予以了光顾,只是比起城里来稍晚半拍而已。“造反”、“保皇”两大派系很快形成对峙。我大舅因早期担任过多年的村长、村支书,自然就被打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与其沾亲带故的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保皇派”,我的父亲俨然就成了这个派系里的“骨干分子”,被无情地卷入到了这场政治斗争的漩涡,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进了“火坑”。
每天下午和晚上,村里的“造反派”都会组织两场批斗会,父亲也成了批斗的主角。随着运动的逐步升级,开始了非人的折磨和打击。大热天,让在太阳下暴晒。冬天寒气逼人,让在雪地挨冻。父亲本还没有彻底好利索的“坐骨神经”又再次严重。为了表示衷心,减轻“罪责”,父亲带着我们挑灯夜战,为生产队牲口棚无偿挑十垫圈。为了应对检查,父母强迫自己学习背诵毛主席语录…尽管受了许多委屈和磨难,但父亲的信仰未变,初衷不改,对党的伟大和正确始终没有产生过半点怀疑。
4、为了养家糊口,父亲五十多岁又学起了“石匠”手艺
俗话说:“人过三十不学艺”,可这句话对父亲来说却是文不对题了。由于家庭人口多,生活负担重,父亲因为吃的赖,劳务沉,早就落下了极为严重的胃病。吐酸水已成常态,吃苏打面缓解又成了最有效的办法。
我的家乡地处山区,石材资源十分丰富,由此洐生出来的石匠艺人也就居多。通过将青石加工成各种装饰和用品,卖到山外边,挣些小钱补贴家用,无疑就成了一个诱人的手艺。正应了那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经典之言。为了也能挣些外快,应对日益长大儿子们的婚事及住房,年届五岁的父亲,竟拿起工具,学起了石匠。
当石匠,就要先吃苦;学手艺,就需先打杂。父亲还算不错,跟着他四叔当徒弟,虽要求严厉,但心里还是相当疼爱和照顾的。起初,干些挖石坑,抡大锤,抬石头等卖力气的活。每次回家,累得连炕沿都难以爬上,夜里睡了觉仍不时发出哼哼的声音。在整个学艺期间,没少受我四爷的训斥和刺激。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近一年时间,父亲就可以单独干活了。
靠着父亲的手艺,家庭受益匪浅。利用一切空闲,加工做些石门礅、石槽、门基石等,也不断换回些零用钱,大大缓解了生活的压力。在我的意识里,当年觉得:“天下最苦是石匠。”夏天,挥汗如雨,皮肤脱了一层又一层,疼痛难忍时,就往身上抹一层香油。冬天,顶风冒雪,双手冻裂条条血口,贴满了一层又一层的胶布,吃饭都无法将碗端稳。
父亲从学会石匠手艺到彻底洗手,整整十年。十年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已无法计算清楚?十年间,他加工了多少石料用品,又如何能记得准?十年间,挣了多少钱?无人能够知晓。但有目共睹的是:盖了两处房,娶了两个儿媳妇。
5、我在部队提干,让父亲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作为父母,最大的欣慰莫过于儿女们的成长进步,最奢望的是孩子们能有出息,最担惊受怕的是有啥闪失。为了让四个儿子能脱离“农门”,寻找一条更好的生路,尽管母亲极力反对,父亲仍力主先后于1968年、1972年、1973年分别将大哥、二哥和我送进了部队。多数乡親们不解地问他:“你也真舍得让孩子都离开家,去受罪吃苦?”可父亲历来都坦然地回答:“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不去当兵,还能有啥别的出路。既然国家不嫌弃他们,那就去闯荡一番吧!”大哥、二哥先后复员,并幸运地走上了工作岗位。为了让我能干出点名堂来,父亲要求非常严格,只要有点细微进步,就及时肯定和鼓励。如若发现有了不好的苗头和倾向,就严加批评教育。正是有了父亲的一路支持,加上领导和同志们的帮助,1978年我荣幸地被提升为了干部。对此,他实实在在地高兴了一把,当第一次以干部身份探家时,见到了父亲第一次笑得那么开心灿烂,满脸洋溢着少有的幸福和甜蜜。
我深深地理解父亲,压抑了那么久的心情,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尽情释放。他一再叮嘱:“你一定在部队好好干,千万别惦记家里。只要你能上进,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孝顺!”在我假期的日子里,开心的笑容一直挂在父母的脸上,毫不夸张地讲,那应该是他一生中最舒心的日子。遗憾的是,父亲一生没有出过远门,我们曾多次劝他到北京、天津等大城市走走、看看,他却以各种理由婉拒。我清楚地知道,他是心疼钱。直到临终,都没有到三个当兵儿子的军营看看昰啥样?都没有能够真正乘坐过一次火车。此种遗憾,只好留作下辈子再来弥补了!
6、父亲的决别竟是如此的“无情”
1983年,对于国家来讲,是个不平凡的非常时期。社会动荡不安,刑事犯罪案件日益增多,就连部队这个特殊的地方,也深受影响。出于国家和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着想,开展了“严厉打击各种刑事犯罪活动”,有力地维护了社会的稳定。这一年的农历八月,父亲一向比较强壮的身体出了状况,确诊为“恶性淋巴肿瘤”晚期。到了十月,病情已发展得相当严重。家人、亲戚征求他的意见,“是否让老三回来?(我排行为三)”父亲却说:“我的病不要紧,就别再去影响他的工作了。”这就是父亲,平凡而又伟大的父亲,在生命弥留之际,心里想的依然是儿子的工作。
农历十月十五日,一封加急电报送到了我手里,“父病危,速回!”尽管我已经心里有所准备,但这个消息还是让我如晴天霹雳,难以承受。安排好有关事务,于二十日就急匆匆地赶回了老家。
当我一身风尘坐在父亲跟前时,他己是半昏迷状态。望着父亲憔悴沧桑的面容,过往的经历又一一闪现在眼前,两行热泪止不住顺腮而下。在我们共同的呼喚下,父亲微微睁开了双眼,当看到我的一瞬间,显出了一丝惊讶,细微的声音从喉咙里吐出:“你咋回来了?”为了安慰父亲的情绪,我撒谎说是因公出差,顺便回来看看。听完此言,他脸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随后两颗混浊的老泪涌出了眼眶。
半个月假期已满,父亲的病情似乎又减轻了许多。为了不耽误我的工作,在父亲的催促下我踏上了返队的列车。没承想,这一别,竟成了阴阳两隔。当我随即赶回家时,父亲已经盖棺。那一夜守着父亲的棺木,两眼未合,一桩桩,一件件,一幕幕往事交替着浮现在脑海里和眼前。父亲的一生,充满了辛酸,饱浸着苦难。经历了多少风雨,受尽了多少磨难。但信仰不变,人品不变。严以对己,宽以待人,舔犊之情,充满胸间。勤劳朴实,无悔无怨。“堂堂正正做人,认认真真做事”,儿子记住了。放心地走吧!操劳一生,也该歇歇啦!
7、写在后面的话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六年了。这些年来,我最爱听,最爱唱的就是《父亲》这首歌。可又最怕的是唱起这首歌,因为音乐响起,我就心潮起伏,涌上一股股强烈的思念之情。眼中的泪水就难以控制地流淌下来,这种感受定会伴随我的一生。
“父亲是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人间的甘甜有十分,您却只尝了三分。人间的苦涩有三分,您却吃了十分。”这些歌词不正是对天下所有父亲的真实写照吗!
还是用歌词作为结束语吧!“父亲,这辈子做您的儿子还没有做够,央求您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
2019年8月12日
作者简介:
王树民,笔名山之子。1955年出生,河北沙河市人。自幼酷爱文学,后参军入伍,长期从事文字工作,曾在一些报刋杂志上发表过通讯、小说、诗歌、散文等作品。人生信条:释放自我,陶冶情操;放飞心灵,享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