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西游记》中的唐僧“正名” 他才是真正的主角!
《西游记》的主要情节是去西天取经,而取经的主体是唐僧,不是一只通灵猿猴。众所周知,有史以来,人只闻有唐僧取经,未尝闻有孙猴取经。纵观从宋到明数百年间问世的“西游”作品,“唐僧取经”永远是其无可替代的母题,孙悟空和猪八戒、沙和尚一样,都是作为唐僧的补充被逐渐添加上去的,他们只有本领和作用的差别,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他们身为徒儿,终是唐僧手下的一兵一卒。没有孙悟空,仍是帅旗不倒,尚能成“西游”故事;倘或缺唐僧,则如釜底抽薪,根本无以言“西游”了。作为“西游”故事集大成的吴承恩《西游记》也不例外,真正的、惟一的具有本体意义的形象应该是唐僧。这既符合唐僧取经的历史真实感,也符合《西游记》的艺术真实性。作品怎么会如此贬低唐僧,把他写成这样愚昧无能呢?一个如此无能的领神(师父)怎么可以统率大家去完成“取经”这件艰巨、伟大而神圣的任务呢?
原来,这只是唐僧形象的表面。既然西天取经是作品的基本情节,那么对取经的态度如何,无疑是衡量、品评人物的重要尺度。在这一点上,无可疑问,唐僧比其他任何人更自觉、更强烈、更富有使命感。如果我们撩开那一层迂腐愚庸的外表,那么不难洞察其坚毅聪慧的内秀:他为求取三藏真经,教化东土人民,遭九九八十一难不改初衷,义无反顾,苦度十四寒暑,历尽艰辛,显示出一种虽九死而不悔、勇往直前的牺牲精神,极富崇高感。这才是唐僧性格的主流,也是唐僧人格精神的基本价值体现。
唐僧的这种独特的精神力量,主要表现为一种社会性的崇高。那就是为了实现理想,知难而进,虽经九死而不悔。历史上的唐玄奘就已有了充分的体现,西行路上他曾遭重重阻碍,除了恶劣的自然条件,还有许多人为的阻挡。在凉州(今甘肃武威),唐都督李大亮逼他返回长安,他没有屈服;过玉门,唐戍兵放冷箭以阻其过关,他不畏惧;到高昌(今新疆吐鲁番)高昌王文泰又百般劝阻,他没动摇。《西游记》把这种社会性的崇高,通过艺术方法而形象化了,其崇高的形态和力量都有了极大的凸现和升华。
在作品中,唐僧之坚定、刚毅的秉性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早在躁动的母腹中,他就接受了生死磨难的洗礼。据作品介绍,唐僧之父陈光蕊奉旨携妻赴任,至洪江渡口遭歹人抢劫,其母为保腹中胎儿而苟且偷生,他出生后幸为金山寺法明长老所救并哺养成人。这种苦难身世的象征意义是十分明显的。唐僧伴随苦难降生,他能生存下来并成为一代高僧本身就意味着对劫难的战胜。父母遭劫时,歹人刘洪见其母“面如满月,眼似秋波,樱桃小口,绿柳蛮腰,真个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便不忍下手,致使唐僧得以顺利出世。唐僧出生之日,刘洪便要淹杀,其母急中生智曰:“今日天色已晚,容待明日抛去江中。”适逢刘洪忙于公务,无暇顾及,又使小生灵留得一命。最后,其母将其“安在板上,用带缚住,血书系在胸前,推放江中,听其所之”,结果竟奇迹般地为金山寺长老所救。甫出娘胎,唐僧即已九死一生,这实际上已铸就了唐僧坚毅刚强的性格特征,也为其日后取经饱经生死考验的命运奠定了一个逻辑上的起点。
因此,唐僧实在并非是一位贪生怕死、懦弱可欺的人,甚至也不失为一位血性男儿。有例为证:作品第九回叙述唐僧在说经中难倒众人,一个蛮不讲理的酒肉和尚恼羞成怒,竟骂唐僧为“不知姓名、父母的畜生”,唐僧遭此辱侮,其心大恸:“岂有为人在世而无父母者乎?”遂追本溯源,终使其父母沉冤得雪,真相大白,从而构成了作品大快人心的一幕。士可杀不可辱,且以菲薄之力而扫弥天之仇,其志气之刚毅,恐世间真男儿也不过如此了。诚然,在取经途中,唐僧的这种闪光的血性不再显示出来,但这并不意味着已经脱胎换骨,而是因为他遇到的对手已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人,而是一群以吃人为生的妖魔。置身于一个神鬼人混合的世界,人最美好却最软弱,因此唐僧表现为迂腐、懦弱无能也就顺理成章了。
难能可贵的是,唐僧并非不知取经之艰辛,他虽怀大慈大悲、普度众生之心,但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怎忍得长途跋涉、餐雨宿露之苦?又怎敌得妖魔的肆虐?当他接受这一使命时,长安城里舆论哗然,有的说水远山高难渡,有的说毒魔恶怪难降,他的徒弟提醒说:“西天路远,又多虎豹妖魔,只有去无回,性命难保!”惟有唐僧镇定自若,成竹在胸,他说:“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毅然向唐王表示:“如不到西天,不得真经,即死也不敢回国,永堕沉沦地狱。”显示了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牺牲精神,一个崇高伟岸的高僧形象呼之欲出。
查阅整部作品,我们不能不承认,这种不畏生死、勇往直前的牺牲精神和崇高感只能是属于唐僧的。孙悟空敢于斗争,善于斗争,比唐僧胜过百倍,然而在崇高的精神品格上,行者辈是万难相及的。取经路上,荜路蓝缕,八戒最难耐寂寞和清苦,时时嚷嚷散伙,要回高老庄做女婿。行者也曾三度打道回府,一个筋斗翻回花果山做他的美猴王;虽然是为唐僧紧箍咒所逼,但这种“迫害”与唐僧所经种种生死劫难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看来唐僧表面是贪生怕死,常常泪流满面,跪膝求饶,其实他早已“定性存神”,将生命置之度外,不过是为了取经大业而委曲求全,与妖魔虚与委蛇罢了。取经路上,共历九九八十一难,且难难有生命之危,然而唐僧却从来没有真正屈服过,终于以自己的坚定、刚毅实现了他离开长安、踏上取经征途时的誓言。
顺着这条线索去看,唐僧其实也并非一无所能,《西游记》第四十六回叙唐僧师徒一行过车迟国,与三大妖魔斗法时,孙行者知难而退,唐僧亲自出马,与虎力大仙大斗坐禅之法。妖魔化臭虫搔扰唐僧,他竟“不疼不痒,端坐上面”,纹风不动,直到取胜。孙行者自叹勿如:“若是踢天弄井,搅海翻江,诸般巧事,我都干得。但若坐禅,我就输了。”作者不无赞叹地说,唐僧在生死关头也能坐两三个年头,如此不过小试锋芒。足见唐僧禅心坚定,修行高妙,非行者辈所能比肩。
与此相关的是,唐僧之禅心坚定、意志坚毅还表现在能拒绝种种色欲和物质享乐的诱惑。东土与西天,有十万八千里之遥,所过异国别地可谓多矣。据查作品可知,唐僧取经历时十四寒暑,从大唐至西天共经十三个国家。可唐僧从不为其锦绣河山和荣华富贵、高官厚禄所动。如二三回叙观音菩萨邀文殊、普贤和梨山老母化成美女设庄留宿唐僧师徒,以试其禅心。八戒色性未泯,禁不住“眼不转睛,淫心紊乱”,唐僧则视财、色为粪土,毫不动心。菩萨见其禅心坚定,足当取经大任,才满意而去。唐僧念念不忘取回真经,以报答唐王、教化人民的宗旨,时时以此鞭策自己,诚可谓威武不屈、富贵不淫的高僧风范。
这样,当我们了解了唐僧取经的历史原型,《西游记》作者的创作意图,特别是唐僧性格的内在精神——一种深层次意义上的崇高和牺牲精神之后,我们还会轻视唐僧,还敢厌恶唐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