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味书屋到百草园

在绍兴，访鲁迅故里。这一带已开发成了一个规模颇大的景区，包括三味书屋、鲁迅祖居、鲁迅故居等。

参观的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在这有限的时间内，不可能一间房子一间房子细看。事实上，很多名人故居，看来看去都差不多，无非是那些修葺如旧的房屋、庭院，以及真假难辨的家用摆设之类。还好，鲁迅故里的情况不大一样，因为他那篇著名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早已把这里描绘成了令人神往的天地。

我们的参观路线刚好相反，先看三味书屋，最后看百草园。中间穿过了多少相似的房间、多少大同小异的廊宇，出来以后就记不得了；而三味书屋和百草园，则定然要让人心有所动。

三味书屋不属于周家，它是鲁迅的老师寿镜吾先生家的房子。寿家的宅院也不小，三味书屋只是寿镜吾在家里设的一间教室而已。这里离鲁迅家很近，从12岁开始，鲁迅在这里读书约五年。

作为“私人教室”，它的面积不大，据说有30多平方米。里面陈设的桌椅，据说也是当年的原物。鲁迅刻了“早”字的桌子也摆在那里。看了桌椅才知道，在这里就读的学生并不多，朗朗的书声与想象中应该有些差距了。原来，寿镜吾先生是个自我要求很高的人，为了保证教学质量，每年只收8名学生。作为一家“民办学校”的负责人，而且是在当地颇有声望的私塾教师(鲁迅语：“本城中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寿老先生竟然不利用这些优势打起“大扩招”的主意，多收些“束修”以改善自己清贫的物质生活，这真令人肃然起敬。

寿老先生像博导带博士一样教小学生，可以想象，他的学生数量有限，“桃李遍天下”之愿怕是难以实现的。然而，偏偏他又是最幸运的：当时之世私塾先生不计其数，有多少人教出的学生数大大超过他，获取的“办校费”远远胜于他，可是，他的学生数量虽然未必多，但仅凭一个鲁迅，就足以让其他同行黯然失色。因为当过鲁迅的先生，而且是鲁迅尊敬的老师，人们也把寿老先生记住了。作为老师，最大的欣慰不就是这样吗？

百草园在正宗的鲁迅故居里，也就是“周家新台门”。绕到此处时，天公不作美，从小雨变暴雨。游人如织，室内参观，哪怕建筑面积再大，也总显得拥挤逼仄。我早已无心留意室内摆设，想的只是尽快一睹百草园真容。尽管它是屋后的露天场所，而且是没有硬化的泥土地，这种天气实在不适合参观，可是到了这里，再大的雨也挡不住人们的好奇心。游客们一个挤一个，冒雨走进这座小园。

虽然光阴逝去百年，眼前的情景依然告诉人们，百草园，其实就是一个普通菜园。作为城中菜地，它的占地倒也不算小，据说在3亩左右，当然不仅仅是鲁迅一家所有，而是新台门周氏族人共有。这块土地也是幸运的，因为它属于鲁迅，所以，至今仍是裸土，至今仍种蔬菜，至今仍以它最本质的面貌生存在遍地被水泥裹得严严实实的现代都市。若非如此，这块菜地估计早被种上身躯高大表情冷漠的楼房了。

尽管“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已不再，鸣蝉、黄蜂、叫天子(云雀)、油蛉、蟋蟀们也无处寻，可是，裸着的泥土，还是足以勾起人们的怀旧之情，而这何尝不是最好的纪念？其实我们的记忆中，也不乏属于自己的百草园，可是在岁月的无情冲刷下，在城市化的快速进程中，我们还有足够的空间来存贮回忆吗？

雨越下越大，撑一把小伞根本不足以阻挡风雨，到后来，脚下甚至是趟水而过。走出来时，衣鞋都湿透了。参观的人太多，地方又不够大，天气偏偏还这么差，自然影响游览的质量，甚至影响观光的心情。可转念又想，作为一名没做过多大官、没发过多大财的思想者，历经数代仍有这么多人怀着不同的心情从不同的地方赶来一睹其遗踪，不正是说明了先生依然活在人们心中？这就是思想的张力、文化的活力，绝非寻常的权势、财富可以比拟的。

如此一想，拥挤的烦恼、淋雨的不快，都不值一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