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年5月 我的同学在网吧

从今天起，做一个节俭的人，

睡觉，追剧，打打游戏，

从今天起，没有粮食和蔬菜，

我在自己家里，午餐稀粥，早晚燕麦。

——2020.2.2《宅行武汉》

（一）

我从来没有想过，灾难，会离我这么近。

昨天，小区的物业在业主群里面说，我们这里出现了两个死亡病例，所以，最近大家还是不要出去了。

他们一男一女，一位是老人，另一位刚刚步入中年，他们都住在六栋，我住在二栋，一楼之隔。

感慨病疫如此无情，生命又如此脆弱之际，还有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家里没米了。

年前，我家准备了十天的食物，想着假期完了，还能管上半周，应该是够了，然而我们还是低估了这次灾难的严重性。

在官方公布开工日期的时候，我和家人商议了一下，本来决定就在这两天赶紧出门，再去大采购一次，又得到了这样的消息，于是又不敢出去了。

小区里也有人说，那也许是人家身体本来就不好的吧，该出去还是要出去，不能一周都没有菜吃吧，如果真的被染上了，那就自认倒霉吧。

所以，当我在高楼阳台，隔着玻璃凭栏远眺的时候，我能看到菜市场和药店，已经开门了，楼下也开始出现了几个卖菜和买药的人。

好在这一次，大家都是全部武装，没有出现不戴口罩的人了。

我没有出去。

我们宁愿少吃少动，把一天三餐改为一天两顿，晚上早些睡觉，这样饥饿的感觉，就不会那么明显。

（二）

我一向是一个很“怂”的人。

我恐高，小时候还怕狗。

听妈妈说，我三岁的时候，和父母一起去公园玩，园里有一个很大的飞机模型，很多孩子都爬上去拍照。当时，父母也要我爬上去，可是我不敢。最后是我爸给举了上去，我斜跨在飞机的翅膀边缘，如坐针毡，脸上是一副失魂落魄的便秘表情。

再就是，我小学上学路上，有几户人家养狗，有些是中华田园，也有是萨摩，贵宾，吉娃娃之类的，但无论是什么，只要冲我叫两声，我都会绕道走开。直到后来我知道了巧克力的妙用——

额，最后还是被接送我的外公给拦住了。

长大之后，我似乎不怕狗了，但恐高的毛病，却一直都没有好。

我参加公司的拓展训练，任务是翻越一个三米多高的假山，虽然知道底下做好了防护气垫，但我握着绳子的手依旧颤抖；

我去云台山旅游，不敢站在廊桥上面往下看，那里是万丈深渊，更别说高空缆车和玻璃栈道了，那是让我闻之即色变的东西；

我拍婚纱照的时候，有一段是要去大海中央，站在游艇的边缘摄影，整个过程，我感觉腿都是软的，如果仔细看，还会发觉，我目光没有焦距。

我从小被人笑话过很多次，依然故我。

（三）

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家乡武汉曾经遭遇过三次比较的自然灾害。

第一次，是98年的洪水。

那一年，我读小学五年级，我家恰好就住在江边。

平日里，我站在楼上，能看到长江波涛汹涌；能看到江汉两水青黄交错，泾渭分明；能看到再江滩上玩耍游戏的身影。

可那时，我只能看到堤坝垒得老高，只能看着水边人头攒动，那是解放官兵，武警战士再日夜巡逻，看着武昌江滩大门紧闭，看着临江大道，再没有路过一辆车。

我还记得，因为交通不便，我们学校调后了早自习的时间，十五分钟。

也就仅此而已了。

其他的，我只在报道上，知道了被洪水冲垮的堤坝；只在电视里，看到了被波涛淹没的农田；只在广播里，听到了一个女孩子，抱着一颗树，一天一夜。

没有切肤之痛。

第三次，是08年的大雪。

武汉，不是没有下过大雪，但那么大，且时间持续那么长的，真的从来没遇到过。

顺便说一句，那一年，我大三，住校。

幸运的是，我就在武汉读的大学，所以，我还能摔得鼻青脸肿，囫囵着回家。

我外地的同学可就惨了。

我一个室友老家安徽，那一年，火车就被困在路上近一周的时间，进退不得，农民伯伯挑着担子向他们兜售蔬菜和水果，泡面，八宝粥，矿泉水这些东西价格都在三十往上。

那一次，我也算是完美插肩。

唯一有一些切身体会的，是第二次。

03年，非典肆虐之际。

（四）

那一年，我读高一。

那时，五一还有七天的黄金周。

功课，处于将忙未忙，半紧张不紧张的状态，不过，按照重点中学的惯例，至少是需要补课三天的。

但那一年，非典。

当时，湖北也出现了疑似病例，电视里，媒体上铺天盖地的报道，也让人有了一丝恐慌的气氛。

譬如，教师每天早中晚三遍84消毒；

譬如，学校开始给我们发口罩，活性炭的；

譬如，学校老师在放假之前，三令五申要我们五一就呆在家里，不要出去，不要随便吃东西——当然，也是吃不到东西的，无论是校外，还是我家门外，十里八乡，所有的餐馆，几乎都关门暂停营业。

这种状况，直到十天半月之后，才有所好转。

所以，学校食堂不好吃，但那时真的是唯一的选择。

如果说这些都不重要，那么重要的是，我们五一竟然真的放假了，七天。

一天不少，货真价实。

那个时候，我听到我座位后面，两个女生，议论纷纷。

你放假想去哪。

哪也不去。

可是，呆家里多无聊啊，再说，没那么巧吧。

小心无大错。

嗯，好吧。

对这一切，我是无感的，反正，在家也要学习。

因为，家里没电脑。

而且，父母也放假，在家里，监督着你。

（五）

事情，总是有例外的。

放假归来，同学之间，自然而然地，会去习惯性地相互问候，你这些天去了哪里。

我们有人说，租了几本古龙的小说，在家里夙兴夜寐，不舍昼夜；

有人讲，他用mp3循环播放周杰伦和林俊杰的新歌，从早到晚；

还有守旧的人，又看了一遍《灌篮高手》，或者《西游记后传》。（我至今也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但真的就是这两个）

也有一批耿直的人，直言功课都做不完，哪还有心思干别的，换来的，是周围人群鄙视的目光——说好颓废到白头，你却偷偷加了油。

直到有一个孩子，说他第二天去了网吧。

他告诉我们，那天，网吧里面空空如也，网管正在睡觉。

本来再过一会，网管就打算通知老板，关门歇业几天了。

我那同学有老板的电话，连夜拨通，叫老板不要关门，第二天更是早早上门去，递给老板200块钱和一盒香烟，老板方才同意继续开业。

而老板那次，也难得大方了一会，说这200就算你网费，这几天，你来网吧，想去哪台机子上都可以，沙发，包间，卡座都是一样价，想玩多久就多久。

他很开心，花两天把作业写完了，然后去网吧里面，玩了五天——渴了喝矿泉水，饿了吃泡面。

他说，唯一的遗憾，就是网吧里没有人陪他玩，局域网的游戏，如CS和魔兽争霸，都没法开，只能一个人单机到底。

特别是，像我这种，在家只能学习的孩子。

（六）

什么是勇敢？

有一位不知道姓鲁还是姓周的老人家，曾经说过：真的猛士，要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坦对淋漓的鲜血。

第一次知道这句，是我小学时在《花季雨季》这部电影里面看到的，虽然这句和本电影基本上可以说毫无关系，但我记住了它。

但是阅历的原因，让我不是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理解中的惨淡人生，应该就是得病了吧，还得是大病，住在医院里，墙是白的，天花板是白的，衣服也是白的，这该够“惨淡”了吧。

至于淋漓的鲜血，我觉得应该是杀鸡的时候，对准鸡脖子，快，狠，准地一刀下去，鸡血能接上满满的一碗。

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大病一场之后，杀掉一只鸡。

后来，我也大病过，住过医院，但杀鸡这个愿望，却一直都没有实现。

那时，我也已经读完了高中，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那只是一种精神上的比喻，现实中，我们该怂还是得怂。

譬如当年，我那个去网吧的同学就告诉我，他晚上从网吧出来的时候，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的，浑身提不起劲来。

回家拿表测了一下体温，却是正常的。

后来一想，去网吧坐了一天，打了一天的游戏，精神萎靡，脑子不清醒，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是的，状态很正常，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就恢复了。

但非典期间，能够做出放假去网吧包夜这种行为的人，你确定他脑子平时就是清醒的吗？

遗憾的是，这样的人，从来就不在少数。

我上班后，同事告诉我，他们当年也这么干过。

哎，但愿他是吹牛吧。

（终）

我的主业是读四大名著，偶尔思考人生。

古今中外，书中戏里，因为逞英雄而悲剧的人物，比比皆是。

关二爷牛叉吧，傲视群雄，打遍天下无敌手，最后败走麦城；

孙猴子厉害吧，大闹天宫，令道祖摔倒，让九曜星闭户，让佛祖一只手给弄山底下去了；

赵公明，三宵又如何，不听师父的话，非要出去浪，结果弄得满门尽上封神榜。

一味的胆大，天不怕，地不怕，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勇敢。

所以，我还要继续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