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台电子琴

岳父最喜欢电子琴了，不仅天天弹，而且有一台了，后来又买了一台。

原来那台电子琴是十多年前买的雅马哈电子琴，不是几千元上万元的专业演奏电子琴，仅是一千多元极普通的那种。这台电子琴虽然很普通，但音质好，清润，洪亮，有钢琴、手风琴、琵琶十几种乐器的音色，岳父可喜欢这台电子琴了。

岳父告诉我，他每天和这台电子琴相处的时间最长。早上，从白石江公园散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坐下来弹电子琴，一弹就是几个小时。下午，看看《百家讲坛》节目，午休一会儿，起床后活动活动筋骨，又坐下弹电子琴，一弹又是一个多小时。

他后来买的那台就有些丑了，我看看外观就不喜欢，弹了弹试试，发现手感不好，音质很差，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假冒伪劣商品。 那年的清明小长假，岳父背着那台电子琴和岳母来我们家。这天，天气特别好，我早早起了床，为院里院外的花花草草浇浇水，便沐浴着金色的晨光，非常畅快地出去散步。

在由南往北转回来的路上，我有意放缓脚步，想放松一下自己。刚走到小区南门路口，就隐隐听见前面小山上有人用电子琴弹奏的歌曲《清晨，我们踏上小道》的欢快旋律。听着这熟悉的旋律，我跟着轻轻哼唱着。

到了小山脚下，琴声更加清晰明亮了，把一队队年轻人在小道上欢跳的身影，抒发的那种特有的激情表现得淋漓尽致。我陶醉在琴声表现出的歌曲意境里，也不时对电子琴弹奏者高超的技艺点头称赞。听着听着，我觉得琴声的演奏风格很熟悉，有点像岳父的风格，我又惊又喜，跟着《清晨，我们踏上小道》欢跳的韵律，沿着通往山顶的小路奔了上去。

冲到山顶一看，果然是岳父。岳父非常投入地弹奏着电子琴，还用那种带着粤语味儿的声音轻声唱着“清晨我们踏上小道，小道弯曲划着大问号，你们去架线，还是去探宝，你们去伐树，还是去割稻，小鸟还没叫，你们就出发了……”岳父弹唱着这首八十年代十分流行的歌曲，格外欢畅。看着他全身表现出来的那种激情，听着他用歌声表现出来的那种豪迈，我被深深地感动了，我仿佛看到岳父的脑海里正闪现出他身背药箱随地质勘探队在东山镇的崇山峻岭中探矿的身影。弹唱完《清晨，我们踏上小道》，岳父站起来，扭了扭腰，树上的小鸟似乎意犹未尽，还想听岳父的弹唱，叽叽喳喳地欢叫着，在树丛间蹦来蹦去，十分热闹。

岳父像是想起什么曲子，重又坐下，抬头望着树上的小鸟，弹起了节奏舒缓、旋律像是表现着有鸟语又有山间流水情景的曲子。岳父忘情地弹奏着，全身心陶醉在一个山谷清幽、溪水缓流、鸟儿欢唱的优美意境里。似乎林间的各种鸟儿也喜欢这种意境，不再相互追逐，不再上下蹦跳了，只是应和着琴声不时发出几声鸟鸣，恬静地享受着这种极美的韵味儿。

随着优美的琴声渐渐收住，岳父的精彩演奏结束了。他站起身，对树上又叽叽叽喳喳欢叫着的小鸟说：“可爱的小鸟们，谢谢啦！是你们的欢声笑语激发了我即兴弹奏的灵感。”看到这儿，我禁不住鼓着掌，惊叹起来：这是多么好的一幅温馨浪漫的人鸟共鸣图啊！

岳父侧身回头看见我，脸突然红起来，像树上挂着的一个大苹果。我忙说：“爸爸的即兴演奏太好了，我要把谱子记下来，学着用钢琴弹。”岳父又用上他的经典动作笑眯眯地摇摇头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这里的小鸟儿太逗人喜欢了！”边说边从袋子里拿出一块毛巾，轻轻地擦着电子琴，像是擦着一个孩儿的脸。我太感动了，脱口说了一句：“看来，这电子琴真成了爸爸的挚爱了。”岳父听了“哈哈哈”笑个不停。

有天晚上，我们去岳父家看望两位老人。才上楼梯就听到那熟悉的琴声。我们轻轻推开门，从他们书房里传来歌曲《红梅赞》的动人旋律。这首歌家喻户晓，很多人都会唱，但高低音起伏比较大，要用电子琴弹好也不容易。岳父用很娴熟的指法，把这首歌曲弹奏得十分优美。

怕影响岳父的弹奏情绪，我们没有进书房和岳父打招呼，而是静静地坐在客厅里听着岳父的弹奏。我还沉浸在《红梅赞》的余音中，我最喜欢的《驼铃》琴声又响起来了。岳父把那旋律先是弹得很平静，平静中带有一些揪心和沉重，然后弹出逐渐奔涌的激情，激起了我情感上的强烈共鸣，我站起来，深情地唱着：“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当心夜半北风寒，一路多保重！”

岳父听到我倾情地唱着走进书房，会心地笑一笑后，更是充满激情地弹奏着，我也是充满激情地唱着。我们合作完《驼铃》，岳父意犹未尽，要我们一起合作几首草原歌曲。话还没说完，岳父的两只手在琴键上滚动着，《草原之夜》那舒缓而优美的旋律就响起来了。

我们一连合作了五首歌曲，全是我平常爱唱的草原歌曲。

岳父出去喝水，我坐下弹了两首曲子，发现一个键发出的音有点左，告诉岳父，岳父说他也发现了，找过卖电子琴的人，说没法修。去年的一天，我们去岳父家，岳父笑眯眯地告诉我，他新买了一台电子琴，很便宜，才300块钱，还用得成。我一听，觉得不可思议，便用揶揄的口气说，是不是买了一个儿童电子琴玩具。岳父说，哪是儿童玩具，是真的，还要我去书房弹弹看。

我到了书房坐下一看，就觉得这台电子琴很差，功能键的旋钮做工很粗糙，手捏上去感觉有刺头，整个琴从外观上看上去轻飘飘的，一点儿也不像原来的那台电子琴。再按琴键，发出来的声音很瘪，我摇摇头直说：“太丑了，要不得！”

谁知岳父不仅没有认为他新买的这台电子琴质量太差，还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不是我小气。什么琴都是琴嘛，能弹就行。只要喜欢的就是好的，我们要什么声音，它就发出什么声音。如果买台好的，老的那台弃而不用很可惜。我买这台很便宜，平常就练练手指头。”

转眼，岳父去世快一年了。现在想想我对岳父的揶揄，岳父对我说的那些话，内心无比惭愧，因为我渐渐领悟到：岳父看似小气的背后，藏着的可是一种大智慧、大境界和大情怀啊！他在用两台电子琴的取舍启发我既要学会怎么爱物惜物，又要学会不受物所困，陶冶出一种超然物外的美妙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