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 高考是我们农家孩子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
文：冠乔
西方有句著名的谚语：条条大路通罗马，可对于当时的我们，通往罗马的路只有一条：高考。
初中毕业后，大部分同学都彻底走出校门回村种地，象父辈们一样，脸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也有几个同学干上了建筑，开春背着行李雄赳赳地离开家乡，据说是坐火车远赴新疆。真一个遥远的地方，单是乘车就要三天三夜。但不管如何，年底回来时一个个身披黄大衣，脚着大头鞋，有的还穿上一双圆头的黑皮鞋，叼着烟卷儿，像模像样的，煞是令人羡慕。
我们上高中的几个穷学生寒假也会聚一聚，彼此互相串个门。话题大多是越来越近的高考：南村的刘孩去年考取了，西庄上的二羔又落榜了，秦绍的哥哥大学毕业分配到青岛工作了……彼此聊不到几句，便急急忙忙地回家复习功课去了。
村里早有了过年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的，我们好像没有听见。属于我们的：热桌子冷板凳，一摞翻旧的书本和一沓厚厚的讲义，冲门的光线透过来，正好可以反复地验算、默记。
干建筑也是凭关系的，要么有股蛮力也行。我们没关系，也没有蛮力，考不上大学的结果只有一条：种地！
早些时候老师经常拿种地吓唬我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能是出于减轻心理压力的原因，老师们便不再说类似的话语。但我们非常清楚：考不上大学，就只有种地。
倒不是种地有什么不好，问题是当下有一种叫做高考的通道可以选择。
于是就横下一条心，拼命苦读。
其实苦读是不能拼命的，越是拼命，就越不能记牢要背诵的东西。凡是带功利思想的努力，都是疲惫不堪且收效甚微的。工作之后，曾参加过各种各样的职称、职业资格考试，没有太大的思想压力，反而学习更轻松，记忆得更牢，学习效果更佳。
可那个时刻不可以。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几十本书的学习、理解、记忆、背诵，就只能强迫自己填压式学习，重复式记忆。
课堂上老师满堂灌，各个省份的模拟题、历届高考试题铺天盖地般涌来，昏天黑地，不辨东西，往往是这个老师刚走，那个老师又进来，都在强调自己那门课的重要性，都在抢时间讲重点、猜题型。黑板最左边写着一行该死的数字 ，“离高考还有多少天” ，就像一座大山，压得心里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班主任张老师戴一幅宽边眼镜，深蓝色的鸭舌帽半遮着圆润宽大的额头，高声开班会、做动员：“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分明一彪人马过来，我等当壮志如虹，拼命苦读！
教我们数学的丁老师，讲课如行云流水般的一泻千里，他把tgX、cosX运用的无比自如，总能把左式换算成等于右式，结果还要加一句歇后语：“绊倒拌到煎包上，逮了！”
天呢，你知道对于当时刚能解决温饱的我们，煎包该有多大诱惑！
张超暗恋一个漂亮的女同学，就请我从中牵线。作为答谢，他当时请我吃了十五个煎包，一碗热粥。如今，他们夫妻恩爱，事业有成，大家时不时谈起此段姻缘时，张超总忘不了向我敬酒致谢。其实，那十五只煎包的神功非常了得，——当时的那个香啊，真的叫做过瘾！
教外语的宋老师每堂课讲一张试卷，我对很多选择题答案似是而非，问老师为什么填B而不是A？他说多背英语课文，你就自会找到答案，很多固定词组、介词短语都是死记的，答案当然是B了。末了又缀了一句：“OF COURSE!”
教历史的孙老师善于列举比较，他可以拿西汉的农耕与法国资本主义农业发展放在一齐比较，这种横跨中西、纵贯古今的对比真是令我们大开眼界，同时也教会了我们一种非常的跨越思维和记忆方法。
教地理的张老师神功无比，他的讲课其实是在背诵六本地理书，而且能背出标点符号的声音！“老师都这么拼命，我们就跟着他背吧！”——结果，背得我们学校的高考地理年年全县第一。
每天早晨四、五点钟起床，半夜十二点不能入睡，刚刚睡下又有个别同学拨弄大家的青春心弦，讲一些风花雪月的故事，后来大家忙得紧，视乎淡忘了生理反应，一律谢绝讲故事，早点入睡。
一大早闹钟叫醒，一整天学习超负荷，脑子装得满满的，午饭后实在瞌睡，就强迫自己到操场上来回走动着念书。小声读书记忆不牢，干脆大声朗读，抑扬顿挫的，甚至还夹杂着各种手势，状如老师讲课一般的潇洒。
实在撑不住的时候，也会趴在书桌上小睡一会，哪知道一趴就是半个小时过去了，醒来脸上留着书本棱角压出的痕迹，口水拉拉的，好像又怕女生看见了笑话，慌忙理了理其实已经很乱的发型。
毕竟爱美的年龄，晚自习再冷也不愿穿那件破棉袄。母亲织的毛背心还算时髦，白色的假衬衣领子也可以显摆，冻的瑟瑟发抖时，可以一口气跑到5里路之外的乡村，一个来回下来，果然身上暖和起来。于是又开始新一轮的发奋，寒窗苦读起来。
实在学不进去了，就读读名言警句激励自己，什么“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之类；多想想在家劳作的父母，“十多年来盼儿长，盼儿有朝登征程”、“熬尽十年寒窗苦，一举成名天下知”；再不然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拼命累自己，姑且忘记眼前的一切，换换脑子后再去苦学。麦收时节，我故意回家累自己一把，全身心投入地收了半天麦子，挥舞的镰刀在烈日下晃动，汗流浃背的，邻居四婶直夸我懂事，该考大学了还来帮父母收麦子。
——饶了我吧，我哪里还有收麦子的时间！我是为学习换换脑筋而来的，说出来你们也不懂！
也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拼命苦读，住在县城的张建新那家伙就不一样。他好像特别聪明，我们苦学半天，他两个小时就会了，经常打篮球、练双杠，甚至还和一个高二的女生谈起了恋爱。
参加工作卄年后的小聚，大家请张建新传授高考经验，他才将实情告诉我们：“我会那么聪明吗？我是天天晚上回家偷学，又专门请了名师做家教的。”
——你TM捣什么乱？当时你一幅自在悠闲的模样，迷惑了多少寒窗学子，挫伤了大家多少信心！
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高考结束后，我大睡三天开始补觉，醒来后便跟二爷爷去邻村学着卖西瓜，主要用意是模拟一下做农民的感觉，也能和高考落榜后的自己做一个心理对接。
接到高考录取喜讯时，我把西瓜车子立马委托给二爷爷看管，一路狂奔，推开房门，高声大喊：“娘，我考上了！”
娘的笑容很是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