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歌喉 最动听的声音

一

在将近40年前的1977年，美国人发射了“旅行者1号”无人外太阳系太空探测器，它携带了一张铜质磁盘唱片，内藏金刚石留声机针，可以保证十亿年之后，音质不变。这张唱片里包含了丰富的内容：比如有55种人类语言的问候语（其中有中国的四种方言：国语、闽南话、广东话、吴语），有人类和太阳系的各种图片，还有90分钟声乐集锦（这中间当然也包括了中国京剧和古曲《高山流水》）。

我之所以想起这个事，是因为想起这张铜质唱片里包含了丰富的人声：问候语、歌声、母亲哺乳孩子的声音、儿童在海滩戏闹的声音……在千万种声音之中，人类的声音也是最有魅力的一种，这正如那些天才的歌手们，他们喉咙里流淌出来的美妙，总是叫听的人迷醉。

大概亿万年之后，人类已经随着自己居住的星球灭绝了，但很幸运的是，人类的声音——孩子呼喊妈妈的声音，妈妈唱给孩子的催眠曲，还有少女的歌喉……都将会穿越时空，得以保留下来。声音是易逝的，但是人们选择了让声音传递对未来的问候，这莫非就是天意？

二

很有意思的是：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容颜是美丽的也是易逝的，所以她最大的愿望是把自己的美丽容颜变成画幅保留下来。但画幅永远也比不上她说话的亲切、她唱歌的曼妙——隔了亿万年之后，听到她的声音，人们才感觉到她鲜活的生命。

我小学的时候经常和我外公住在一起，他是一位六七十岁的老人。他有一台那个年代比较奢侈的收音机，每天晚上他都要听单田芳和刘兰芳的评书、听京剧和评剧。我对这些京剧评书都没什么兴趣，他听收音机，我就窝在被窝里看书。老人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收音机也忘了关。

这时候我读书也读得睡意朦胧，迷迷糊糊之间，突然听到收音机里传出一种遥远而浑然的声音，一下子把我从睡梦中唤醒，夜深人静，这是一位女歌手在唱歌——仿佛一种天外之声传入我的耳朵，就像一种磁力，把我的身心都吸了过去，我沉溺于这个歌声，直到歌声消失，收音机发出来吱吱的电流声……

我沉浸在这美妙的歌喉中，仿佛忘记了此身在何处，仿佛心已到了高天之上、云海深处……

这位外国歌手的名字我隐约记住了：她普加乔娃。在我成长的岁月里，各种流行歌曲和歌手都宛如过眼云烟，此起彼伏，唯有普加乔娃的声音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多少年以后，有了互联网，我才知道，著名的女中音普加乔娃生于1949年，在90年代末，我从互联网上再听到她时，她已是年过半百，声音却依然不老——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歌喉啊，能够打动千万听者，让人惊叹而沉醉！

虽然我也曾经很喜欢听摇滚乐，但我不得不说，比起那些金属、竹木、人造工具发出的声音，最美的、最质朴的，依然是人的嗓子发出来的声音——这是没法加工制作的，也是无可替代的。

三

人类记忆中，最动听的声音莫过于在幼小的时光中，母亲抱着自己的哼唱，那可能是不成曲调，但我们可以在这种声音中安然入睡。并非每一个母亲都有美丽的歌喉，但是母亲的哼唱，却有着无与伦比的美妙。因为一个母亲，抱着婴儿的时候，是充满了爱意、母性和安抚孩子的天性。这种给予抚慰和安全感，是母亲和孩子都需要的。于是，她会不自觉地把人类声音中最美好的一部分流露出来。什么样的音乐都比不过这不成曲调的言语和哼唱。

每一个母亲哼唱给孩子的歌声都是最美的声音——不管她是皇后还是乞丐。

我有一次经过一条小巷，有个少女从一家店铺里走出来打电话，她打电话是为了不惊扰他人——这条小巷很安静，所以我能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她用的是本地方音说话，我并没有完全听清她说的什么内容，但是我的听觉一下子惊呆了。她的声音如此动听，说莺声燕语并不过分。我对本地方音从来没在意过，广播电台里边经常也有专业主持人用本地方音播音，我并没有觉得特别——因为播音员的职业特点，她的本地方音并不是很自然的，加入了很多修正和矫饰。但是这个随意说话的少女，她轻盈而跳挞的说话声，是那么充满了鲜活、灵动和生活亲切的气息——那种兴高采烈、那种歌吟般的随意自如，都让我感到了方音的无比魅力。

我从此知道了，在我们偌大的国土上，没有哪一个地方的方音不是美妙的，人的肉嗓子中发出的声音，并不被水土所影响——生在西部贫穷的戈壁上的少女发出的嗓音，和生在繁华的大上海楼宇之间的少女发出的嗓音，她们同样的美好——这种平等，也是上帝的公平。

四

这世界上有各种声音：大自然的风声水声落叶之声，溪流潺潺、松涛阵阵，都是美妙的，人们叫这天籁。人在天籁之中，也增加了无数令人厌恶的声音：比如机器的轰鸣、建筑物被拆毁倒塌、玻璃摔碎……这些声音干扰着我们的生活，淹没了天籁，经常让我们想回到大自然。

而人的声音，来自胸腹的气流，经过那些天才的歌手的歌喉、经过母亲温柔的嘴巴、经过少女天然质朴的嗓子，变成了最美的声音。最美的人声，其美妙也胜过天籁。这是真之声、善之声、美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