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体制内看医院领导“摘桃子”事件

文/寒江雨

不出意外，安康市中心医院的主要领导果然被免职了。

据陕西省安康市官方5日通报，该市对负有主要领导责任的陈文乾、董根文予以免职，并给予政务记过处分；对负有监管责任的市卫生健康委员会主任王龙军予以诫勉；对其他责任人员按照干部管理权限交有关单位处理。

此事还得从一份抗疫一线补助公示说起。

3月2日，陕西省安康市中心医院的一份抗疫一线补助公示在全国引起了轩然大波。医院相关领导和行政人员不仅借机拿到了补助，而且还比驰援武汉一线的医护人员都要多。

抗疫一线补助，顾名思义，就是补给那些在一线流汗拼命的医护人员的钱。然而，从医院公示的《陕西省一线疫情防控人员临时性工作补助统计表》中可以看到，3位援鄂人员补贴钱数分别为12600、8100和3300元。紧随其后的4位则是中心医院的领导，他们的补贴钱数分别为12600、12600、12600和8100元。该医院的党委书记、院长陈文乾补助则为12300元。而负责预检分诊及发热门诊、急诊内科、CT室的医护人员的补贴只在400到4000元之间，其中大部分医护人员补贴金额不足1000元，有许多一线的医护人员甚至连一分钱都拿不到。

另外，在划分补助标准和定档上，该院疫情一线防控人员补贴标准和范围共分两档：一档包括直接为确诊、疑似患者服务的医务人员；援鄂的所有人员；安康市新冠肺炎医疗救治专家组；二档包括其他为确诊、疑似患者服务的一线人员；运送确诊、疑似病患的医护人员和救护车司机。

一档和二档补贴标准分别为300元和200元每人每天。

这本没有什么值得争议的，毕竟付出越多，贡献越大就应该回报越多。但是，让人无法理解的是，最先接诊发热病人的发热门诊却并非一档，而是二档。行政部门如综合办，还有信息科和设备科、医院收费处等也被列为二档，可以享受补助。当然，包括院长在内的院领导都属于一档人员，而且按全勤算，其他人员按出勤计算。

公示一出，就引起网友们的质疑，这样的划分标准就是以级别和职务进行的。

这份原定公示5天的文件，仅粘贴数小时后就因犯了众怒而被撕下。

尽管3月3日，陕西省安康市中心医院通过官方微信对外回应此事，将这份有争议的公示归因于错将拟上报审核一线疫情防控人员临时性工作补助名单公示为补助标准。

然而，作为一名体制内的老员工，老寒不得不说，这种“领导吃肉你喝汤”的现象在体制内实在太普遍了。

不仅普遍，简直就是属于一种正常得不能在正常的事了。

即使安康市中心医院被媒体曝光了，主要负责人也受到了处分，但全国有多少个类似于安康市中心医院？退一步讲，该医院其实还算是好的，人家至少把补助名单和标准进行了公示，很多医院连公示都没有，操作直接简单粗暴，你根本不可能知道你的领导拿了多少钱。

这种错误的做法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主要领导、分管领导工作不深入、不细致，对一线防控人员工作补助核定标准把握不准、审核不严等问题”造成的。

恰恰相反，这样的结果都是经过领导认真决定后研究的。而且从始至终都是经过精细计算，谨慎考虑的。

让我们来看看为什么会出现领导“摘桃子”的现象？

假设你是中心医院人事科的，一天你的领导也就是人事科的科长突然对你说，“小张同志，现在医院要落实关于对一线疫情防控人员进行补助的政策，你先初步草拟一个分配方案。”

首先是在关于院领导的定档上，你会给领导定为一档还是二挡？

毫无疑问，你肯定为将领导定为一档。你要是直接给领导定二挡，估计你这情商都进不了这医院。

当然了，即使你实在觉得这些领导平时不过就是到处溜达溜达视察工作，连一线都没去过，就直接给定了个二挡。你觉得草案会通过你的科长吗？

科长拿到你的草案一看，“小张呀，你这就不讲政治了。你怎么能说陈院长和董院长的贡献还没有那些援鄂一线人员的大呢？这冲锋陷阵是一线，坐镇后方也是一线呀。我看咱们陈院长和董院长的工作并不比一线医护人员轻松，我今天还看见两位领导眼里的血丝都织成了迎春的花卉，这是我们全院的表率呀。你赶紧改，记住领导必须都得是全勤。这次领导们要是满意了，咱们科室说不定今年能评个优秀。

分配草案到了分管领导那里。分管领导敢把院长和其他领导定为二挡吗？

答案是肯定不能，那是明摆着说明院长不如医生重要，院长的地位没有医生高，这既是打领导的脸，也是打自己的脸。体制内什么最重要？位置和面子。而且即使自己愿意把自己定为二挡，别的院领导怎么想？哦，就你就一个人清高，我们都吃相难看？

那他敢核减院长和其他领导的出勤天数吗？

肯定也不行。在这种连最高层都时刻关注的关键时刻，作为医院领导如果缺勤了代表着什么？这不是公开向全体医务人员说，院长在关键时刻不作为、不担当吗？这是公开宣布院长的失职，更是渎职！

所以，分配方案到了分管领导那肯定也不会减少院长的补助，甚至有可能会把院长的补助往高了调。

因为，如果这位分管领导的补助如果比院长还高，那么他调高院长的补助，既可显得自己作为班子成员不和一把手争功，避免自己显得太过显眼。更关键是，一旦出了问题，至少还有院长和书记（副书记）们在前面顶着，矛头至少不会指向自己。

分配草案到了一把手那里会怎么改？

首先，这个分配草案一般而言不会到一把手那里。因为，在一个的单位里面，每个部门都有对应的分管领导，一把手往往也有自己分管的部门。大部分的文件其实走到分管领导那里就完成了。

其次，这个分配草案如果真的到了领导班子那里进行讨论，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前面说了，每个班子成员都有各自分管的部门。对于其他班子成员作出的决定，自己往往不会发表什么意见。所谓各司其职，各不干涉。很多事情看起来像是小事，反映的往往是权力关系之间的博弈。班子成员看起来一团和气，其实各自关系很微妙。

作为一把手的陈院长看到草案会怎么想？

第一，为了显得自己不居功，他会故意把自己的补助金额减低一点。最好能比最高的低一点点，这样既显得此次补助的发放标准不是按行政级别来分配的，也说明自己这个院长在利益面前能主动退下来。

第二，他不可能把自己的补助金额调得太低。因为，他低了，其他院领导就不敢拿高了。即使他自己真有这个觉悟，那也得考虑其他领导班子的想法。把别人嘴边的利益搞飞了，估计谁以后心里都会自己有意见。

别看这些班子成员天天嘴里喊着救死扶伤、为人民服务，哪个爬上领导岗位的不是为了享受更多特权，谋取更多私利？

第三，陈院长可不可能把领导班子的补助集体调得比一线医护人员低？也不太可能。前面说了，这不光是钱的事，也是地位和权利的事，体现的是谁在医院里谁更有分量、更重要。

一句话，陈院长也不太可能把自己和其他领导班子成员的补助都往低了调。

文章最后，关于这件事，老寒简单说说我的看法。

为什么会出现领导“摘桃子”这样的事情？表面上看，是因为主要领导觉悟低，在面对利益的时候选择了私利而放弃了公义，但事情的背后，其实反映了体制内领导与下属之间关系的不对等和信息流通的不透明。

试想一下，如果此事不是因为媒体曝光而引起广泛关注，补助的分配能得到最终的改变吗？如果仅仅在医院内部引起广大医务工作者的不满，医院领导是否还会受到处分？这恰恰说明，下属与领导之间缺乏一种矛盾调和的机制。

当矛盾不可调和时，只能寄希望于更高的领导。

下属的升迁沉浮、荣辱兴衰都掌握在某些领导手中。这正如这幅对联所说：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在这种人际网络中，下一级对上一级只能是唯首是瞻。

这个问题该怎么破？

一句话，那就是让底层的人民多一些说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