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的才气 诗情的余波

从胡适写下中国第一首白话诗《两只蝴蝶》以来，（《两只蝴蝶》原文如下：两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剩下那一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个人认为，中国写白话诗最有才气的两个诗人，是穆旦和顾城。

顺便提一下，胡适这首起点不高的白话诗开山之作，不知为何还是给我留下了挺深的印象，特别是那句“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我后来莫名其妙地时不时会想起，甚至都忘了是胡适的作品了。可见打油诗和口水歌一样具有洗脑效果。

穆旦诗歌的成熟度，在同时代的诗人中无出其右，比他的表哥徐志摩之诗更可品味，他的堂弟金庸也表达过钦佩之意。

至于顾城，作为朦胧派代表代表诗人，他的诗歌和我们更近一些，也是中国最近一个诗歌高峰期的主要诗人，其诗作至今影响着许多人。

顾城的诗，短的好，但多思辨味道，有时多少有刻意的痕迹。

如《避免》

你不愿意种花

你说

“我不愿意看见它

一点点凋落”

是的

为了避免结束

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这个诗起始的口气很讨喜，好像小情侣之间的小秘密，带着点爱娇，后面一段十分顾城，三两句话，一个很有趣的哲理，为了避免结束，就避免一切开始，为了不失败，就不去做，为了不死亡，就不出生……由此可以想到很多东西，这就是诗歌的乐趣，这就是诗人的才华。但不得不说，这里面有一种智力的优越感，有一种在想象中统领世界的快感——因为诗人觉得自己足够敏感，能够察觉到人所不知的生活哲理，是的，顾城的诗中体现的都是些很讨巧的生活哲理，和哲学家缜密的、枯涩的哲学论述完全不同，但是懂得生活哲理的人比哲学家往往在生活中更容易产生智力优越感。

当然，如果仅仅这样，顾城也就太简单了，简单到和卖弄警句的聪明鬼没多大区别。顾城的诗歌性，体现在他的距离感。

有至上而下的。

如《静静的落马者》

五

太阳带着他的宝物在晴空中行走

穿着漂亮的衣服，在脚下盘旋

我看见下界精巧的房屋、碑石、打水的罐子

我拉开紧咬的牙关，像拉开情人的树枝

我看见有人哭泣有人在黑暗中游泳

那惊慌的脚终于踏上了布满牡蛎的海底

有陌生化的、远距离审视的。

如《穷，有一个凉凉的鼻尖》

穷，有一个凉凉的鼻尖

他用玻璃球说话

在水滴干死以后

四周全是麦地

全是太阳金晃晃的影子

全是太阳风吹起的尘爆

草棵蓬起了

很热，很热

粉红色的妇女在堤坝上走着

田鼠落进门里

落进灰里

灶台上燃着无色的火焰

穷有个凉凉的鼻尖

有心理上的距离。

如《有些灯火》

有些灯火

是孤独的

在夜里

什么也不说

在夜里

有些灯 是美丽的

它们做梦

照绿了身边的树丛

有些灯火

是快乐的

它知道熄灭以后的日月

她知道她的快乐

短短的诗歌，在拉开距离后，最易给人带来阅读上的新奇感，令人记忆深刻，正如宋词的用典和炼字一般，正如严肃小说的各种叙事圈套一样，也如通俗小说的各种新异题材一样。总之，是一种很好的手段，当然，即使很多人都知道这种手段，但只有有才气的人才能用好。

另外，不要对诗人本人产生任何浪漫的幻想，他们的生命要么枯燥，要么诡异，要么变态，要么几者合一，爱上诗歌就可以了，爱上诗人，一定要谨慎。

2019.5 公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