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大明宫论剑”：在诗歌江湖 搭上名诗人的便车是条捷径
唐诗“大明宫论剑”：在诗歌江湖，搭上名诗人的便车是条捷径
文/张秀阳
唐肃宗至德二年，即公元757年秋天，大元帅郭子仪指挥的大唐军队打败了安史叛军，收复了首都长安。次年春，也就是公元758年，大唐乾元元年。唐朝终于有了一些中兴的气象。
贾至（718—772）字幼隣，河南洛阳人。生于唐玄宗开元六年，卒于唐代宗大历七年，年五十五岁。擢明经第，为单父尉。与高适、独孤及等交游。安史之乱起，贾至随玄宗奔四川。被任用为中书舍人、知制诰。时人多称他为贾舍人。
舍人，官名。《周礼·地官》之属有舍人，掌理王宫中用谷之政务，计其人数多寡、爵秩高下，以定禄食用谷之多少。秦统一六国后以舍人为丞相及其他大官之属官，汉代以舍人为皇后、太子及公主的属官。西晋初曾设中书舍人，主管起草诏令、参与机密，权力渐渐加大。隋唐时名称迭有变更。唐中叶后，带有舍人二字的官职较多，如起居舍人，掌修记言之史，置通事舍人，掌朝见引纳；明清内阁中书科设中书舍人，掌书写诰敕，地位已大不如前。此外，宋有阁门宣赞舍人，元有直省舍人、侍仪舍人，明有带刀散骑舍人，则皆为近侍武职。
贾舍人因为天下大乱，对皇上不弃不离，所以被唐玄宗任用为替皇上起草诏书的秘书。
乾元元年（758年）春，一天清晨，贾至去大明宫上早朝。大概是在等待皇上的空档时间，他在殿前遇到了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几位同事诗友，这几位诗友，可都是大名鼎鼎。他们是：岑参、杜甫、王维。
贾至当时是以文著称，他和父亲贾曾都曾为朝廷掌执文笔。玄宗受命册文为贾曾所撰，而传位册文则是贾至手笔。玄宗赞叹“两朝盛典出卿家父子手，可谓继美。”他所撰册文，当时誉为“历历如西汉时文。”韩愈弟子唐皇甫湜说：“贾常侍之文，如高冠华簪，曳裾鸣玉，立于廊庙，非法不言，可以望为羽仪，资以道义。”
可能是见了诗歌同僚忽然诗情大发，也可能是对自己只有文名而诗名不著并不甘心。贾至那天写了一首诗，诗题名为：《早朝大明宫呈两省僚友》：
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
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绕建章。
剑佩声随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
共沐恩波凤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
诗题中的“两省”，即指中书省和门下省。僚友意为同事朋友。大明宫，是唐长安城内皇帝坐朝、居住的三大之殿之一。其他两处分别是西内太极宫和南内兴庆宫。这三处宫殿，大明宫使用时间最长，建筑华美富丽。唐朝许多著名的故事都发生这里，是中心的中心。
这是一首所谓的台阁应酬体诗，此类诗多以文字富丽堂皇取胜。
这首诗说：大臣们点燃灯火朝见君王，排列在长长的长安路上；皇城春色盎然，晓来天色苍苍。千条细柳垂挂在宫门前，上百只黄莺绕着大明宫婉转地啼叫。大臣们走在玉石铺就的台阶上，身上佩剑和玉珮叮叮作响，衣服帽子上都渗透了御香炉里的烟香。我们在宫门都沐浴着浩荡皇恩，天天起草诏令，侍奉君王。
贾至这首诗，符合他当时的身份。是典型的政治正确。既然是呈两省僚友，那就是在求和诗。那贾至这一求不要紧，马上引来三大高手响应。一首诗引出三大高手，这分明就是唐诗江湖上的“大明宫论剑”了。
第一个高手是王维。他拿出来的是 《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王维是前辈诗人，他出生于公元701或769年。他的这首和作，写了早朝前、早朝中、早朝后三个阶段，利用细节描写和场景渲染，写出了大明宫早朝时庄严华贵的气氛，同时，还暗示了贾至的受重用和得意。这首和诗不和其韵，只和其意，雍容伟丽，造语堂皇，格调十分谐和。
第二个出手的高人是岑参：《和中书舍人贾至早朝大明宫之作》
鸡鸣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
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
独有凤凰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
这首诗说：雄鸡啼唱，大路上洒满黎明的寒光。黄莺鸟鸣声婉啭，京城处处是一派暮春景象。宫里的晓钟敲过，千门万户一齐开敞，天子的仪仗排列在玉阶两边，环拥着百官进入朝堂。殿前花色与佩剑的闪光交加辉映，天边的晨星才刚刚消隐。飘扬的旌旗轻拂着柳枝，枝头还沾带着夜来的清露。凤凰池上歌一曲阳春白雪，谁想唱和可真会知难却步。
岑参这首和诗。首联从宏大处开篇，充分展示皇宫的富丽之象，同时暗示天下大治的兴旺和繁华。颔联写春已降临，一派升平之景象，反映了诗人渴望唐朝中兴的心境。以景寓情，蕴藉深沉。颈联着力渲染上朝的情景，展现了一幅繁华的上朝盛况。尾联点出酬和之题，表示谦卑，恭维对方而又不失礼仪和雅致，有浓厚的宫廷诗痕迹。
岑参和诗拿出来后，这位边塞诗高手却有点害羞。论年纪，他最小了，出生于公元715年，比王前辈小十几岁。而且后面有一个更厉害的牛人也要出手了。
“我也来一首吧。”出生于公元712年的牛人杜甫不急不慢地说，“我这首诗题是《奉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
五夜漏声催晓箭，九重春色醉仙桃。
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
朝罢香烟携满袖，诗成珠玉在挥毫。
欲知世掌丝纶美，池上于今有凤毛。
这首诗说：五更时分，漏壶滴水声声，催促着拂晓的来临。皇宫院内春色烂漫，桃花红艳醉人。烈日下旌旗如龙蛇舞动，微风中燕雀高飞于宫殿之上。大臣们退朝后衣襟都带着熏香味，挥笔便写出华美的诗章。贾氏父子世代执掌帝王诏书，实为殊荣；如此有才的也就他们一家了。
按说，写这样的台阁应酬式的诗，并不是杜牛人的强项，而且在杜诗中也是很少见的。乾元二年在长安任左拾遗也正是杜甫仕途生活中最重要或最煌赫的时期。因为是同僚之间唱酬之作，因此格调也就平正典雅，并且不乏歌功颂德、点缀升平的意味。
但牛人毕竟是牛人，杜甫的这首诗里带出了几分山野的情趣，以及对历史透彻的理解，少了一般诗人写宫廷生活会有的呆板，多了些灵气，而又不减少场面的宏大气势，字里行间的精神是很难不露端倪的。
这一次唐诗江湖的“大明宫论剑”，召集人贾至当然是完败了。在三大高手和诗之中，杜甫的和诗以其格律谨严而著称，王维的和诗以其气象阔大而驰名，岑参的和诗，则以其押韵奇险、属对精工与用语之典丽而深获历代论者之盛誉。
贾至舍人也达到了目的：因为三大高手的和诗，贾先生的诗也在唐诗江湖上占有了一席之地。
就在“大明宫论剑”过后不长时间，因为“将军王去荣杀富平令杜徽，肃宗新得陕，且惜去荣材，诏贷死，以流人使自效。”贾至上书反对，得罪了唐肃宗，被贬为为汝州刺史，后贬岳州司马。
在岳州时，贾至与李白相遇，此时，正是李白长流夜郎之时。两人相会巴陵，相聚在一起喝酒吟诗。辛文房《唐才子传》说他们“日酣杯酒，追忆京华旧游，多见酬唱”。在一个深秋的傍晚，贾至和李白、裴九驾轻舟一起泛游巴陵胜景——洞庭湖，写下了三首诗：
《初至巴陵与李十二白裴九同泛洞庭湖三首》
其一
江上相逢皆旧游，湘山永望不堪愁。
明月秋风洞庭水，孤鸿落叶一扁舟。
其二
枫岸纷纷落叶多，洞庭秋水晚来波。
乘兴轻舟无近远，白云明月吊湘娥。
其三
江畔枫叶初带霜，渚边菊花亦已黄。
轻舟落日兴不尽，三湘五湖意何长。
此时，贾至被贬，已不是大明宫早朝时的皇帝身边人。这三首诗歌咏洞庭湖，写作者与友人在秋风落叶中怀古论今，寄托深而寓意长，俊逸清畅中又充满忧伤和苍凉。一改不久前在长安写诗的调子了。
李白也投桃报李，写了一首诗：《巴陵赠贾舍人》。
贾生西望忆京华，湘浦南迁莫怨嗟。
圣主恩深汉文帝，怜君不遣到长沙。
李太白是更牛的牛人。他对贾舍人说：“您举首西眺忆念京华，如今迁滴湘水之浦可别怨嗟。当今圣上恩典甚于汉文帝，怜爱您而未把您迁谪到长沙。”
西汉的贾谊是洛阳人，能文，曾被贬长沙太傅，而贾至不仅与他同姓，而且同为洛阳人，也擅长作文，被贬岳州的地方与长沙也很相近，因此诗人就以贾谊来比贾至。贾至虽然被唐肃宗贬至岳阳，但岳阳毕竟在长沙的北面，距离京城要比长沙近些，从这一点上来说，唐肃宗还不算太薄情，他至少没像汉文帝那样把贾至贬到长沙。其实这首诗中话中有话，反话正说，唐肃宗与汉文帝的做法实只五十步与一百步之差，屈才则同。
不久，李白要从洞庭湖去零陵。贾至又写了一首诗：《洞庭送李十二赴零陵》
今日相逢落叶前，洞庭秋水远连天。
共说金华旧游处，回看北斗欲潸然。
李白没有回诗。他已在流放夜朗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