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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诗歌创作中的人格映射——爱情诗人董培伦笔下的痴情儿女

2020-05-30 15:5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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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写的10万字长篇诗评。昨天发的节选所选取董老诗歌较为普通,不能显示其妙旨,易被人误解,很多董老优秀代表作都在第一章展示,还是全部放出来吧,如此便能领略其诗歌创作历程的全貌了。 关于董培伦笔下18种爱情形象的解读 1 幽情初探,诗心并展 5 2 大爱无声,沉默是金10 3 “窝藏”爱情,矛盾心曲 12 4 一叶知秋,万千离愁 15 5 翘首企盼,痴痴等候 22 6 爱露难求,渴盼甘霖 25 7 千载伫候,只为瞬间 31 8 苦恋滋味,痴情难撼 35 9 荷风丽人,西子做媒 38 10 爱风涤尘,烦恼尽去 41 11 享受爱情,曼妙滋味44 12 新婚之喜,盟约之誓 47 13 时代悲歌,痛而无悔52 14 融合一体,共筑爱巢 59 15 痴心不渝,挚爱终身 63 16 爱之典故 望夫礁头 66 17 齐眉荡舟,览胜怀情72 18 一生为情,爱无止境 78 二. 董培伦爱情诗形象的塑造手法与技巧 84 1.诗歌结构上 84 a:对称性 85 b:回咏 87 c:格律体 92 2 诗歌内容上 95 a:利用神话或典故 95 b:巧寻爱情象征 97 c:海意象与西湖印象 100 3 表达技巧上 104 a:直抒胸臆,以情动人 104 b:对比和反差 108 c: 情感的深化 111 i细腻的心理描写 112 ii “程度”的刻画 113 iii 反其道而行之 115 d:巧构意象 118 三 总结 123 很早就想写一篇关于文学创作与作者人格之间关系的文章,苦于没寻找到合适对象,拖延至今。要论及艺术,特别是文艺创作,我们探讨被创作人物的形象、性格、气质,乃至人物之微妙心理的论文已经太多。然而被忽略的是,创作者与他的“创造物”之间的关联,其中牵涉的创造性的本质,不仅仅是涉及作者生活阅历和其想象力所填充的假想或幻想所赋予造物的特性,究其根源,更有作者内在气质,性格,思想所直接指导,或者说直接映射“人物形象”的特质原型。这是由集体无意识或个人潜意识造就的不可磨灭的艺术形象,是比“设计和策划”更早先一步的直觉和先验的“自我原型”的投射,甚至连心理分析都只能作为事后赏析而分辨原型的工具而存在。正因为这个自我原型的实质,是创造者潜意识(或无意识)形态下的精神人格,是最真实的自我,甚至是连创作者自己都没仔细辨认过的灵魂本体,所以在创作时,它仅仅作为投射,而不受任何技法所操控(即有意识创作和构造),从而也就不由创作者主观意识支配。我们要寻找的就是这个东西,她与创作者的灵魂息息相关,同时又是其作品的真实投影,这大抵就是我所谓的文学创作下的“人格映射”。 简言之,一个人的任何文艺创作,都会不自觉流露出作者的内在精神世界,反映创作物与创造者之间“一一对应”的关系。反之,从其作品中,我们也能窥探到作者的创作灵魂,而这一灵魂就是其人性的本质。比如,保尔柯察金作为以作者原型而构造的小说人物,我们能从中窥察奥斯特洛夫斯基的精神品格以及人格特质。事实上,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一般作家八成的作品都是在书写自己,无论是虚构的,还是真实的,“我”的投影不可磨灭。然而,真要探索创作形象与创作者之间的种种人格对应关联,并非易事。尽管我们可以从一位作家的一两部作品中,通过心理分析得到一些数据,但能集成其性格、气质、艺术格调,以及创作观之大成的完整的“自我原型”,必须是统计数据。并且由于艺术创作的虚构性和真实性掺杂的特点,我们很难从一部或几部侧重想象的作品中得到真实的反馈,即便是回忆录这样的作品,我们也很难判断作者有无虚饰或美化自我形象的倾向,这便不能保证心理分析验证的可靠性。相反,往往是寄予作者理想意图的半虚构的文学形象,才是真正流露其精神及人格品质的最佳参考素材。而诗歌作为最集中和高效反映诗人内在精神世界的创作形式,其自我表达的多样性和统一性,恰恰成为研究文艺创作中人格映射的最典型及可靠的材料。 当然,通俗解释这一概念也可以是非常取巧的事。通过统计数据,我们往往给一些诗人贴上性格标签,这就是作品和作者间人格映射的最普遍应用。比如,李白: 豪迈奔放、清新飘逸、想象丰富、意境奇崛、语言奇特、浪漫主义等等,诚然,这些“标签”都是后人总结其大量作品的统计结果,是大数据。单独抽取个别典型作品,比如“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一句,我们可以看出李白对自我才华有着充足肯定的信念,以及对钱财之类身外物的无比轻视,表现出他超人的自信与洒脱的才情格调。再比如,“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一句,同样表现了李白恃才自傲的一面,同时也显示出其狂放恣意的性格和无拘无束的自由精神。再看“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又分明表现出伊壁鸠鲁派的享乐主义,此诗句中所呈现的思想意境,莫不可观李白亦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及时行乐”的典型信徒么!由此可见,诗乃心造,“我”在诗中。而在诗歌中所表现的自我,往往是不矫揉造作,最真性情的自我。我们再看王维的诗,《鹿柴》云:“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一处空山观夕照的简淡之色跃然笔下,难怪苏轼曾评:“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而众所周知,有“诗佛”之称的王维精通佛学,这些“诗有山水”,“诗若画卷”对其言,还不过小道,“诗中禅境”才是王维诗歌神韵的所在。贾平凹曾在《人民日报》上评论:“王维实在是唐朝的爱因斯坦,他把山水景物参悟得那么透彻,所谓穷极物理,形而上学于他实在是储之心灵,口吐莲花!坦诚、执着、自识,使王维远离了贪婪、附庸、嫉妒的装饰,从而永葆住了自身人品、诗品顽强的生命力。谁又能说不呢?的确,“空山”是一种胸襟,“新雨”是一种态度;“天气”是一种环境,“晚来”是瞬时的境遇。“竹喧”也罢,“莲动”也罢,“春芳”也罢,“王孙”也罢,生活中的诱惑实在太多太多,而物质的欲望则永无止境,什么都要的结果最终只能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唯有甘于清贫、甘于寂寞,自始至终保持独立的人格,这才是人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财富。王维的人生态度正是因为有了太多的放弃,也便才有了他“息阴无恶木,饮水必清源”的高洁情怀,也便才有了他哲语金铂般的千古名篇!“明月松间照”,照一片娴静淡泊寄寓我无所栖息的灵魂;“清泉石上流”,流一江春水细浪淘洗我劳累庸碌之身躯。浣女是个好,渔舟也是个好,好的质地在于劳作,在于独立,在于思想———这是物质的创造,更是精神的明月清泉。”引用虽长,却无需笔者再絮赘言,已把“诗心”如何对应转化“诗人人格”的技巧用尽,此处也可做“人格映射论”的旁敲引证。 然而,我们需要考虑到的是,“人格映射论”并非极少数作品的一蹴而就,这定然是有瑕疵和不可信的。诚然,即便是诗人代表性诗歌,也可能被作者有意识地做一定程度美化,然而在参见诗人一生为数众多的诗歌(或创作)大数据下,这种美化就微不足道,会被不自觉弱化而筛减掉。所以,只要参见诗人足够多的创作,我们有理由相信,作品与作者人格对应关系的真实性及可靠性。这也使得作品对应现实创作者的内在人格映射得以研讨,或许也将成为一种文艺创作鉴赏学的新方向和新目标。 所以,找到一个合适的诗人及选题,来探讨人格映射这个话题,也是我近期千方百计翻阅资料的原因。然而,对古人古诗的探讨,大多评论家多从其创作技巧,或者作品风格演变,以及艺术境界三块入手,得到的也多是诸如“论田锡诗歌云意象的构成”,或者“关于王昌龄送别诗的艺术特色”之类选题。难得收录一篇“李清照的诗词创作与个性映射”,又是浅尝即止的肤浅之作,仅仅探讨结论为“内向伤感的闺秀风范”和“深沉高尚的思想情操”两点,连其捍卫女权的性格特点、闺怨情节,以及如何以非传统女性心理创作传统女性情爱诗的矛盾心理斗争,一概没有涉及。这样浅显的掘井,显然是冒不出爽口宜人的清澈之泉的。 忽然想起当代一位山东诸城诗人,来杭定居已久,如今刚逾八十寿辰的老寿星,董培伦大师。董老笔名董特,一生创作逾千首诗歌,其中近三分之一都是爱情诗,被洛夫前辈誉为“西湖大情人”。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其中浸润了几乎所有人类的情感。诗歌的主题性明确,且数量众多,这便是极佳的材料。所幸我与董培伦大师还有几面之缘,身为晚辈的我在几次诗会活动中,深切体会到董老平易近人的为人,以及他对爱情诗创作的激情和持之以恒的态度及理念;亦师亦友的关系,也使得我有幸得到他几本签名诗集和口述自传,于是,对其人格验证,便有了现实化的考证基础。 就普遍的爱情诗论,主体就是诗人自身,而客体是爱人或者所歌咏之爱情。“我”是述说者,是爱情观和态度的表明,形象化较为淡薄(重在精神形象);而“你”是歌咏的爱情(或爱人),一般是具有鲜明形象的,当然偶尔也有表达爱情观类的诗歌,通常诗人也会为爱情本身定义形象。极少数主客体倒错类的诗歌,或者将主体赋予具体形象的诗歌,倒是研究其人格映射最好的材料。因为诗人所描绘的情郎,即是自我的象征,他会将自我的性格、习气、精神品格都代入其中,使之“同我化”。反之,诗人所描绘的美人,即是诗人心中所渴望的女子,或者渴望爱情的幻化,这些也是获取其择偶观和爱情观的最佳素材。而诗歌中恋爱的过程,则是诗人现实与幻想的中和,会体现更多诗人矛盾的个性和真实想法。基于这般分析基础,我们尝试去打开董老的爱情世界,走进他的风花雪月,结识他笔下的痴男怨女。 一.关于董培伦笔下18种爱情形象的解读 1幽情初探,诗心并展 董特的生命之舟于1938年11月6日解缆于山东省诸城市龙都街道大村社区董家崖头村。 翻阅董特口述自传可以得知,其出生于硝烟弥漫的抗战年代。1942年,正在董特4岁时,长江以北发生了大饥荒灾劫。他跟随父母扬起逃荒的风帆,经青岛、大连、沈阳漂流到辽宁西丰县永兴上屯锚泊。在那儿渡过艰辛而又苦涩的童年。 1949年3月开始上小学。1951年1月30日,他不习惯辽北大地的严寒,执意离开父母、姐弟,独自一人回到一别八年的故乡,同祖母一起生活。1953年一个杏花飘香的春天的傍晚,他手中捧读的《少年报》上有一首关于歌唱春天的小诗深深地打动了他,他喜悦、他兴奋、他跳跃……他决心也要亲手写一写这样的诗歌。于是在他上交的以诗的形式写的作文本上,常常看到刘起老师给他划上“a”字的批复。他不知道,他已和诗神缪斯结下不解之缘。1954年8月底,他考入诸城第一中学,在这儿他如鱼得水,常常钻进图书馆,借阅《密茨凯维支诗选》、《莱蒙特夫诗选》、《普希金诗选》等书籍,他把大部分课余时间都用在诗歌的阅读上。 后来董特在一次采访中回忆说:“我生于山东诸城的一个农民家庭,那是个日寇袭扰的年代,人们陷于炮火、灾荒的双重绝境中。饥饿与恐慌是那个年代的主题,诗歌还没在我的概念中出现。直到1953年,我读到一首《春天来了》的小诗,被它童谣般的节奏打动,诗歌在我心上发芽了。1956年,我在《诸城大众》创刊号发表了处女诗作《秋收忙》。从此,我励志当一名出色的诗人。后来我读到军旅诗人未央的短诗《祖国,我回来了》,深受感染,又立志当一位战士。我认识到,如果要成为一名诗人,必须经过磨炼。初中毕业,我报名来到上海北郊吴淞东海舰队训练团,20岁时如愿成了一名海军学员。”这大抵是他与诗歌结缘的契机。 此后董特驻守海疆20年,历任图书管理员、文化教员、海道测量员、干事等职务,40岁转业到浙江省广电系统任文学编辑直至退休……董特先生一生致力于诗歌写作,在他创作发表的逾千首短诗中,有500余首是爱情诗,因此他也被诗坛誉为“当今中国卓有建树的爱情诗人”。 在诗歌创作初期,因为董特作为一名海军,在六三年晋升少尉休假之前,他创作的诗歌大多以军旅诗为主。直到董特休假后回到杭州,与通信长达半年之久的恋人刘湛莹首次见面,从此开始了马拉松式的爱情长跑。这段时间,董特开始真正感受和体验到爱情的魔力,初步进行了爱情诗的创作尝试。此期间据他回忆,已写过不少闻捷式的爱情诗,但真正满意的不多,大抵只有《野马》、《母亲再也无法将我挽留》、《我真想化一缕月光》等十几首。应该说这个时期,是董特爱情诗创作的冥蒙期,大多诗歌并不一定代表其最高水准,但其中却蕴藏着他早期爱情体验的珍贵记录及心情反馈,这也为将来爱情丰收时的大量创作打下良好基础,同样也可作为其爱情观逐步成熟的进阶以兹研究。 启发灵感,唯一是爱。无论是从人生的初恋开始,还是从恋爱的中间过客开始,这些可能已经是董特所难以回忆的了。然而,只要是爱,一旦开始了,灵感的火苗就在心中点燃。可爱情究竟是什么——是一见钟情,荷尔蒙,两性吸引,无法逃避的宿缘,无聊人生的慰藉品,是寂寞的肇事者,是相思的病害源,是送温暖的天使,还是折磨人心的魔鬼?有太多种说法,可却没人能说得清楚。对笔者而言,爱情真如“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至今未见真身。大抵能从古诗简略推测的,爱情的魔力之大,“直教生死相许”。 那么爱情的魔力终究体现在哪里呢?我想但凡相爱者,都会自觉或不自觉的相思吧,或许这就是人终究不能抵御爱情的利器。围绕了“爱情是什么?”这个永恒的课题——相思,这是每个动情者必经环节,也是谜面的开始。 李清照一首《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将多少在恋爱期间相哀怨思的少女心和盘托出。李白也说:“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而司马相如《凤求凰/琴歌》表达更为直接,“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由此可知,相思是一件多苦多累之事。而在董特早期的爱情诗中,自然也浸润了这种如癫似狂,饱受煎熬的相思之情。在他的诗歌中,甚至表现更多的是一种乞求式的渴望,焦灼的盼望,有时甚至到达“饥渴难耐”而产生幻想的程度。 董特在《野马》这样定义“思念”:“滚滚夜风是我痛苦的思念/思念像一匹脱疆的野马”。野马,这是一个董特笔下一个非常具有“力量”的形象: “奔腾呼啸把大地震撼 长长的鬃毛滴一身汗水 坚韧的铁掌就要磨穿 我问什么时候才能停歇 它说直到追求实现那天” 第一句表达了力量,二,三句表现出“思念的厚重”,而末两句问答,则表现出野马锲而不舍,坚持不懈的顽强精神。野马在该诗中所作之象征无疑就是自我的形象,“直到追求实现那天”一句,既可以作爱情,也可以作事业的解说,或者爱情就是其毕生追逐的事业,这也是合理的解释。总之,这是自我关于爱情与事业的双重形象。 我们注意到董特表达浓厚情感时,并不是简单感叹词的叠加运用,也并非反复或回咏等修饰法的滥用,而是基于对其感情“程度”的描写或定义。滴一身汗水和快被磨穿的铁掌,就是对追求的表现程度的刻画,而将“长长的”或“坚韧的”修饰在前,反衬的效果更为“铁树开花水倒流”。 《母亲再也无法将我挽留》也是同样。 “母亲苦口婆心将我挽留‘你探亲归来还没亲个够’是的,留在她的身边是多么短暂我匆匆地回家又匆匆地走她应该原谅她不能尽孝的儿子他已不再属于母爱独有她不知他已坠入深深的爱河一颗心正在痛苦与甜蜜中漂流 母亲变着法儿将我挽留“把身体养胖了再走”是的,美味的山鸡还未吃过三餐刚买到的海鲜还未尝上一口她应该原谅她不想吃喝的儿子他的饥渴另有所求她不知他已坠入深深的爱河熊熊的火焰燃烧在他的心头 母亲再也无法将我挽留煮熟的鸡蛋装满我的挎兜是的,无声的母亲送我走出家门强忍的泪水梗住了咽喉 她应该原谅她匆匆来去的儿子他的心已从她的身边飞走她不知他已坠入深深的爱河有个意中人向他微笑着招手” 一开始,“‘你探亲归来还没亲个够’/是的,留在她的身边是多么短暂/我匆匆地回家又匆匆地走一”这又是叠加表达效果的手法。甚至整首诗,母爱之于爱情,也起到衬托作用。“她应该原谅她不能尽孝的儿子/他已不再属于母爱独有/她不知他已坠入深深的爱河/一颗心正在痛苦与甜蜜中漂流”类似的表达有三段,尽管结构相同,但细节还是有所变化,一点点升华如题观点。董特似乎借表达母爱之情,更为强调爱情之力,甚至大于了母爱。然而真是这样吗?那就得区分该诗为母爱诗,还是爱情诗了。站在不同的角度看,两者其实是互为衬托,只是对应虚实的写作手法和观察角度不同罢了。所以,这首诗含有一定的特殊性。之所以将之作为爱情诗处理,那是因为诗人董特已经用高超的手法实现了一种难度很高的不同情感间的转化,或者说,将母爱和爱情融为一体,难以区分。我们可将他对母亲的爱作为其爱情的参照物,这样一来等同于母爱其实就是他的某种特殊爱情。无论从方式,还是性质看,两者在情感表达上是完全一致的。某种意义上说,这或许也是一种可供参见的爱情形象,即将母亲作为爱人的典型,爱恋人会像爱母亲一样真挚与亲热。西方心理学上,称之为俄狄浦斯情结,即恋母情结。大部分人多多少少都会在某一年龄段有恋母情结,而在儿童时期几乎所有人都有恋母情结。恋母情结的本质是相似和互补,这是因为男孩与母亲不同性,两性可以互补,取长补短,相依为命,这就是人生中最初的“恋爱”。于是,男孩与自己的父母形成了最基本的人际关系,这种人际关系可以用“恋母仿父”来概括。恋母和仿父常常相互促进。父亲爱母亲,而男孩模仿父亲,他就会越来越爱母亲;母亲爱父亲,男孩为了获得母亲的欢心,必须让自己越来越像父亲。 这种情结的依赖程度,将大大影响将来的人生择偶形象。当然,我们不能借这首诗,就判断董特有强烈的恋母情结,这是荒谬的。诗人用热情的画笔,抒写情感,无论浓厚还是浅薄,都只是一种象征性的活动。但如果其诗作中有异常比例的母爱诗,那种主题关注的集中性,倒可反映其精神关注的焦点。至少,目前为止,董特爱情诗形象的主体,还是以年轻女性恋人或爱人为主,至于是否属于类母形的女性,需要足够多的诗作相互印证,方可论断。 然而,有一点我们可以观察到,即在恋爱初期,缺乏明确恋人形象的诗人,往往会借助自我生命早期最亲近和熟悉的形象,塑造爱人或自我的形象。所以,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借用其形象来投射爱情形象是完全可能的。回顾野马一诗,野马这一粗放豪迈的形象,显然是父系形象的典型。而在诗歌《我真想化作一缕月光》中,诗人董特似乎从中找到了母系形象的典型。 “月光拥抱着睡熟了的大地 月光亲吻着峻峭的山峦 我真想化作一缕月光 拥吻着我心中的爱恋” 月亮,是阴性,柔和,适合代表母爱的象征物。月光就如同挥洒的母爱,而“睡熟了的大地”和“峻峭的山峦”则是她的子嗣。就像关怀着大儿子与二儿子一般,月光拥吻着自我“心中的爱恋”。尽管诗人董特将月亮作为自我形象去描绘,然而“她”(月光)所呈现的心理完全是母性化的;可以这样解释,这首诗尽管题为《我真想化作一缕月光》,而潜意识表达的,却是“我真想被一缕月光就那样永恒地爱着”。这就是主客体倒错的爱情诗。类似的还有他的《少女之歌》,《蓝色的姑娘》等,这两首均是爱侣间换位思考的作品。我们也可以理解为,在诗歌创作中,诗人自觉或不自觉对诗歌表现对象的移情效应,从而用“她”的口吻或思维去表达“我”的内心世界。其中的“我”可以是我心中的她,或者她心中的我,或者是我认为她心中的我,总之,不是自我感受下的我,而是需要借用他人心理去反映的自我。比如笔者就写过一篇爱情诗,题目是《因为女子》,把自我角色换位女性,等位思考被我爱恋女子的感情。我这篇是有意识倒错对象而写的,而观察董特的这首《月光》,应该也是有意识的倒错,他的确是想借用“月亮挥洒爱情”的特性,做一番“献爱”的表达,只是其中潜在反映的恋母情结,或难自察。 父爱如山,母爱如水。亲情有时和爱情诗如此相似,有时甚至可以转化或借用。这是因为无论亲情,还是爱情,都共架起一座名曰“思念”的桥梁。当相思情犯了时,彼此共同的情感就会被激发和影响。然而,关于思念型爱情诗的特质并没有变,那就是在对爱人的渴望与思念中,忆苦思甜,苦乐并存。我们观察到,董特早期的爱情诗并没有过多爱情观的表达,更多的是一种幻想式的自白或告白,或者就是叙事式的伤感回忆。文字特色上,并未像后期那样精工细作,在格律和“建筑”上下功夫,但是已经初显雏形。语言风格或雄壮,或婉约,或繁复,或清简,浓厚情感的注入是其早期诗作的一大特色,并且在《野马》、《月光》、《挽留》等早期代表作中,已经有了意象构造的意识,某些诗句也能呈现出诗意盎然的巧妙意象。比如《夏夜,我们偎在西子湖身旁》中,“火焰般的落日把一腔闷热/悬挂在垂柳披散的发梢上”;《月光》中,“小河的波浪多么饶舌/把我们的私语传向遥远”;还有《野马》中,“无边的夜色像无边的草原/滚滚夜风是我痛苦的思念/思念像一匹脱疆的野马”。 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燎原的激情如火山般爆发。董特注定踏上了爱情诗的征途,并在这条路上,越跑越快,越跑越远。 2 大爱无声,沉默是金 那么,作为一名人民海军,为何董特会对爱情诗如此情有独钟?笔者以为,其中有其自身缪斯情节的造化,当然更重要是与特定时代背景下,一个特定职业者的个人经历大有相关。 董特也针对这个问题回答过:“军旅生涯中,我曾经历过五次恋爱,前四次均因政治审查不通过而以失败告终。我与初恋女友相识于初中,初中毕业后,我到上海参军,她则去了山东泰安读书,虽常年异地分离,但我们始终保持,感情很好。后来部队审查,发现我的女友是地主家庭出身,领导不同意我们在一起。那是一个被政治控制的年代,我作为一名军人,没有选择的余地。后来,又谈了4位,均因政审不合格告吹。心灵的创伤经久难忘。1978年我从海军转业到杭州认识了著名爱情诗人汪静之先生,他的爱情诗写作经历深深触动了我,回忆起自己年轻时复杂、波折和痛楚的爱情经历,我觉得有必要写出来。异性美的吸引是爱情诗汲之不尽的源泉,为真爱而涌流的心灵之歌是最美的诗篇,从此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诗歌创作基地。几十年来,我以回忆爱情、当下爱情、象征爱情三个方面交替并进,多角度多层次对爱情领域的各方面进行了抒写与探索。”由此可见,在一个缺乏足够恋爱自由的时代,被压抑的感情会通过某种渠道去释放和发泄。而早已拿起笔杆的军旅文人董特,爱情诗成为其自然而然所能寄托理想的最有力的工具。 所以在早期爱情诗歌中,压抑是一个重大的主题。这种主题通过漫长等待,沉默的约会,甚至私自“窝藏”的幻想得以宣泄。而董特所承受“压抑之爱情”不仅仅归咎于那个保守的时代,还在于他军人这一特殊职业。卫国保密性所要求其伴侣的家庭成分、政治倾向、作风问题都需要严格政治审查,这是那个时代的普通人所未尝经历的。所以对于董特而言,他的爱情有着时代性和职业性的双重压抑。时代不允许甜言蜜语,欢歌足蹈的爱情,职业不允许放言放行,有失军政军仪的浪漫爱情——沉默,往往是他唯一能做,也不得不做的无奈选择。 其最著名的爱情诗《沉默的约会》中前两句就将这种“默”,定格在了“绿荫摇曳的刺槐下面”:“我们坐在绿荫摇曳的刺槐下面,谁也不敢抬起害羞的眼睛。怕瞳仁泄露了心中的秘密,这秘密只能在心房里跳动。”这样两个渴望爱情,却不得不蹩手蹩脚寻求爱情的年轻人,就连吐露真情也成为一件“恐慌”的事情。因为他们不知道未来如何,也不敢轻易许愿或承诺。著名诗人汪静之也点评过董特的这首诗,他认为:“初恋的青年男女害羞胆怯,不敢自己表态,不敢向对方试探。对方是心许还是拒绝,是一个哑迷,但又不敢打破谜底,因为这是成败的关键。”最后又总结说:“不敢表态,不敢试探,只好沉默。”笔者以为,这只是看到了酸涉初恋的表象,而这沉默,并非那样“肤浅”。 我们注意到一个微妙且重要的线索,一样类似“带刺玫瑰”的象征物——爱情大师董特纤细而精准的文笔下,“刺槐”的形象一语双关,将不可得,不可轻易得之爱情,连同它的特殊时代及政治背景都隐喻其中,不得不说其功力之深厚,隐藏之周密。然而,从我们这个时代反观此作,为何是“刺槐”,而不是带刺的玫瑰?刺玫瑰可以象征危险或容易受伤的爱情,而槐树,却更像一种身体所倚靠之支撑物,甚至是制造“阴影”的笼罩之物(即时代背景)。“刺槐”一词究竟董特仅仅为周全爱情诗的朦胧,还是迫于时代环境所作之无奈的文学掩饰,甚或借此讽刺时下而一吐胸中郁结,不得而知。或者多少都沾点吧。这大抵就是那个时代爱情诗创作和表达上的特色!说是时代之殇也罢,说是时代独有之特色也好,总之,大多是逃不离“默”的氛围的。 但是,这种“沉默”毕竟是表面上的,真正的爱情之火怎容得寂灭之沉默?那把火会向着心中烧,会向着思念,幻想,甚至去“意淫”某种不可言喻的情感。“望着你翻阅书本的手指,我真想变一只火红的蜻蜓,作一次暴雨来临前的点水,在你如水的手背上急速滑行——”,可以想象诗人董特的那次真实的约会,却真如歌德笔下“维特之烦恼”般,也难免流露性的意识。然而这是相当健康和真实的,性与爱本就是一体,离开了性的爱情是空洞的柏拉图式幻想,而离了爱情的性(即假托爱之名义下的性),则是快感下被风干的丑陋人性之面具。而在这段诗中,诗人把“抚摸恋人的手背”这个真实的想法,用意象形式呈现,丝毫没有违拗感,也不会引发过分的情欲,而是恰到好处,一击即中初恋男女的青涩心声。一者想,却又不敢;二者渴望,却不能直露,既辩证又统一。“急速滑行”是本段最有趣且可贵的表达,似乎诗人以为,急速滑行,恋人就难以察觉这一刹那的“刺激”,可以说有些荒唐可笑,但在这可笑下,却又不禁令人佩服诗人之武人文心,探微著幽,将一个真实的爱恋者的微妙心理展露无疑。真是千里踏雪了无痕,只在微末下功夫! 如此“默”中有动,似动未动,动静相序,“折磨”人心。犹如小说讲究波澜起伏的剧情,而在一个相对静态的剧情中,有时微妙的心理描写,往往也能起到勾动读者心潮的作用。这便是“静中取动”的妙用。然而“当思绪的蜻蜓刚刚起飞,我便令它将翅膀收拢———我怕过早地打破谜底,招来命运的双重不幸”,正当读者以为剧情要高潮迭起时,诗人却又巧妙收起了桅杆和风帆,如此顿挫,令人思绪蝶泳。这也正是诗人要将“默”的原因和盘托出的借口: “我怕过早地得到你的应允, 会缩短我甜蜜追求的里程; 我怕过早地摘个苦果, 让记忆的大脑咀嚼一生…… 既然沉默也能酿造甜蜜, 我愿在甜蜜中永不作声。 初夏的原野弥漫着麦花的清香, 朦胧的天边升起我朦胧的憧憬……” 大爱是无声的,千言万语也表述不尽爱情的形象与真谛。然而,恋爱并非大爱,这只是世间男女的长短痴情。所以,恋爱中的形象,一旦被言语所定格,那就成为一个特定价值观的产物。她不可能是无价的,因为她只是千百万形象中的一个;只有做到永恒和唯一,爱情(或爱情诗)才获取到最大的价值。尽管严格说来,“沉默”也是一种形象,但这种形象却是静态中的极致,可以代言与“动”相对的“一半的形象”,所以其价值相当之大。这种形象中蕴藏的人格是自我式的,也就是欲望与现实相权衡的结果。 3 “窝藏”爱情,矛盾心曲 而另一种与之相悖的形象——所爱之物私藏,却又是爱情观的极端一面的体现。她与“沉默”有一定的共通处,就是先前所谓“压抑的表现”,而在人性的角度,却是自私的。这种自私性正好符合了爱情的本质属性——彼此拥有的唯一性。通常,极度自私的爱情也有“可圈可点”之处,譬如《呼啸山庄》中希斯克利夫对凯瑟琳那种复仇式的畸恋,正是爱情到达极致的表现。 《呼啸山庄》中的最高潮一段,是在大雨倾盆的夜晚,希斯克利夫徒手挖掘凯瑟琳的坟墓,抱着凯瑟琳的躯体,发疯似的在大雨中悲嚎。相信看过原版小说的读者一定会为之动容,落泪。我唏嘘人世间至情至爱者无数,触及灵魂者却少之又少,为何?虚伪的粉饰。终究小说人物也好,诗歌形象也好,不经过美化处理,似乎就不能达到某种道德所涵盖的标准,于是便打入“下流”或“不入流”之流。然而,在这些不入流中,才真正有着“美化的艺术”所达不到的高度——也就是无可取代的“真实”。因为只有在这种真实下,才能暴露真实的人性。我们常说,艺术需要再现真实(生活),并且还要高于真实(生活),但是很多艺术家被这句话所误,始终试图用虚构的或拔高的形象,来“还原”真实,结果不过是造就了一个失真和扭曲的“镜像世界”罢了。 撇开虚假的奥古斯丁的神性之冠,或伪善的道德宣言,凡夫俗子的爱情就应该是自私的。这种私利性有其人性晦暗一面,但可贵之处在于其保留了真实。这并不是小说或诗歌形象的拔高,也不是文人出于某种寄托而塑造的理想形象。事实上,只有文艺作品中的形象“暴露”出这种真实性时,才是可被确认的具有“人格映射”功能的形象。 说到恋人的独占性,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专一性,这是任何恋爱中的男女都会体验到的一种特殊情怀。男孩想要清纯钟情的女子,而女孩自然也不喜欢花心的男子,两人一一相对,从一而终,才是爱情王国赖以存在的根基。这和极端的占有欲不同,是爱情成立的合理条件。假想,恋人不能将心交托于一,那和“泛滥”之友情有何区别?所以,独占,就意味排他。爱情就是这么霸道和专属:这王国很狭小,小到只允许一男一女,决不允许第三者插足。也就是说,要么参与其中,要么只作旁观。 董特1986年创作的代表作《独立王国》,就是这种独占性或排他性思想的衍生。 “这是我的独立王国 专门种植甜甜的春梦 国境线在颅内蜿蜒 墨松林在头顶上高耸 精兵良将驻守在哨卡 对我像对国王一样忠诚 无论谁发射火箭朝我偷袭 无论谁乘坐飞船向我进攻 统被将士打个落花流水 休想向我的国境线靠拢 只有一人不费一枪一弹 静悄悄潜入我的国境 她的微笑让士兵们执迷 她的秋波使将军们灭顶 有的放下吊桥为她效劳 有的打开城门将她欢迎 我的天空陆地和海洋 夜夜被她军事管制与占领 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只好将我的王位向她奉送” 这首诗歌本身就如首句宣说的:“这是我的独立王国/专门种植甜甜的春梦”,是个春梦之梦。它想表达的思想大略是:我头脑中的(春梦)世界,只有一人能闯入;而闯入者是如此销魂,众士兵为之迷醉,以至于国王只能献出王位,“拱手称臣”。多么诙谐幽默,饱含意象的诗歌!将恋爱中的专一性,通过一个意象别致,精彩纷呈的童话故事(或幻想故事),娓娓道来,比讲理诗有趣许多,又不同于一般严肃的寓言诗。这种特色,是诗人丰富想象力和有趣灵魂的外在体现,有一定天才和个性的成分,也有自我语言特色的成分,估计很难被“移植”或拷贝。甚至,找遍董特爱情诗全集,也难再找第二篇类似“诙谐”的诗歌。硬要找的话,或许只有《我还以为我们合影在上帝门前》中末尾一句:“呵,若不是“三潭印月”的温馨提示/我还以为我们合影在上帝门前”,略带些自我调侃的风味,而这也不过是为印证“因我太过迷醉而一时糊涂”的俏皮话罢了。 1964年二月,干部科通知董特,他和刘湛莹恋爱关系已经被批准,同意谈恋爱,但能否结婚,还有待进一步政审。三月,恋人刘湛莹从杭州回温州休假,半个月中只有3个半天的约会。中旬,她来到军港看董特,引发军营一片骚动与欢腾,于是借此契机,董特构思了爱情诗《我该把你藏在哪里》(又名《春天的约会》),80年代发表在吉林的《诗人》杂志上,该诗是董特的代表作之一。 《我该把你藏在哪里》的结尾写道:“ 啊,我的爱情的归宿,/ 啊,我的生命中的生命。/我该把你藏在哪里?/到处都是对我喝采的眼睛……”诗人是含蓄的——他并未说明那些“喝采的眼睛”下,也和他一样,都藏着一颗青春悸动的少年心。潜意识中,诗人在感受到祝福的同时,也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安。 因为他太爱自己的恋人,所以满脑子都是她的倩影。董特在该诗首段这样形容恋人的形象: “是我猎猎追求的旗帜, 闪闪地在你眼前飘动? 是我梦中急切地呼唤, 把你从春眠的床上摇醒? 啊,你带着孤山腊梅的芬芳, 你带着西子湖畔料峭的春风, 穿过土海山浪的剧烈颠簸, 羞怯怯来到海边的军营。” 在诗人的印象中,恋人的这次到访,仿佛是印了梦中的呼唤,多少是有些意外和激动的。他对杭州本土的女子刘湛莹,以地方特色的风味妆点美化,比如“孤山腊梅的芬芳”,“西子湖畔料峭的春风”,还以“羞怯”的总印象定义恋人的形象。可以想见,那个时代,那个军营氛围下的那场“见面”,刘就如同万绿丛中一点红,作为初恋女性的表现,不羞涩反倒是不自然的了。然而作为军人的董特,在享受甜蜜爱情的同时,也意识到危机或由多重不确定因素而引发担忧。他继续写下自我的矛盾心声: “像昙花在梦里摇曳开放, 我担心醒来后消失你的倩影; 像露珠带着晨光的微笑, 我担心暖阳下你会悄悄蒸腾…… 我真想把你捧在手上, 又怕我握枪的手掌有点粗硬; 我真想把你含在嘴里, 又怕你像蜜糖一样急速消溶……” 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曲,是初恋感情最真实的表白。也正因如此,董特想要把恋人藏起来,私藏,“窝藏”,直至永久封存。因为太爱一样事物,容不得玷污的思想,容不得觊觎的目光,这种占有欲的产生,也是爱情直觉式的体验,不可论说对错。然而,从诗题的意旨看来,董特的确是有意将自我塑造成了一个“窝藏犯”的形象,而他窝藏的对象却是,他所深爱的恋人。他要将之据为己有,相守终身,任何人不得侵犯。原则上讲,这个形象类似“偷书贼”。我仿佛又看见鲁迅笔下那腐儒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是啊,窝藏爱情,并非罪过,至少不算是“凡夫俗子”的罪过。而这个形象对应的是,接近于本我人格——就像偷了糖果的孩子,狡辩于糖果的甜美。有点撒娇气,有点孔乙己,或许还有点初尝爱情甜蜜的依依不舍情…… 4 一叶知秋,万千离愁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再痴情的恋人,也难免分离,而这种分离哪怕再短暂,对于两个彼此深爱的恋人,都是难以忍受的。古有诗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便证此理。 董特在恋爱过程中,自然也逃不过这种命运。他为何要“窝藏”爱情,大概也是怕爱情跑了吧!自然,无论董特与早期恋人间永久的别离,还是与刘湛莹短暂的别离,在其相关别离诗中,都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忧伤。然而,仅仅从忧伤的程度分辨,我们并不能贸然确定哪些诗歌是属于永别型,哪些是属于暂别型。我们也难以从其诗歌创作的年代来轻易断定这些诗歌所寄予的“女主人”,因为诗人很可能通过回忆,来悼念某段“不甘却无奈的别离”。所以,如果一一划分这些诗歌所塑造或寄予的女性形象,是不科学也是不取巧的。但是我们可以换个角度,将这些表达离愁哀怨的情感,都聚集到一个人身上,那个人就是他人格中最珍视的恋人——无论她是董特虚拟幻化出来,还是真实存在,或者将两者结合于某一特定恋人身上,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们通过其在别离时,所表达的心声(形象)是否真切,而那些心声(形象)又表现出其怎样的思想与性情,这才是我们捕捉董特真实人格所需要的线索。 在搜索和整理众多董特爱情诗的同时,我惊诧于其关于离愁的诗歌数量。在董特500余首爱情诗中,将近十分之一的诗歌(董特爱情诗全集中仅仅检索“离”字,并且内容与别离或离愁相关者),都带着离愁的哀怨或别离的伤痛。然而,并不是说这些诗歌全部是关于别离或离愁的主题,有大部分诗歌是部分涉及离愁情感或者表达关于离愁爱情观的,还有一些通篇是别离主题,另外大部分则是别的主题,但却混杂着大量表达因离别而思念或回忆愁苦的诗句。 诗歌《送别》是暂别型的别离诗。开篇“轻轻地道一声“再见”,你就要举步踏上归船。一把拉住你的手,仿佛还要叮咛万千。”,即表现了诗人依依不舍的心情。 “虽然不是永别, 青春还在枝梢上争艳。 但从这个七夕到下个七夕, 至少还要走上一年。 能征服这漫长的煎熬。 全靠一个神圣的信念。” 真想端详你最后一秒钟, 却不敢抬起含泪的眼睑。 我知道那两滴无声的滑落, 定会加重你心上的负担。 送你轻松地回归,心里再苦 脸上也要挂着甜……” 海军生涯时期的恋爱,单纯而简朴。一次看望就能令人激动不已,而一次别离,又令人伤心落泪。这首诗歌中,董特并没用太多象征或意象构造的技巧,几乎就是直白心声的吐露,然而,这心声是如此真诚,不虚伪也不做作,完全符合惺惺相惜的情侣间的情感扮演。“心里再苦,脸上也要挂着甜。”(通感修饰),可见,这不仅仅是女性特有的“善意的伪装”,善于体贴对方的男性,同样可以通过换位思考而做到这点。 《蓝色恋歌十四行》(共130首)中第43首《因为我背负无法偿还的相思债》同样表现了这种小心翼翼的体贴——“当我伸手刚要触到锃亮的门环/手指烧灼一样迅疾收缩回来/我不忍心打破你甜蜜的梦境/让离别的忧伤再次撞击你的心怀/我离去的脚步为什么如此沉重/因为我背负无法偿还的相思债”。 《握别》也是鲜明的别离主题,只是未有《送别》一诗所表现得细腻。此诗并未像《送别》一样达到心理层面的塑形,大抵只停留在心情或想法的层面,但是某种角度看,这首诗的思想深度更胜前者。 “让我们无声地握别吧 不要启齿说那声“再见” 虽是平平常常两个字 却是切割欢聚的刀剑 尽管你说得丝绒样轻 我的心却似灌满了铅 尽管你说得蜜汁样甜 却碰落我苦涩的珠串 要走你就无声地走吧 莫提那俩揪心的字眼 千 万” 这首诗创作于同时期,但却看不出是否是暂别诗。这首诗歌结构严谨,表达粘稠,诗歌中“甜与苦”心境的反复转换,令我们感受到诗人在别离时饱受折磨的矛盾心情。到末句一个诗形的“突变”,令人措手不及。“千万”是何意?千万珍重,还是“千万要记住我”,笔者一时也难以领悟诗人的妙思。只知道,情侣在别离时,确有一些话,或一些特殊的词,会令人格外揪心和伤感。仿佛隐喻了某种“永别”的征兆,就连“再见”听上去,都像是“再也不会见”或者“来生再见”一样凄凉可怖!诗人以为,无声的别离,才是伤感最小的形式。 而《在蜜月的尾声里》相对前两首,显得更富柔情与责任感。 “背靠越挤越浓的黄昏 我们坐在弓形的海的岸沿 海风戏弄你秀发的柔波 红发夹多似柔波中的小船 我的心随着小船长久的荡漾 你的目光爱抚着远方的蔚蓝 沉浸在蜜月的尾声里 小夜曲就要旋出告别的明天 明天,你就要踏上归程 为我留下凝重如海的深情 明天,我就要出海巡逻 为你留下越拉越长的思念 不必计较分离的岁月太长 不要叹息欢聚的时日太短 祖国赋于战士的神圣职责 总要在悲欢离合中兑现 青春像朝霞一样闪光 新婚像蓓蕾一样新鲜 我真想偎着你的芬芳 品尝每个甜蜜的夜晚 但,水兵生命系着海疆安危 我要时刻倾听她的召唤 即使命运给我们一杯苦酒 也要用理智控制忧伤的情感 你看,击岸浪催促我们起身 风已经很凉,夜已经很晚 记住,明天要面带微笑告别 莫叫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明明只是离别而已,却被诗人将情感渲染成“壮士断臂”般豪情,这种情感的渗透力和张驰力,一般诗歌中是极难得一见的。情与理的权衡,爱与使命的磨合:“不必计较分离的岁月太长/不要叹息欢聚的时日太短/祖国赋于战士的神圣职责/总要在悲欢离合中兑现”以及“但,水兵生命系着海疆安危/我要时刻倾听她的召唤/即使命运给我们一杯苦酒/也要用理智控制忧伤的情感”,体现出诗人的高度责任感和理性的克制。作为一名军人,如果将儿女私情凌驾于卫国使命,那将是不合格的军人;而作为一位爱者,诗人同样表现出对恋人的无比依赖之情:“我真想偎着你的芬芳/品尝每个甜蜜的夜晚”,诗人深知这种矛盾难以调和——离别的痛楚,被责任感压抑着;而被压抑的责任感所代表的,却是保家卫国的光荣的使命。孰重孰轻,当然是后者。诗人正因为清醒认识这点,所以只能有所取舍,而这种取舍便是调节自己的心态,以克制过分的激情与思念。他说“记住,明天要面带微笑告别/莫叫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这既是自我安慰,又是在安慰恋人,双重的感动正是在对这种矛盾的压抑与理智的处理间迸射出来,让人唏嘘叹惋,又只能去接受和认可这般“残酷”的现实。该诗真可谓诗中之《理智与情感》。 然而,爱情这东西,有时抛开些理性,往往更显真味。《海岛送别》就是这样一首纯情诗,独见诗人心底那对离别的噬心之痛的无限忧伤。“启航的汽笛似冰块撞击我心扉全身在喊冷送你快步踏上客船我伫立码头为你送行凝视你站在舷边的脚尖却不敢仰望你含泪的眼睛我怕碰落那两行忧伤灌满我心房脚步都沉重客船载你驶进了风浪你的红纱巾还在舷边挥动客船渐渐变成一个黑点贴着海平线消失了踪影灰蒙蒙的海面什么都不见只见一只海鸥在盘旋悲鸣击岸浪涌来你滚滚的思念噬咬我的脚趾捶打我的心胸” 这首诗刻画了一个鲜明且入骨的男性恋人形象。“凝视你站在舷边的脚尖/却不敢仰望你含泪的眼睛/我怕碰落那两行忧伤/灌满我心房脚步都沉重”,因为不忍别离,心理上是极其排斥和拒绝的,所以行为上就体现出“眼不见为净”的,类似掩耳盗铃的做法。不想,也同时因为不敢,怕触景生情,更怕难抑心潮。最后两段对环境的描写,粗看都是对“客观的描述”,其实却是有微妙差别的。第三段的确是描写了远去背影缩小的过程,是完全客观的;而第四段却是带上主观色彩的“客观”:比如“灰蒙蒙”之反映心情阴晴的色彩,一只独舞的海鸥象征着孤独的自我,此时此刻的自己与这只海鸥是如此相似,形影相吊,顾影自怜,由此相似性而建立了彼此的形象关联。细细斟酌“独舞”一词,还不仅仅是反映孤独这么简单,更有种“即便凋零,何惧风雨”的悲壮感隐藏其中。同样,“噬咬”一词也有其双关性,事实上,“捶打心胸”与“噬咬脚趾”,一定程度上也构成了互文的修饰,与之前的“击岸浪涌来你滚滚的思念”的移就修饰相互配合呼应,使得思念情感整个与自然环境融合一体,真正做到了“情景交融”的完美诗境。另外,《我的心仿佛被撕去一半》 (新婚之十五)是“蓝色恋歌十四行”组诗中的一首,是我的意外之获。本以为是新婚题材,细看下还是离别的主题。相比前面两首,这首更为写实,表达情感也更为细腻。 “站在送你登车的月台上 我提醒自己“有泪不轻弹” 目光缠绕着沉默的车轮 尽量回避你探出窗口的莲脸 我怕相望会碰落心中的忧伤 无端开启难以关闭的泪泉 当沉重的车轮轰然启动 我的心仿佛被撕去了一半 关闭泪泉的闸门忽然洞开 泪珠像跳珠在脚下迸溅 任其两颊涌流的羞臊 砸碎昨夜不再流泪的诺言 微微颤动的钢轨越拉越长 是我腮边延续的滚滚思念” 这首诗歌没有出现离别的字样,唯有一个“送”字,是主题的提醒。沉默的车轮、莲脸、泪泉、被撕去一半的心、腮边滚滚的思念,无论从遣词造句,还是意象的捕捉看,这首诗都是极为上乘之作,应能代表董特中后期的诗歌造诣。诸如“任其两颊涌流的羞臊/砸碎昨夜不再流泪的诺言”以及“微微颤动的钢轨越拉越长/是我腮边延续的滚滚思念”这样的表达,既自然和谐,又富含情感,读来犹似普希金式溪水流淌之乐感,简直将意象携带浓重的感情扑面而来,震撼人心。如果没有炉火纯青的诗艺,这种艺术感染力是难以尽情释放的。 然而,尽管《握别》、《送别》、《蜜月》、《海岛送行》以及《我的心仿佛被撕去一半》可算是董特别离诗的典型之作,但最令我意外的,还是他的《短歌三首》(仿柔巴依): 给你一个深深地长吻只因就要远远地别离今后抹去那些岁月的苦涩全靠复印这醉心的甜蜜二莫笑我久久地把你凝望我是以心的镜头为你摄像千张万张藏入心的秘室以便抚慰远别后的忧伤三后来,我们渐渐疏远由于那些不可名状的原因相逢时,随便打打招呼表演得如同路人 依题所见,这首诗应是董特的模仿作品。微诗的格式、精巧的构造、深远的意境,令人打心底赞叹。其中一二两首风格类似,试比较“今后抹去那些岁月的苦涩/全靠复印这醉心的甜蜜”与“千张万张藏入心的秘室/以便抚慰远别后的忧伤”,似有异曲同工之妙。尽管未见柔巴依原作,其中意象构造的大致规律相同,看得出有一定描摹痕迹。第三首尤为特别,与董特别的爱情诗风格完全不同,也并不通过意象构造,而仅是单纯运用语言技巧,来表现离别与相逢时,恋人之间的特殊心境。“表演得如同路人”给人耳目一新的新鲜感,然而整理其意,竟然就是“形同陌路”一词的“翻译”——还原式思维,还原解释,这样的表达方式难道不算是一种在诗歌中语言技巧的创新运用吗? 《遥望初恋》中回忆了诗人初恋时双方的誓言:“我记得泪光浸月那一夜/两颗心在依偎中交换/你说但愿今生永不分离/我说未来要比圆月圆满”,而注定的结局是:“湍流戏弄初航的双桅/风浪折断心中的航线/今夜的月色如雪盖霜/当年的月色似花笼烟”,尽管诗中没有别离的场景,但读者仍能想象诗人与初恋离别时的无奈和苦闷。 《海潮恋歌》借用潮水现象,巧妙地创造了情人间聚首与分离的形象象征:“涨潮,我才能和你拥吻/退潮,我们将依依别离/别离不就是期待重逢吗/苦涩的背后蕴藏着甜蜜”。这种象征形象,在之后其代表作《太空之吻》中也有类似的创造(星体运转造成的聚与离)。而《有赠》中,“在命运不能自控的年代/并蒂莲被生生分离”,则直接将“青梅竹马”或者“天生一对”以“并蒂莲”这种形象来象征,更为直接和简化,就好比古诗中运用红豆或蝶花(蝶恋花)来象征相思或求偶关系。与此类同的还有,《说着说着你竟泪流满面》(新婚之十四)中:“你突然抓起两颗连体桂元/这一大一小分明就是你我/相偎相依心里心外亲密相连/可是明天我们就要分离……”尽管这是写实诗,但连体桂圆与并蒂莲所蕴含的象征是相似的。得益于董特在生活中细腻的观察与体验,得到许多不可多得的爱情元素的简化象征物(象征素材)。诗歌需要创造,而创造源于发现。 其余还有许多爱情诗,大凡相思或回忆主题的,总不免涉及别离或离愁的诗句。可见,离别,在董特爱情生涯中占据的重要位置。前几位姑娘因未通过政审,而中断了,而在他与最主要的恋人刘湛莹恋爱时光中,也是聚少离多,使得董特在心底,已深深烙印下难以释怀的离别的伤痛。这痛楚太深,成了不定时的复发症,会反复出现在他各个时期诗歌创作中,以至于之后才有了爆发式(毁灭式)《太空之吻》的殉情形象。比如后期诗《梦网》中:“不明原因的分离/叫心格外忧伤/你说你已告别故土/远去异国他乡”,这是与当初中断的恋人再次而引发的追忆诗,其中仍然表现出浓浓的爱意;《幻像》中:“银纱轻笼你的柔美/流云般向我飘移/是从天外飞来欢聚/还是同我挥手别离”;《相思之夜》的末尾写道:“留一丝怅然给我/织一件薄薄的离愁”;《拥抱》中,“苦涩,是眷恋中的别离/甜蜜,是渴盼中的重逢”;《一面之缘也值得珍惜》中,“我们点点头惊喜于相见,我们挥挥手依依别离”……当然,只要细细查阅董特诗歌,我们还能找到更多例子,由于篇幅所限,不能一一列举了。 总之,关于离别,可能在董特爱情生涯中,经历太多次数,成为他生命中挥之不去的阴影,所以离愁之于董特对爱情的印象,以及爱情观影响极为深远。离别意味着等待,长久等待又意味压抑和煎熬。所以只有理解了董特在别离诗中所倾注的感情,我们才能理解为何会有《沉默的约会》,乃至《太空之吻》,笔者以为,除了政治干预爱情的因素外,一切的起因和根源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这并不是笔者一厢情愿的猜测或断想,我们可以从董特《敲打》一诗中找到观点以印证。顺便将这个诗人自己总结的“别离的影响”作为结尾:“长久离别的淡淡忧伤/浓浓地酿成一壶/一点即着的酒精”。 5 翘首企盼,痴痴等候 有分离,就有等候。等候,似乎是掌管爱情的月老,想要考验爱恋者坚贞程度,有意要他与时间对抗,尝尽相思之苦;又似乎,它是伴随爱情最忠实的使徒,或者波折恋曲之必经路途。 中国民间爱情传说中,最有代表性的等候形象,便是牛郎与织女。人神之恋,被森严的“社会等级”所制约,被视为禁忌,故而被王母所阻碍,然而她却又感动于两人忠贞不二的爱情,网开一面,令其每年七夕时节,鹊桥相会,成就一段人神恋曲之佳话。同样许仙与白娘子的爱情故事,也是雷同:白娘子被镇压雷峰塔下二十多年,最终与许仙再会,了结情缘。区别只在前者是人神之恋,后者是人妖之恋,两者同样都是映射了“社会等级”或“人神区分”的爱情禁忌。 尽管董特与刘湛莹的恋爱,是通过组织许可的,“正当”的恋爱,但董特恋爱史早期,还有几位姑娘,都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政治的或家庭的),没能通过组织认可,而断送了大好姻缘。对董特而言,这是无不可惜和懊丧的。所以在其早期的爱情诗中,有许多关于盼望、等待、痴守的诗歌形象,而这些诗歌,并非全是写给刘湛莹的。当然在中后期,董特与刘湛莹确立了恋爱关系,陷入热恋之中,可以推测,大多数此类情诗应是写给刘的。即便如此,因为工作关系,两人还是离多聚少,所以等候和企盼,依旧成为那个时期董特爱情诗的普遍主题。然而,这种形象有其两面性:积极乐观的守候,相信总有一日,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乐观的等候形象;而如果将这种等候无限延长,漫漫无期,这等候将成为煎熬,成为一种“苦候”,这样诗歌所呈现的思想情感,很可能是压抑而痛苦的,所以这仍旧是一类压抑和痛苦的形象。我们观察董特的诗歌,两者兼而有之,这大抵才是他真实的心声。 比如《渴盼》开篇就表现出一种任劳任怨,无怨无悔的等候精神:“码头是我长长的手臂/伸向青春海的蔚蓝/任凭浪拳的猛烈捶打/依然静候航渡你的客船”。后半篇写道: “但愿客船上甩出的缆绳 是你柔和的视线 莲灯是我的眼睛 瞩望玫瑰海的震颤 等你芬芳四溢的笑靥 掷来纷纷扬扬的花瓣 呵,海在急剧地升高 岛在缓缓地下陷 那晚来风急的潮头上 是我的渴盼在呼唤” 这首诗歌热情洋溢,又不失含蓄,且意象丰满,语言优美。有其末尾“海与岛”的动态变化与落差,一下将静态的意象转化为动态,而“那晚来风急的潮头上,是我的渴盼在呼唤”,与之相辅相成,相映成趣,无论语言气势,还是情感力量,都极具感染,令人情感共鸣,同时与先前“海岛”的变化相结合,也相当耐人寻味。 另一首《击岸浪》更是将这种等候的艰辛,用事物形态的“变化”有力地渲染出来: “只为你的回眸一笑 汪洋中我等了千年 有片陆地化成沧海 有片波涛变成桑田 我美发覆盖的头颅 也变成白皑皑雪山 听你的呼唤在风中 看你的招手在云里 是我的执著酿出幻觉 还是因痴迷导致错判 我乘八月的大潮奔来 汗流浃背伏在岸下急喘 等你步下高高的云崖 平息我日积月累的渴盼 但你仍似冰月一轮 于冷漠的天边高悬 我提起全身的力量冲撞 化作轻笼你的云烟 你的冰心即使坚如盘石 我的执着定能水滴石穿” 我们能看到这首诗中,董特将自我形象用“海浪”来象征。这不单单是触景生情,而是借物咏情(志)。整首诗就是他对海浪形象的自我映射的转化,通过同位思考(或者换位思考),他化身为“海浪”,以海浪的知觉,想象,感受来表达自我形象难以表现的高度:沧海化为桑田,桑田又变成沧海,我的“头颅”变成“雪山”,我汗流浃背伏在岸下急喘,又化作轻笼你的云烟……这些意象构造相当精巧,环环相套,递进向前。尤其“汗流浃背伏在岸下急喘”,“化作轻笼你的云烟”,我们可以想象在岸岩下汹涌回旋的湍流,以及拍岸而碎的水沫四散如“云烟”的样子,真实的海浪形象似乎历历在目,跃然纸上。而最后“你的冰心即使坚如盘石/我的执着定能水滴石穿”更表达了诗人追求爱情的矢志不渝的精神。 相比之下,《岸击浪》比《渴盼》在表达等待之情上,更为深沉有力,意象也更为饱满精准。但整体而言,这两篇还是相对乐观的等候,而《有赠》一篇,则表达了诗人对时代和命运的控诉、质问、以及彷徨。 “在命运不能自控的年代并蒂莲被生生分离你曾安慰我的灵魂今生无缘等待来世 来世就能如愿以偿吗人生结缘何其不易如果我们还能相见你说该在哪个站口等你” 这种时代悲剧性的形象,非常具有典型性。而这种控诉和质问,也非常符合“受害者”呐喊的心声。“我该站在哪个站口等你?”这句原本就该如此表达的疑问,却硬生生被诗人转换为对恋人埋怨口吻的反问。诗人的本心或许是:他并不是真的在问,哪个站口可以等你,而是在说:“你我根本找不到那个站口!”简单几字的替换,艺术表现效果大大提高,或许这就是董特“出笔不凡”的功力所在。 相思也是另一种等候。事实上,可以说相思与等候是一对孪生姐妹,谁也离不开谁。 先前我们已经讨论过董特的代表作《独立王国》,其本身就是个有些荒诞和寓意色彩的梦境。而《梦里的相会》,则是传统蝶恋花意象的梦境写照,表现了诗人乐观的幻想:“梦里相会多自由/两个人的世界最惬意/我们似一双蝴蝶相伴随/万花丛中轻快地飞/我们像两只云雀冲上天/愉快地歌唱春风醉”。这首诗写于岱山岛新兵连,应算是董特最早期的“直白诗”,诗歌中尽管有一定的意象,但还是可以看出来,情绪的表达是较为童真式的天真烂漫和直爽无忧的。而到了1981年的《叩问星星的小窗门》:“我总爱仰望迷茫的星空/叩问每颗星星的小窗门/寻找我心中的那颗明星”,尽管语言风格保留了一定童真,却是返璞归真的成熟作品。 “一颗星是她一颗星是我 两颗星夜夜在天空里辉映 那样她可以夜夜和我相会 一抬头就能望见我的眼晴 那样我可以和她夜夜见面 一抬头就能看到她的姿容” 两首诗歌形式相似,价值却相差许多。后者尽管也借用了童真的语调,却明显代入诗人“厚重的思想”,同样是相思主题,内涵则深刻许多。或许只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诗人在创作爱情诗时,那永不枯烂的痴情,与童趣不老的真心。 如果说前两首诗歌只是表现相思的浪漫,那样是不足够的。因为相思尽管可以甜蜜,更多的却是忧愁。所以说,如果没有《相思之夜》,那董特的思念之情如何能传达爱情的真谛? “越是在灰黑色的寂寞里 越有你的俏丽扑上我心头 像花朵芬芳在我身边 打发那些莫名的烦忧 当眼帘关上沉重的铁门 疲倦逼我同你分手 但不知何时你又飘过来 同我的梦魂嬉戏畅游 像孩童互相追逐在野外 回家的小路丢在脑后 一脚踏空我惊醒 这时你便乘着晨光飞走 留一丝怅然给我 织一件薄薄的离愁” 该诗可见,诗人面对爱情,也有忧愁或忧郁的一面。诗末“留一丝怅然给我/织一件薄薄的离愁”,颇有戴望舒《雨巷》中“我希望飘过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那种通感式的穿引一线的诗味。 另外,还有《梦里人》、《爱的絮语》之十等诗歌,都以不同形式表达了诗人的思恋之情。或许用《爱的絮语》之十这首小诗,最能准确表达诗人对爱情与思念两者关系的哲理之辩: “相爱是一罐蜜汁/欢乐时光品尝/相思是一杯苦酒/寂寞时光啜饮/灵与肉的吻合/总是甘苦相伴”。 6 爱露难求,渴盼甘霖 既然“相爱是一罐蜜汁”,相信任凭谁都会渴望去向往和追求。我们注意到,董特尽管在表现等候主题的爱情诗中,有不少甘于无求无欲、无怨无悔的“痴候”,或者压抑情感,漫长煎熬的“苦候”情结,但还有一部分也表现出乐观向上、极进取的渴望爱情、渴盼约会的激情。我认为相对前者的理想状态(甚或悲观,认为永远等不到),后者才是现实恋爱的真实状态。 只是这真实中,因为彼此工作或地域的隔阂,相见已然遥遥无期,更怎奢望定时定期?所以,偶然见面的机遇倒像成了上天难得的赏赐,令董特心怀感激,如沐甘霖。这种安慰性的存在对董特追求爱情的过程是一种肯定和鼓励,而其存在的不稳定性,却又是一种考验相思的折磨。董特在两者中不断徘徊,正因为看得见希望,他的“痴候”变成静候,在带着甜蜜相思与幸福希冀的“求取”中,不断幻想着与情人早点见面、约会,共享“你不来胜过你的来”的奢侈爱情。 《也许》就是如此,从猜测、想象、幻梦而抵达爱人的身旁。 “也许,我会突然消失 像水珠溶入一片汪洋 那时,我将孵一朵浪花 寻遍江河的大街小巷 找到那座我心中的小屋 轻轻拍打你眺望的小窗 呵,镜框似的明净的窗口 定会探出你带泪的忧伤 不要问我在你窗下徘徊了多久 不要问我心中的思念能有多长 只求你给我一个甜甜的飞吻 用你发烫的湿漉漉的目光……” 诗人尽管通过幻想自我成为一朵浪花,而追寻到爱人的小屋,看上去并不现实,但这确实诗人基于现实的“真实的构想”,因为他与恋人间,的确间隔了一道只有漫漫海水的无边海峡。尽管是幻想,却也是诗人的另类的追求方式,通过心灵寄托,给予自我安慰,以排遣漫长的守候相思。“不要问我在你窗下徘徊了多久/不要问我心中的思念能有多长”再次体现出诗人的忘我或献身精神,可后半句则大胆直露心声:“只求你给我一个甜甜的飞吻/用你发烫的湿漉漉的目光……”,这表明了诗人在恋爱过程的真实念想,他还是有所希冀和索取的。 《织网》的构思大致与《也许》相似,只是海浪变成了“彼此书信交往构成的网络”,一者是触及和抵达,另一者则是缠绕和交融,似乎“索求”的爱意还要更甚前者。 “书信长出了铁的翅膀 在你我之间往来穿梭 牵着你情丝的经线 牵着我情丝的纬索 穿过广阔与漫长 穿过冷清与寂寞 带着我们的恋情 纵横交错地织着 因思念而液化了的心 在网扣上交溶凝结 幸福就用这张丝网 愉快地把我们捕捉” 通过编织这个网络,每一次通信,就等于牵连了彼此间思念的“情丝”,而这一条条情丝,就像蜘蛛网将两人幸福地缠绕。尽管诗中并未有“蛛网”一词,但“捕捉”一词,显然隐含了这种含义。这层隐义也可从“因思念而液化了的心/在网扣上交溶凝结”看出,“液化了的心”多像是蛛丝上常凝结的露水,或者这也是诗人构造该意象的灵感来源也说不定。 事实上,这种构造,在《波涛》一诗中也有体现。 “海边一个失眠的窗口 溢出我思念的滚滚波涛 乘着月下猛涨的潮水 扑进你春江起伏的怀抱 我不想遏止你的畅行 更不想淹没你的微笑 只想,和你拥抱在一起 在朗月的天灯下舞蹈” 只是这首诗略有不同的是,诗人并非通过单纯幻想去构造意象,而是基于真实观望海浪的某个失眠之夜,发现滚滚海涛竟然与自己起伏不定,骚涌不止的思念是如此相似,从而进行了某种同化和改造,将这种通感进行了意象式的修饰。事实上,“溢出我思念的滚滚波涛/乘着月下猛涨的潮水/扑进你春江起伏的怀抱”一句,明显将“思念波涛”实体化,混同于一般波涛,这样才有下一句自然而无缝的衔接。同样的,第二段多处用到了第二人称“你”,也早已概念偷换,具有多重指代的内涵:“遏止你的畅行”中,可以指具体波涛,也可以指思念之波涛;“淹没你的微笑”中,我们可以明显感受到“你”指代自己的恋人,这个与“扑进你春江起伏的怀抱”中的处理是一样的。其实根据诗句前后逻辑分析,扑进“你”怀抱,应指思念之波涛,扑进真实海潮之意,但此处同样是象征运用,所以“你”的指代又“转化”为对恋人的指代;同理,“和你拥抱在一起”中,“你”即指真实海潮,也是对恋人的引征。 这就是诗歌奥妙之处——有时,小小的偷换概念,就能起到混合一体,难分彼此的作用。当你说:“她像月亮”,就是比喻;当你说:“她笑得很甜”,这就是通感(移觉);当你说:“月亮很甜”,则成为移就;当你说:“她笑得像月亮般甜蜜”,就是三修同饰。诗人显然已饰手法的拘泥,做到了物我同受,浑然天成。《敦煌新月》也是这类作品,将对恋人的爱恋,巧妙“移植”到一轮戈壁上空的新月上。 “你是从天外天飞来 徘徊在鸣沙山上 还是月牙泉里浴罢升起 迷失了回归的方向 茫茫戈壁数你最多情 眼波频送初秋的清凉 呵,可惜我来晚了 又离去得如此匆忙 否则,我将骑一匹骆驼 踏过黄昏的迷茫 夜夜来到月牙泉边 啜饮你清新而迷人的容光” 于是属于新月的“特征”也就顺理成章赋予了恋人身上本难以描摹的特质。比如“你从天外天飞来”,将新月的自然属性,赋予了恋人的天仙品格。这种品格当然也是诗人心中恋人的形象。不仅如此,诗人还有意借用月牙泉、戈壁、驼刻意拔高了这种形象:月牙泉沐浴,就是一个极佳的意象,将敦煌新月在月牙泉之倒影视作“沐浴”,到月亮落山后倒影消失视作“浴罢”,将新月(恋人)进一步拟人处理,甚至其圣洁性也在此意象中得到充分提升;而戈壁的多情自然表现在“眼波频送初秋的清凉”一句,如何解释为好?沙漠(戈壁)地带昼夜温差很大,夜晚多风,“清凉”一词已有暗示,而“眼波频送”更藏深意,笔者以为戈壁不像水潭,难以倒映月亮,但其沙质中富含结晶矿物,也会有一定反光,在秋风吹拂沙尘之刻,若隐若现的“月波”自然随风沙滚动,所以也能造成“眼波频送”之效果(笔者并未去过戈壁,未见其景,毕竟不敢断言,只凭推测得之,若有失言,敬请谅解);二段末两句倒无太大实际效用,看来只是为了作第三段的自然承接而设,诗人不失时机将自我代入,“骆驼”并非有提升诗意的实际效用的素材,应只是应景的选择(沙漠地带选择骆驼显然比马匹更合适),但这段诗人的假想造成的效果却不可忽视,“踏过黄昏的迷茫”,与“啜饮你清新而迷人的容光”将诗人深情爱恋和追求意图一览无余的表白出来,同时最后主观爱意的表达,在此诗中至关重要,否则该诗会停留在单纯美景诗,立意无所拔高,也就无所谓爱情象征或象征爱情诗了。 在董特表现渴望爱情的诗歌中,如果说最优美一篇是《敦煌新月》的话,那最有趣一篇应算是《你不来胜过你的来》。反其道而行之,往往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你是冰山不能溶为春水 一年四季白雪皑皑 你是娇月悬浮在太空 只把虚影投入我的心怀 你不来胜过你的来 等你在走向爱河的旅途之中 等你在了无纤尘的天外天之外 等你在没有港口的港口 等你在没有站台的站台 你不来胜过你的来 我愿在等待中蚕食时间 我愿在等待中咀嚼苦艾 幻听你天鹅绒般的声音 灵视你郁金香般的风采 你不来胜过你的来 等是爱” 这首诗歌乍看下,似乎在歌颂等待!诗人不希求相见,倒是愿意在等待中“蚕食时间”,“咀嚼苦艾”,只求一些虚无缥缈的“幻听”和“灵视”,好像这就满足了。有趣的是,从诗歌结构中,我们很容易发现每段最后一句“三字”的 短尾,并未构成普通的回咏,连接一起反而是诗歌主旨的暗示,即:我之所以等待,因为等就是爱。这种爱情观立意下,如何写好这首诗,是极需功力和“说法”的,否则何以信服读者?《情人岛》似乎了某种解释: “那时我将再次此地重游 可能占领它的一角 而今不见情人自有不见的好处 起码不会增添无谓的烦恼” 诗人有种奇怪的爱情逻辑:不如不见,无增烦恼。令人顿然想起仓央嘉措的名诗——《相见不如不见时》:“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当然,这是仓央嘉措作为佛弟子对爱情的“独到见解”,因为红尘色相,最终成空,执着情爱相思,自然是没有结果的,也是最终要令人后悔的。纳兰容若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意指人生如果都像初次相遇该多美好,那就不会有如今的离别相思凄凉之苦了。 显然,董特之诗更接近纳兰容若的意思。只是这毕竟是一种逃避的思想。是苦难道就不受了吗?这倒不是,诗人似乎在刻意隐瞒一个想法:等待是痛苦的,但同时也是快乐的。相见,谁都乐意,但只是现实不允许,所以只能等待。而在漫长等待中,诗人似乎寻到了化苦为乐之道,并且将这道隆重冠名:等待即爱。是啊,正因为诗人寻求这种爱之道,而苦为道之先,这是无法逃避的。寻道的目的本身就是为了寻找快乐,寻找解脱,所以化苦为乐,在“快乐”中寻道,在“快乐”中领悟道之真谛,那样不是更好吗? 因为诗人知道,正因为爱,所以等待;正因为等待,所以自己深爱着。这或许就是他渴盼爱情的独特领悟吧! 7 千载伫候,只为瞬间 爱情产生分离,就需要等待;等待久了,就产生压抑;而压抑太久,就容易“变异”。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当哈姆雷特问自己这个问题时,他的意识中早已有了绝望的答案。因为他的爱人欧菲利亚已跳河自尽,他人生最后的希望已被扼杀,即便能成功弑叔报仇,他也完全是具行尸走肉,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所以,最终他选择与叔父同归于尽。有人感慨,这个睿智的青年,既然有如此强大的心智,完全可以策划一场完美的复仇,为何要把自己的生命也搭进去;也有人唏嘘他的愚蠢,为了已经失去的爱情而葬送自己的生命和未来,完全不是一位有勇有谋的君王的形象。这种没志向和野心的王子,配不上他拥有的超人智慧。的确,《哈姆雷特》这出剧,无论谁看到底,都会生出“不应该是这结局啊”的困惑和遗憾。然而,这就是莎士比亚设计剧情和创造形象的高明之处。而且,这个形象并非完全虚构,而是有原型的,这段故事取自丹麦的历史,而我们认为不真实之处,正因作者在塑造哈姆雷特这个角色的时候还加入了自己的某种理想人格。 只要我们细细观察,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的主人公:哈姆雷特、奥赛罗、李尔王、麦克白,其实都浸透了作者的悲剧人格。无论是感情深浓,智慧超群的哈姆雷特,还是英明神武的英雄奥赛罗,或者刚愎自用,喜听好话的李尔王,奸佞贪婪的麦克白,这些全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全部毁灭于自我某种特殊情结或欲望。他们精神深处既有神性的一面,也有强烈欲望的人格化一面,他们之间的共通处,恰恰就是莎翁不可逃避的人格障碍:强烈的天才毁灭意识。这种毁灭意识的人格的产生,或许正是因为莎士比亚本身就是一位伟大的天才。某种阴谋论的野史认为,52岁“英年”早逝的莎士比亚其实并非正常死亡,而是被他的一名亲戚下毒谋害而死的!如果这是真实的,我们就可以得知,人格意识对人生和命运的重要影响。另外,仅仅从爱情观的角度去分析人物,你会发现哈姆雷特与罗密欧的形象是极为相似的,都是为爱殉情或者自杀,即便是朱丽叶,作者同样赋予其殉情自杀的形象。由此可见,莎士比亚心中,较之生命,爱情是无上的。 为爱殉情,是一种理想人格。换句话说,这种爱情观体现出极强的超我人格。殉情(或献身)作为一种极端的表现形式,其实也可以有所取代。理论上说,不惜以付出个人惨痛代价而追求的爱情,都体现出雷同的理想人格。中国四大民间爱情传说中,除了牛郎织女外,无论是生死化蝶之梁祝、倒长城的孟姜女、还是为爱被镇压雷峰塔下的白娘子,都是这类爱情形象的转化。在文学作品中,具备这种形象的人物,同样可以投影于他的作者。这种人格映射,并不是全然对应的,我们只能说其作者可能具备这种人格或者至少是这种人格趋向。只有同类形象的作品数量足够多时,那种映射的可靠性才得以大幅增加。比如《老人与海》的作家海明威,因为在其多部小说中创作了“硬汉”的形象,这种硬汉形象具有不畏强权、肉体伤害、战胜自然、战胜恐惧等精神品格,有着强烈的“自我”投影;而其硬朗地体小说风格以及塑造硬汉形象的高度一致性,给了海明威“美利坚民族的精神丰碑”以及“文坛硬汉”的美誉,同时也无可逃避地“暴露”了他的真实人格或理想人格。由于对应这类人格(为爱殉情)的特殊考验,往往只是存在于小说故事中。尽管几率渺小,一旦现实中发生此类特殊情况,我们有理由认为,具有这种理想人格倾向的创作者,超我献身意识可能会大于自我保护意识。 董特大师于1978年回杭后数年间,创作爱情诗数量剧增。他从不同的视角,对恋爱与爱情观所作大量探索式尝试,覆盖了各种类型和风格的爱情诗创作。自然,爱情诗中最唯美的殉情主题也逃不过他的视野。1994年一场千年难遇的天文奇观,当年各大报刊都大幅登载关于木星与彗星相撞的报到。这种毁灭性的撞击,正可寓意热恋之男女,为爱义无反顾,粉身碎骨。嗅觉极其灵敏的诗人,第一时间捕捉到此意象,由此展开了格局辽野,大气恢弘的篇章《太空之吻》。 “宛如奔赴前生前世预约 不顾今生今世是否有缘 以闪电的姿势横贯时空 驰向我的挚爱我的翘盼 多么迢遥复迢遥的间距 多么漫长复漫长的华年 宇宙人熬白了堂堂须眉 地球人瘦削了丽质红颜 眶里噙不住的千滴相思 溅起银河中的七彩花瓣 溢出云飞雾腾缠绵情意 流成雨落雪飘絮语哀怨 苍茫地球沧海过桑田过 沧海桑田在时序中循环 浩渺宇宙诞生过毁灭过 诞生毁灭在空阔里繁衍 终于在尺尺寸寸削减里 终于在分分秒秒抖落间 两双手就要摘那只禁果 两颗心就要尝吻的震颤 监视他人秘密的地球人 请关闭你望远镜的窥探 不要因我们拥抱而惊讶 不要为我的殒殁而叹惋 我愿以太阳般一腔炽热 将木星的亘古沉默点燃 在她怀中融尽我的微笑 用生命谱一曲爱的礼赞 无望地期待无异于屠宰 千载伫候只是为了瞬间 有情有缘相亲相爱片刻 远胜过百代厮守之甜蜜” 其中两个星体“碰撞”所代表的意象,有双层含义。一者为星体本身的物理碰撞,二者寓意两性结合。然而“粉身碎骨”尽管可由前者得出,但作为旨意殉情的爱情诗,后者又未必与之相关。这就是此诗矛盾所在和最大奥妙。还得引用圣经中“偷尝禁果”的故事:亚当与夏娃,因为偷尝了禁果,最终获得智慧,却被耶和华贬下人间。圣经中的禁果,是一种启迪智慧的果实,而人性的禁果,确是两性结合。所以圣经中“偷尝禁果”故事本身就是种隐晦的象征。而诗人将这种“偷尝禁果”又进行一种形象上的转换,那就是与“两性结合”过程相似的“碰撞”过程。“终于在尺尺寸寸削减里/终于在分分秒秒抖落间/两双手就要摘那只禁果/两颗心就要尝吻的震颤”,其中禁果,与吻的震颤,是星体碰撞的绝佳意象。诗人只说,两只手就要摘到禁果,却不提性爱本身的过程相似性,这种隐晦处理,实在是提升文学价值的不二选择。撞击,尽管只有一瞬,却是诗歌中性元素的合理来源。让无情的星体,怀上“人性的种子”,无疑,性是最好的象征与解说。正如诗人另一首诗歌《海潮恋歌》中“涨潮,我才能和你拥吻/退潮,我们将依依别离”,诗人对潮岸的拍打关系作了相似的处理。撞击,本身就蕴藏着深刻的性意识。这既是诗人潜意识对激烈爱情的解读,也是对爱情激烈程度的最直观表达,发现这点,本身就是有独创性的,而敢于尝试,在那个时代,确实需要一种魄力和胸襟。试想,如果诗人只是保守地写这首诗,不冲破某种禁区,仅仅以“追逐”或者“拥抱”这类激情缺失的意象来搪塞,那样就很难抵达殉情的深度,也直接拖累了该诗想要表达爱情观的高度。 当然,浓厚的感情不仅仅只因加入“性”的佐料,对于董特而言,性元素的加入充其量只是为了还原爱的本质,让爱情具足于性和爱的二元辩证关系,如此建立拟人的真实性。然而其情感的浓重程度,却出于对思念与等待的渲染。 “苍茫地球沧海过桑田过/沧海桑田在时序中循环/浩渺宇宙诞生过毁灭过/诞生毁灭在空阔里繁衍”——如此浩渺的视野和格局,是一般诗人所未能企及的高度。这需要诗人博大胸怀与放眼宇宙的大视野。同样,在他先于《太空之吻》(创作于1994年)的诗歌《击岸浪》(创作于1991年)一诗中有过类似的表述:“只为你的回眸一笑/汪洋中我等了千年/有片桑田化为沧海/有片沧海变成桑田”我们可以看到两者关于“等待”以及“时空漫演”的极为相似的处理;还有,在《我真想化作一缕月光》一诗中有一句:“调皮的星星偷窥我们的秘密”,这个“被偷窥”的意象,在《太空之吻》中也可找到相对应的诗句:“监视他人秘密的地球人/请关闭你望远镜的窥探”。这了,一个诗人在诗歌创作之路中,不同时期作品会有一定的相似性和借鉴性,即在自我作品中偶尔出现反复借鉴和“重申”的过程。这源于思维框架和创作意识的循环周期,也受限于同类题材创作的收敛性,这是必然的过程和结果。这也了,成功的诗歌创作中,往往兼并了独创与继承两个脉络,独创是诗歌不落俗套的要点,而继承则是优化改造,这两者都是诗歌创新的核心因素。 另外,高度形象的人格化处理,也是铸就此诗的成功之处。“宇宙人熬白了堂堂须眉/地球人瘦削了丽质红颜”,这里将星体作为一种有形的生命体,简短两句,不仅精准地做了色彩和年龄上的区分与刻画,也为之后的撞击铺垫了感性的余味。 结尾“无望地期待无异于屠宰/千载伫候只是为了瞬间/有情有缘相亲相爱片刻/远胜过百代厮守之甜蜜”,是诗人爱情观的表达。他认为瞬间之激情,远胜百世相守。或许这样解读也有错误,因为此诗创作的主观是殉情的表意,而“激情碰撞,撞出点燃再生生命火花”却又可作为其更深层次的解读,这两种解读分开来,都有其现实合理性的理解,而合起来,两种解读却有相悖的一面;然而无论如何拆分或理解,却似乎又浑然天成,难以梳理。(个人理解是,这种情爱模式对应于渡边淳一《失乐园》中男女主人公在享乐极度性爱后,双双服毒殉情形象,两者非常相似)这种奇异性,或者正是此篇爱情巨作之经久不衰魅力所在。 不在沉默中寂灭,就在沉默中爆发。从《沉默的约会》所塑造的压抑的情爱形象,到《太空之吻》冲破压抑和禁区,这是一次大爆发式的思想转变,也是被压抑许久的诗人的爱情观的革命。“有情有缘相亲相爱片刻/远胜过百代厮守之甜蜜”,这或许不仅仅是爱情诗的变革的方向,更是反传统的爱情革命之宣言。《太空之吻》就如同一场“牛郎织女”的太空之恋,只是诗人将笔下星体化作了最终湮灭的永恒之恋,显然,这首诗歌的爱情形象是超我形态的,体现出诗人为爱情献身之精神,以及无与伦比高尚节操。尽管这两首诗歌都不可逃避地描绘了性,然而都运用了相当高明的技巧和隐晦手法,无论从艺术价值,还是直观的审美体验,均已达到了当下爱情诗前所未有的高度。 8 苦恋滋味,痴情难撼 和殉情的爱情形象相呼应的,是苦恋的形象。殉情是苦恋的一种极端和释放,是超我人格的体现,而真实人生中,并没有如星体陨灭的必要,有的只是情侣间相互磕磕碰碰的“煎熬”。这种煎熬在于猜忌,而心理根源却是不自信。 这种不自信的来源有两种,一种是主观认为恋人太过优秀,而自己又太爱对方,于是便生出“配不上对方”或自惭形秽之感;而另一种,则是由于在恋爱中过分敏感,捕风捉影,无端猜忌。无论哪种,都是由于爱得太深,又缺乏足够的沟通和信赖。 比如有一天,董特闲着没事,想去刘湛莹单位找她。因为刘湛莹还在工作没回来,他就去她的寝室等她,随手翻看枕头边的书籍,结果随意挪动了枕头,一封信露了出来,地址是南京艺术学院。董特好奇心起,打开一看,结果是刘湛莹中学同学给她写的信。信中说等他考上该校,希望能保持,仅此而已。董特顿觉舌尖五味甘陈,干涩无比,很不是滋味,原来醋劲发了。心想:我对你这么好,你怎能欺瞒我和别人有来往呢?!而他却忘记,一个姑娘百个求,何况是刘湛莹这样的佳人。董特却不是这样想,他认为恋人不老实,于是把信一扔,沉着脸回到疗养院。 晚上两人又在长桥公园见面,脸色都不太好,说了没几句,刘湛莹问他为什么不打招呼,擅自翻动她宿舍的东西,谁知董特先按捺不住,也不道歉,反而埋怨开来。刘湛莹连连解释,可董特却一句也听不进去。这场约会草草结束,不欢而散。第二天老地方,两人又见面,刘湛莹手里拿了一包书信,往他身上一扔,二话没说,气呼呼走了,董特尽管此时已经想要和解,可这架势他一时也下不了台,男性尊严意识绊住了腿,心想:你也太过分,动不动就这样,一点商量余地都没,以后还怎么办?分手就分手好了。董特铁青脸大步回到疗养院,一屁股坐在床上大喘气。幸好同寝室的指导员在,问清情况,以理劝说。董特当然也自知理亏,毕竟是自己先动了人家隐私。经过一夜的思考,董特决定主动承认错误,诚恳道歉,或许这样才能挽回局面。他给刘写了一张满含愧意的道歉纸条,趁着第二天她上班后,悄悄塞到枕头下。晚饭后他等在两人经常约会的柳浪闻莺公园的草坪上,心中忐忑不安。看着一对对青年男女甜蜜依偎而行,董特既羡慕又悔恨,时间一点点煎熬着他的内心……他四处张望,扫描,正当他觉得绝望之时,刘在他身后出现了。他猛然起身,一把把她搂进怀中,在他“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的真诚道歉声中,刘湛莹流下委屈的泪水。从此,他把信任深藏心间。 他在《感悟爱情12行》第31首诗歌中这样定义“信任”:“信任是穿越疑云的远眺/它能夯实爱的坚贞基础/信任是源自自信的清风/它能吹散眼前的重重迷雾/信任是对缺憾的最大宽容/能将看不见的裂缝修复。” 恋爱中的甜蜜来之不易,更多却是心里挥之不去的不确定因素。如上案例,就是典型一例。所以诗人在表达甜蜜爱情的同时,也会有苦恼和彷徨的时候,这时诗人的心绪是紊乱的,心情是苦涩和悲观的。所以董特也有一些表现苦恋情怀的爱情诗,这些都是其真实心声的表露,同时也表现出他人格中悲剧感的一面。 《幻美人生》(又名《无望的恋情》)就是其中一首比较具有代表性的作品: “我知道这是无望的恋情 犹如我抱不住自己的幻梦 但我却要将你执着追求 让心承受反复折磨的疼痛 我知道这是无望的恋情 痴情怎能将无情撼动 我是夜夜失眠的海潮 你是高悬云中的月影 犹如我抱不住自己的幻梦 我只能把你放在心台供奉 思念时唤出你的亭亭玉立 寂寞时触摸你优美的歌声 但我却要将你执着追求 像出膛的导弹穿越时空 即使你隐身于茫茫星海 也能寻到你妩媚的眼睛 让心承受反复折磨的疼痛 这是无缘的情有独钟 得不到你的应允我不怨恨 感谢你让我品尝幻美人生” 这首诗层层递进,反复咏叹。“犹如抱不住自己的幻梦”,而明知幻梦,却非要“将你执着追求”,生出的痛苦也只能自己承受,到头来还要发一句“孔乙己式”的感慨。如果单纯看情诗表达的心理层次的高度,似乎有种聂鲁达的热情澎湃的风格。若说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种“壮志”是积极和乐观的,而明知幻梦,却要逐梦,就是不可能而为之,反而有些犯傻的嫌疑。然而,爱情中正因为有了这种犯傻精神,才铸就了一段段痴恋、绝恋、悲恋和苦恋,也正因有这种犯傻精神,人才有了突破自我的可能。说到底,这种形象塑造,也是有一定超我人格体现的,只是困惑于红尘悲欢,执着于情爱生死,总体而言还是自我在进行的“得与失”的矛盾斗争。 《千丝岩瀑布的联想》中,董特将恋爱双方的爱情形象都作了一定程度的悲剧化处理:“你把你的思念/酿成泪珠挂在腮边/站在风里等我/泪飞连成丝线/千丝万缕地飘洒/汇成脚下的泪潭/我来到潭边看你/你已化作瘦瘦的青山”,从泪人到泪潭,最后化作青山,似乎诗人想把恋人作为非人的纪念物,定格于永恒的世间,这种形象塑造和先前的“幻梦”形象非常相似,都是诗人主观认定的“注定失败”的结局。而结尾“我在嘶声呼唤你的名字/名字也在回声里破碎”,也注定了这段爱情故事的悲剧性。与其说那种爱情绝望而凄美,不如说是诗人刻意导演一出无望的爱情。既然得不到,那就宁可让她成为失败爱情的象征,如此方可祭奠和悼念。所以,这首诗骨子里是透出强烈的悲观意识的。 另外还有《寻求》一诗,运用象征手法,将自我塑造成沙漠中饥渴的旅人,渴望和寻找爱的甘露。“渗血的双唇寻一滴甘露的滋润/焦灼的目光觅一片翠绿的滑落”,饥渴与忍耐,急切想要寻找“绿洲”的旅人,却不能确定绿洲是否存在,更不知晓绿洲置地何方。于是诗人说:“我不知她是否已经诞生/诞生了也不知在哪儿藏躲/但我决不是为了一个美的幻影/整日在蒸与烤的煎熬里奔波”,这里诗人又提到了“幻影”,尽管诗中他竭力否定幻影的存在,他强调自己不是为了一个美的幻影,那他又是为了什么呢?潜意识中,尽管诗人希望那个“遥远的绿洲”是真实存在的,但他还是不能肯定,在他心目中,爱就如同这绿洲一样虚幻,可望而不可及。 如果先前几首诗歌,只是表达一种绝望的幻想,那《临界点》一诗,则表现了对爱情苦乐折磨的煎熬心理。开篇诗云“无法控告的非法绑架/思念的绳索将我勒紧/从此我失去心的自由/天旋地转般头脑眩晕”,无法控告的非常绑架,这是对“爱情”非常有趣且耐人寻味的象征,思念的绳索将我勒紧,也想象生动,构建了一个被“爱情”绑架了的人质形象。 “生猛鲜活品不出佳美 酸甜苦辣尝不出滋味 道路在脚下神经错乱 眠床在身下荆棘丛生 梦魔狰狞潜伏在枕边 它窥视我的片刻入睡 甜蜜痛苦的临界点上 挣扎着我不安的灵魂” 吃不出味道,走不好路,睡不好觉。每一句都是半象征式,条理清晰,表现生动。该诗把爱情当做魔鬼,绑架并折磨自己,颇有新意。以反面视角去衬托正面,效果增倍,这种艺术渲染的技巧,值得学习。 最后再看《一瞬》,“美丽的箭簇我无力自拔/任其在单相思中深入/不见伤痕却隐闻呼痛/伸手又不知痛在何处/人生之路不畏艰辛跋涉/最怕有情无缘的相逢/只因你甜蜜的一瞬/酿就我苦涩的半生”。相比《瀑布的联想》,这首颇为直白,其后半段大多是对苦恋爱情观的解说。“最怕有情无缘的相逢,只因你甜蜜的一瞬”,这是2000年的作品,我们又似乎看到《太空之吻》的影子。在董特爱情诗创作的中后期,这类表达爱情观的作品数量剧增,这说明其在爱情世界的“摸爬滚打”中,逐渐成熟,睿智,开始更多专注于对爱情本身的思考,而不再是单纯的恋爱滋味的品阅。 9 荷风丽人,西子做媒 如果要计较董特爱情诗中钟爱之女子的形象,无疑其恋人刘湛莹的投影占据80%以上的诗歌。董特与刘湛莹的热恋期长达4年左右(63~66年),直到66年二人步入婚姻的殿堂,其间董特写了许多关于其爱人的诗歌,以及情书式的书信。 热恋期的二人,刘湛莹在杭工作,而董特仍在军中训练。尽管两人已确定恋爱关系,但仍旧分多聚少,在那个通信并不发达的年代,彼此主要依靠书信联络感情。只要两人有机会相聚于天堂杭州,必当要幽会于美丽的西子湖畔——不是在烟柳扶苏的长堤漫步,直至孤山灯明;就是划船入荷花满堂的西子湖心,渐入“小瀛洲”(三潭印月)栖息须臾,饮茶消遣。 由于董特结婚时没拍结婚照,一张在“我心相印”亭下与恋人的难得的合影,被董当成宝贝一样珍藏至今。关于这张照片,回忆中的董特在2008年写下《我还以为我们合影在上帝门前》: “你说小瀛洲是西湖中的仙岛 我说仙岛就是上帝的花园 船娘是送我们上岛的仙女 上岛后我们就是脱俗的神仙 红睡莲在水中天上艳丽 九曲桥宛若在天宫里蜿蜒 你的笑声像宫阙深处的银铃 你的娉婷应该由仙女们陪伴 走着走着走进“我心相印”亭下 摄影师邀请我们到此留念 我们双双在仙椅上坐定 会心的微笑留下这婚前的照片 呵,若不是“三潭印月”的温馨提示 我还以为我们合影在上帝门前” 该诗诗中有画,令人读罢后,宛如身临仙境,醉意缥缈。也难怪,结婚前的几次约会,是董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游湖观景,丽人相伴,好不惬意舒适,神仙快活!所以回忆那段如仙似梦的光景,诗人董特不禁浮想联翩,神游万千。诗中主要还是描绘恋人刘湛莹的形象,大抵“你的笑声像宫阙深处的银铃/你的娉婷应该由仙女们陪伴”一句,已经将梦中女神以仙女的形象勾勒而出。整副画面所呈现的意象,是仙人入仙宫的化景。尽管是写实诗,诗人却不禁流露对仙境的神往,艺术手法上也是突出主观感受的妙悟和醉意,属于浪漫主义风格。而这种大写实环境下的浪漫主义风格,也就是现实主义加浪漫主义的艺术风格,正是董特爱情诗运用最娴熟的神妙之笔。 西湖作为自古以来情侣们的恋爱圣地,在当时匮乏的,纯朴的年代,自然也成为董特与其恋人最佳幽会场所。这从其相关诗篇的数量可以反映出来。普遍而言,董特描绘女性形象的爱情诗主要以幽会诗为主,而幽会诗的场景,却又以西湖为主。想当年许仙和白娘子也不过一段西子情缘,尔后再无相约西湖的记录,寻常爱侣也不过将西湖作为偶尔幽会见面的场所,而董特这种爱情诗的幽会集中性和场地聚焦性是极为难得的,难怪乎洛夫诗人要称董特为“西湖大情人”了。 所以,观察其诗篇,涉及西湖景观,并借用其妆点爱人形象的极多。这也是董特爱情诗的一大特色。 比如《蓝色恋歌十四行》之三十三《西湖的灵秀在你身上流漾》中,“远山如黛是你的秀发逶迤/近水凝碧是你的眸子闪光/你微笑像六月的风荷初绽/你行走如三月的柳丝飘荡/你文静如翠竹清幽亭立/你活泼如溪水淙淙流淌”,将西湖之美整体(至少是大面积)“移植”到刘湛莹的身上,从而令西湖与恋人的形象合二为一。事实上,诗歌末尾董特也为这种形象做了明确解说:“你是西湖养育的女儿/西湖是你生命的乳娘/你和西湖已经溶合为一体/两个名字孵化成一个模样/看到你我就想象西湖的秀丽/看到西湖我就想象你的漂亮”,这大概就是刘湛莹在董特心中根深蒂固的形象来源。 还有《两颗心组成一个幸福“天堂”》:“你是生长在天堂里的翠竹/摇曳在西湖边美美地梳妆”;《西子荷》开篇写下:“赠我一杯莲的清凉,劝我喝下”;《倾听》中,“你以雪山般的静默,绽一朵莲的笑容”;《我该把你藏在哪里》中,“你带着孤山腊梅的芬芳,你带着西子湖畔料峭的春风”;《仰望》中,“那样我将仰望你莲脸的姣美”;《湖边照影》中,“我来到明镜般的湖边照影/千波万浪都似你的笑容/仿佛还有你荷花般的体香”……我们可以看到,董特笔下的恋人形象,是和西湖美景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某种角度看,与西湖的荷花最为接近。或许董特与恋人经常幽会于西湖,游走断桥长堤,沈醉曲院风荷,印象中,早已把美丽的西湖景致与恋人形象重叠起来。在他眼中,玉骨纤纤,粉酡白面的恋人,正与那湖中绽开的白莲相似。这从心理学上也可解释,我也曾在某诗论中说明,同位心理是具有互换效应的。通俗讲,在爱情中,类同爱屋及乌的同化心理:就是将所见之景的美与景中之人的美,相互衬托、移植、嫁接、融合了。逻辑关联大体是:美景如画,画中美人,美人如画,美人如景。到最后也分辨不清那“美”的具体来源,只知道那湖中飘浮一朵美丽的白莲,养心悦目,而再看眼前的佳人,也恍如那白莲般优美,悦目养心,诗人对于美的印象(以及回忆)就这样将场景和人物串联在一起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而西子就是西施。美丽的西子湖,犹如一位动人美艳的少女,活脱脱映入眼帘;那种美感的享受,是自然而纯情的。将恋人与这自然美景相比拟,能美到这个境界,笔者以为,无论客观如何,这样的描绘多少是具有艺术放大性的。这也说明董特心中,刘是真的具有超凡脱俗的自然美与洁净美,而不是为了讨好恋人的虚饰或仅仅追求文学性的修饰。这种形象刻画的统一性及深刻性,说明了其根源既是艺术性的,更多时候,也是心理性的。 当然,“西湖佳人”,“白莲美人”,这是刘湛莹在董特心目中最显白的形象与印象。另外还有红梅,也是类似于白莲的形象象征。且看《海誓》中一句:“你是我眼中的翠竹常在/你是我心中的红梅永存。”这里诗人又借用两种蕴含“品格”植物作为女性爱情形象的象征物,翠竹与红梅,似曾相识,正是《结婚证上写下你我的姓名》中“一个说来世还爱你的青松风采/另个说来世还爱你的红梅个性”,以及《两颗心组成一个幸福“天堂”》中“你是生长在天堂里的翠竹”。另外《占领》中也有“自从你红梅初绽的笑容”类似表述。 而《孤山红梅》一篇,则是董特对“红梅佳人”的总定义: “彩虹般艳丽的纷呈 灿烂你迷人的微笑 暗香浮动着流云 芬芳你自身的高洁 冷眼环顾世俗的好奇 任寒风飞雪的奚落 不堪百花竞放的困扰 情愿在燃烧中寂灭” 高洁与孤傲、“暗香自流”、“不与群芳争艳”,大约是诗人对孤山红梅品格的评价,而孤山红梅,自然又是映射自己的恋人刘湛莹。在诗人眼中,恋人大约也具备这般红梅似的品格。 白莲与红梅,多么具有对比感的形象象征!令我不禁想起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白玫瑰代表清纯、典雅、完美,而红玫瑰代表野性、激情、媚俗、残缺美。尽管世人都觉得白玫瑰无可挑剔,是集尊贵与“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冷型完美女人的典范,可最终男主不堪白玫瑰那种完美感的压力,最终选择了红玫瑰。白莲与红梅似乎也有类似特征:白莲出淤泥而不染,属洁净,清纯,理性,自然与完美;而红梅却是雅俗共赏,多出一份冷傲与娇艳,“情愿在燃烧中寂灭”更是体现出其激情四射,热情似火的一面。这两种形象(性格)集于一身,也就等于白玫瑰和红玫瑰的合体。冷热共存,一主一次,或许这才是最完美的女性爱情形象塑造! 我们可以想象,这样一个既会娇嗔,又常矜冷的女人,的确能使男人沉沦“爱情的沼泽”不能自拔,也就不难理解为何董特早期苦恋诗和痴恋诗的灵感来源。也正是这种忽冷忽热,忽近忽远,若即若离,若隐若现的非凡体验,同时也让董特捕获爱情诗的灵感加倍,“苦乐并存”。 10 爱风涤尘,烦恼尽去 在董特与刘湛莹恋爱的后期,所有准备工作都已做好,两人的关系已到谈婚论嫁,董特再也没有初期那种受限与地域的焦渴思念,守候的煎熬或者为一些可能分手的不安定因素而烦恼。所以此时的诗歌多是柔情蜜意,抒情唯美,有大部分是对情人的赞美诗,呈现出诗人沉浸爱恋与享受爱情的无比幸福与满足感。 其代表作《湖边照影》就充分表达了这样一种惬意与满足的心境。 “我来到明镜般的湖边自照 波唇浪靥都似你的笑容 仿佛还有你迷人的气息 由向晚的荷风徐徐吹送 岸边喷泉般飘拂的垂柳 多像你披肩秀发柔柔飘动 远山起伏的优美曲线 多似你侧身站立的倩影 我们曾偎依在如伞的树下 一起欣赏彩灯成串的夜景 遥想未来如酒的岁月 你明星般的醉眼渐渐朦胧 沉浸在没有你陪伴的暮色里 我在重温那些不是梦的梦” 在徐徐晚风的吹拂下,两人情意缠绵,陶醉而忘我。特别是董特,从信任到依赖,一步步在递进和升华自己的角色,他的爱情也随着高潮的降临而升华为一种甜美的幸福,过去的忧郁和压抑,或者煎熬与渴求,逐渐在他的精神世界淡化,所以该诗一扫过去的沉重感或者激情洋溢,笔调是相对放松而舒缓的,读来尤显情人间的柔情蜜意与婉约的诗意。 这个时期的诗歌,意象运用较为广泛,董特的诗风也逐渐从早期的告白式转承为意象式。类似的诗歌还有许多,比如《宁静的港湾》中“呵,你长春藤般的手臂像幽深而宁静的港湾/伫候在我颠簸的航程上/欢呼我把风浪撕成碎片”;再比如《明亮的眸子》中,“你明星般闪亮的眸子/是我生命栖息的港湾/那甜蜜的飘闪的柔波/是你对我的深情呼唤”,或许是董特的海军生涯,其对“港湾”的意象运用尤其广泛,对他而言,港湾就是宁静与安稳的象征,就像家一样安全。 “我驶进你柔柔的波心 感受灵魂的微微震颤 像细浪软波的轻轻拍打 让我品尝苦涩人生的甜 我在你的爱抚里锚泊 我在你的拥吻里落帆 今生今世和你溶为一体 直到你的明眸化作烟” 另外,他对湖水(类似海水)、波心、舰队、航行、浪的拍打、抛锚、落帆也多有象征运用,这是与生活经历有关的特殊情结在文学作品中的表现,有时是有意识的运用,而更多时候是潜意识的,情感所至,联想必达。对海军生涯的深厚感情,使得这些元素已融入血脉,不可分割,所以在创作时,得心应手,手到擒来。同期作品《心中的标灯》也表达了相似的情感,创作手法如出一辙。 而《你的歌》却又展现出另一种风韵。那是一个关于西子湖秋夜的歌: “西子湖初秋的夜 彩灯探出古樟的臂弯闪烁 你的绰约丰姿可是天外天飞来 舞台上流荡你浑圆的歌 你的歌是山林中渗出的泉水 在翡翠的谷底曲曲折折 清清亮亮流入我的心田 平息了那些欲燃的饥渴 你的歌是火红火红的玫瑰 在春风的柔掌中轻轻摇曳 浓郁的芳香涌进我的心房 迷醉了我躁动不安的魂魄 你的歌是桂花雨酿造的蜜汁 在雾纱轻笼的平湖上空洒落 点点滴滴注满我的心头 润甜了那些淤积的苦涩 西子湖初秋的夜 彩灯探出古樟的臂弯闪烁 你的绰约丰姿可是天外天飞来 我心中永远回荡你浑圆的歌” 相较之下,《你的歌》的氛围与《湖边照影》更为接近,该诗同样表现了一种从苦涩中解放后的甜蜜:没有烦恼,没有幽怨,“平息了那些欲燃的饥渴”,也“迷醉了我躁动不安的魂魄”,甚至还“润甜了那些淤积的苦涩”。此刻,董特眼中看一切都是美好的,就如同你的歌,浑圆而饱满。某种意义上,这也可以变相作为他眼中恋人的某种形象。当然,这是在他最幸福的时刻,心中所投影的恋人形象。 而在这个时期,最令董特满意的一首诗,或许并不是这两首,而是他后期(2010年)所创作《我的心被你的美妍击中》,此篇作为他后期赞美恋人的最给力的代表作之一,亦为诗人的得意之作。 “你是海上诞生的维纳斯 玉体由珍珠母孕育而成 一天你告别永恒的摇床 乘着贝壳小船向岸边驰行 浪漫的海风是幸福的 因梳理你的秀发而得意忘形 潇洒的阳光是幸福的 因亲吻你的面颊而醉眼朦胧 撒欢的浪花是幸福的 因舔着你的脚趾而高举笑声 我爱美的心也是幸福的 因它被你的美妍狠狠击中 它在我的胸房里欢呼雀跃 真想变成浪花、阳光、海风” 读者可以看见,后期董特对人物形象与意象构造的把握,是远超前期作品的。首段呈现的不凡语境,表明此后定有大餐以飨读者。“海上诞生的维纳斯”,又是通篇总形象的定义,脱不离与“海的相关”(贝壳,珍珠,小船,摇床,海风,浪花,阳光等),更可简约内涵为:海之美人。与过去西湖丽人,白莲美人,红梅伴侣的形象不同,这次诗人是直接将自己半生对“海的深情”,间接转化为对情人深爱之情。这种情感的移植因为太真切,成为(职业感情)对爱情转化的强有力之助力,所以融合相当完美。海洋宁静而忧愁之美,浪漫之美,永恒奥秘之美,广博烂漫之美,都由诗人恣意发挥、穿插、捆绑、融取,使得此诗表达出对事业及恋人情感的双重象征。这点有些类似《母亲再也无法将我挽留》,诗人将母爱和爱情相互衬托,提升,甚至起到了融取和转化的功效。 有意思的是,美妍与美颜的同音关系。事实上,词典里并没有美妍这个词。“妍”之本意,即为美艳,美好。可参见“百花争妍”一词。 巧:而这两个“美”意之词叠加,可认为是非常美丽的意思。假想此诗朗读时,“美妍”定会被读者误听成“美颜”,而这也并不丝毫影响对该诗的理解与欣赏。这种“串味”的误读,却造就另一番诗人巧盼的“盛世美颜”,这或许也是诗人的匠心独造之处。是不是很有趣呢? 11 享受爱情,曼妙滋味 如果将满足感仅仅定义为体现在前章的董特对爱情或情人的赞美与讴歌,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这只是诗人对自我爱情命运的感激。所谓对幸福的满足感,更应体现“享用美味”的过程。所以前章只是惊叹和感激爱情之美,或餐前的祷告,而这章要谈谈,诗人董特享受爱情正餐时是何种美味的体验与感受。 这类诗歌主题大多还是以甜蜜约会为主,以及对爱情活动的一些美好阐释。若要论及形象,大约是诗人对爱情或爱情活动本身体验的情感定义,其中同样汇集了诗人的超强感受力与理解力,诗歌整体表现为清简,细腻和婉约,是不可多得的抒情诗的范本。 《酒浸的夜晚》就表现了诗人与其恋人陶醉甜蜜约会的幸福之情。 “西湖的荷风香香地飘飞 咬住你花裙的边角荡秋千 脚下一片柔波的激动 亲吻丝丝垂柳的微颤 莲灯朦胧着你的秀发 依偎维纳斯般的裸肩 你醉洋洋的眼睛凝视 对岸七彩灯火的珠串 黄昏星滴落仲夏的静默 静默里流漾蜜汁的甘甜 生活在爱情之都的怀抱 我们共醉这酒浸的夜晚” 尽管先前我们早已探讨过约会主题,然而其表现侧重是不同的。过去是压抑,忐忑,酸涩的滋味,而现在是沉浸和陶醉的滋味,所以塑造的形象也是不同的。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尽管等候,别离,幽会,思念或回忆等都是爱情大主题下的小主题,但其中爱情形象随着恋爱过程的发展,也在发生或剧烈或微妙的变化,并不是说“主题决定形象”,我们应从诗人心情和思想的转变中摸索形象塑造的脉络与变化。换句话说,是心情决定形象,因为爱情元素对每个诗人都是相似或类同的,只有渗透到人的精神层面去理解诗歌创造的意图,才能理解诗歌形象所投射的诗人心魂。 同样表现情人间相依相偎,情浓似水的典型诗歌还有《雨夜泛舟》: “满湖芰荷的婷婷玉立 滋润雨夜的芳香 醉意微漾的翡翠叶片 手托雨的珠玑摇晃 一只贝壳小舟的玲珑 载着两颗心的歌唱 紧贴宁静展开的怀抱 驶进幽深莫测的花港 并蒂莲是隔壁的芳邻 翡翠盘是温暖的篷帐” 我们不能过分想象,诗人是否真实在雨夜泛舟。这种浪漫场景似乎有些小说式缥缈唯美了,但无论作为真实幽会活动,还是有象征的爱情活动,这首诗都表现出对享受爱情之极致的刻画。“醉意微漾的翡翠叶片/手托雨的珠玑摇晃”,以及“紧贴宁静展开的怀抱/驶进幽深莫测的花港”无论怎么看,都似乎是有两性爱情寓意的象征。诗意的展开借助泛舟之景,同时将两人缠绵的情意化入这优美的景色中,诗人高超的变形与转换,在无声无息中进行,并未流露一丝声色。而我们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泛舟”所寓意的双关内涵。而《林中小路》一篇,似乎也借用了这种手法: “一条幽径的丝弦 按着两双脚的琴键 不依靠任何曲谱 只凭感觉轻弹 小鸟在枝柯上偎依 蟋蟀在草叶下微颤 小曲不知何时终了 私语一样缠绵” 诗人在与恋人林间漫步时的曼妙心境,通过“丝弦,琴键,曲谱,轻弹”等此类富有乐感和诗意的象征性词汇,将一首抒情恋曲在轻描淡写间,“巧”弹而出。小鸟和蟋蟀都是可以映衬此刻恋人现实状态,或实际心境的景物素材,构造之意象,具有极强的象征性。这也是诗人构造此类爱情诗的一类惯用技巧手法,即借助古诗中兴的手法,以外物投射内在,达到蓄而不露,浅尝知味的效果。 另外,《吻》和《印章》也都是很不错的体感小诗。一般而言,我们乐于将“吻”作为恋爱享乐的,仅仅作为仪式化的元素,介于性与情的临界分隔点。诗人将这种美好情感体验,《吻》这样给出定义:“你的芳唇玫瑰花般艳红/我是栖落在花心的蜜蜂/从你那儿吸吮一滴津液/足够我酿造甜蜜的一生”,如此富于意象,生动且美妙的勾画这种爱情活动本身的形象。诗人一定是充分理解了,诗歌即是“情思的定义”,才能如此满怀自信地写出《吻》的另一种隐喻——《印章》: “印吧,印吧,印吧 你甜蜜的唇的印章 从此我便属于你的 证书放在心窝珍藏” 当下的幸福,与回忆的幸福,我们不能比较那种幸福更令人激动。或许回忆的幸福中,多少还蕴藏对命运的感激。一个吻的印章,签订了一生爱的契约。一张照片,又勾动起回忆的幸福。这种幸福是对当时爱情余波的流连,也是对坚守爱情的必然回报。《爱侣小照》是董特晚年的回忆之作,青春靓丽的恋人,事实上早已成为爱情本身,成为诗人心中永恒的爱泉之源。 “绚丽的七彩在湖面闪烁 光的流苏在垂柳上飘荡 花间绽放你的笑靥 空中流溢一片馨香 难忘春光明媚中的倩影 又给西湖增添艳丽春光 笑声在银浪尖顶起伏 神采在万绿丛中飞扬 当年摄下这美妙一瞬 恒久在我心中珍藏 沐浴在你的脉脉注视里 幸福在我周身流漾” 恋人的依恋和真心,是比钻石更珍贵百倍的。婚前与婚后爱情是否变化,幸福是否依旧,这些当然不能像照片一样定格于瞬间。无论多么坚贞的爱情,幸福感随着恋爱阶段的演进,都会呈现不同的变化。而新婚作为分隔两岸的大桥,一生终究要越过它,来到一个未知的,陌生的,同时充满幻想和希冀的彼岸。 12新婚之喜,盟约之誓 爱情最后的归属,便是相爱的两人步入婚姻的礼堂,结为连理,修成正果。“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人们对相爱之人的最美满的祝福。 1966年1月,组织终于同意两人的婚姻,董特苦等数年的爱情,总算落地投根,雁归故里。其实,直到两人步入婚姻的殿堂,董特都不知道一个秘密。那是1969年清理阶级队伍时,一位要好的战友翻阅档案过程中发现并告诉董特的。就是那次董特申请结婚到政治处谈话后,终身大事算是定下了,可档案中也从此增添了“同意结婚,控制使用”八个大字。寥寥8个字,其实已决定董特的命运,从此他再无晋升机会,仕途之路到此画上句号。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即便当初董特知道组织会这样决定,或者以这样的条件限制他的婚姻,他已然会不改初衷,坚持结婚。这就是宁可爱美人,而不要江山的董特! 撇开这个小插曲,我们回到关于新婚的话题。结婚是件大事,对董特这样的痴种,更是一生难得的大喜庆。这种特定的大日子,诗人心中会有无数感慨和想法,对写作的影响应说是极大的。于是我特意从董特诗集中找寻66年左右的诗歌,然而却一无所获。令我惊奇的是,甚至66年之后的十余年,其爱情诗创作竟然一片空白!直到1981年,我又陆续看到他的作品。由于笔者也是一位诗人,深知对于创作者,这个将近20年的创作空白期,意味着怎样的煎熬和挣扎!这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带着不解与困惑,我询问了董老,他对我说出了那段历史的原委: 1968年9月,“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他从东海舰队海道测量大队调入海军舟山基地政治部宣传处任干事。由于社会上不断的批判成名成家思想,他的诗歌创作无奈停笔三年。1971年“9.13”事件以后,他被调入东海舰队政治部专案组,调查与林彪有牵连的人和事。由于工作不多,写诗的欲望又袭上他的心头。但因远离基层生活,写诗的灵感很少出现。他便萌生了写叙事诗的念头。1972年是他由写抒情短诗转向叙事诗写作的开始。这一年,他研读了中外名家写的叙事诗经典,并根据自已在部队中的工作实践,断断续续地写出了《碧海红灯》、《战灯闪闪》、《蚌姑娘》等叙事诗。后来结集为《蚌姑娘》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这二十年间,他写了近200首抒情短诗,后来结集《水兵、军舰、大海》由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在不能写情诗的20年里,他只写了14首没有发表的爱情诗。他的爱的激情全部倾注在近300封情书中。后来选出256封书信结集为《董培伦情书选编》—书,由香港银河出版社出版发行。 这样的解答,终于和缓了笔者的心境。毕竟董老只是转移了创作主题,而没放弃创作本身。尽管在这20年内,爱情诗创作数量极少,但至少董老还在坚持创作,甚至还集结了近三百封情书。这令我想起徐志摩的《爱眉小札》,看来董老还真是个痴情的爱者!只是本篇研究范畴所限,不便扩展研讨,此实乃大大之遗憾也。 2007及08年,董特开始思考和回忆过去人生及爱情,集中创作了一组百余篇高质的爱情诗,他将之定名为《蓝色恋歌十四行》,2009年由吉林大学出版社出版。2010年5月,该诗集经浙江作家协会推荐,代表浙江诗坛参加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评奖。 《蓝色恋歌十四行》是诗人爱情诗历程的“再现”和大写真,由于组诗间具有一定的叙事连续性,所以整首诗可视为一部长篇爱情叙事诗。《关于我的十四行诗》一文中,董特点明了该诗背景,时代性及社会性:“这些诗篇不仅要谈情说爱,在谈情说爱的同时,应该打上那个时代的烙印,要让读者了解那个时代青年人的爱情生活,在极左路线的干扰下,所经历的痛苦和忧伤,从而更加珍惜热爱这个来之不易的人性化的新时代。” 因为其中诗篇主题性多样,写出其爱情旅程中各个经历环节,各个层次和角度,爱情观点也千秋各异,层出不穷,所以我们很难通篇去研究比较之。但所幸笔者找到其中一个集中主题的组诗章节,就是《新婚》,共十五篇,恰好作为此章引研的素材。从年代分析,同时参考董特自己的诗歌分类,这些诗应归属为诗人“回忆爱情”的部分:其中有回忆新婚场景的,有表达新婚喜乐之情,有畅想甜蜜“未来”的,有承诺誓言的,有婚后送别的,甚至还有回忆家乡与童年的。可以说,《新婚》组诗大致回忆了董特整个结婚前后历程与心灵写照。然而,毕竟是回忆诗,不免会有失真的可能,其真实考量的价值毕竟没有“当下诗”大。但可惜的是,除此之外,再找不到别的新婚主题诗。可贵的是,尽管《新婚》是回忆诗,但其组诗尽管形式多样,且具备一定的主题集中性,总算都是相关新婚的诗歌,其中表达了诗人新婚时节的一些真实感动与想法,这也可以用来研究其特定时期的特定人格。都说婚前婚后一道墙,墙里墙外人两样,我们也可以通过他的这些《新婚》组诗,来约莫了解下董特是否具有这种爱情两面性。 在《我的结婚报告终于获准》中,他如报告般写出事实: “不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却有迎春花儿报春两颗心在相恋中盼望了三年我的结婚报告终于获准从此,我的档案多了一份材料那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你的境外来信始终是个“谜团”凭你的口述谁也无法结论三年外调只能一点:“谜团”源自一位赴港投亲的守法公民为防万一“男方要控制使用”一个批示决定了我今生的命运从此,我的仕途划上一个句号如愿的爱情令我终生感恩” 众所周知,海军服役二十年,少尉头衔,如无意外,退伍后必然是会分配“官衔”的。一般会分配地方,做个“地方官”,至少也是国家机关单位的领导干部级别。而这一切,因爱人的一封境外来信,造成组织上莫须有的“境外猜疑”。组织为了以防万一,董特便成了这莫须有罪名的“牺牲品”。这代价大不大?很大!但董特的态度呢?——“如愿的爱情令我终生感恩”,其潜台词是,只要如愿结婚了,我无怨无悔!在《如愿的爱情是最大安慰》中,“那时我将对上帝汇报说/对于爱的选择我无怨无悔/人生在世称心如意/莫过于爱的甜甜美美/人生之旅多灾多难/如愿的爱情是最大安慰”,这个态度转变为观点:爱情成为人生灾厄的补偿与安慰。我们可以从中感受出,董特并没有因仕途的完结怀有隐忿,也从不因此埋怨爱人。对此,他是真的风轻云淡。相信只要有了爱情的补偿,叫他放弃更大的机遇,他也在所不辞。如果说,前两篇诗歌是表明诗人无悔的态度,那《结婚证上写下你我的姓名》,就是诗人“提前”对爱人宣告结婚誓词,做出相守一生的承诺。 “大红的双喜笑得满脸通红 结婚证上写下你我的姓名 两个姓名靠得那么亲近 就像并蒂莲儿搂着脖颈 一个说未来的岁月要相伴相依 不管生活富有还是贫穷 另个说海誓山盟最怕风浪考验 不离不弃才是爱的坚贞 一个说假若人生还有来世 另个说来世也要恩爱一生 一个说来世还爱你的青松风采 另个说来世还爱你的红梅个性 呵,两个姓名幻化成你我 道出你我欲说还休的真情” 我们再次看到“并蒂莲”这一象征的运用,这次是结婚证上“你我”的姓名。我们不仅感叹诗人对爱情象征元素娴熟的操用,甚至达到信手拈来的程度。此后一段浪漫誓言,其实也表达了董特对爱情坚贞不渝的精神,以及对爱人相守如一的信念。青松与红梅,相映成趣:松树傲骨峥嵘,坚韧不屈;红梅傲霜励雪,寒香清雅,这也可算董特对自己以及爱人形象的极简定义。 《恩爱的双桨定能划进如意的梦境》一篇,写出了当年两人简朴的婚姻: “西子湖滨的夜晚格外宁静我们双双住进军人招待所里证婚人就是一张薄薄的结婚证没有前来贺禧的亲朋好友洞房内外像旷野一样冷清两床薄被合盖在一起足以抵挡室内的阴冷一个茶几两个茶杯一个暖瓶组成一个簇新的流动家庭” 从这首朴素的爱情诗中,我们了解到物质条件落后的当时,爱情与婚姻是多么简朴,甚至简朴到令人讶异。这首诗的可贵处,正是这种时代性的体现。而对此,董特在他的回忆口吻中,似乎丝毫没觉得难过,反而是一种甘于平简的幸福与满足,这种对待爱情或婚姻的“知足”精神,笔者以为也是极为珍贵的。《莫让灰尘玷污了相爱的圣境》中首两句:“今夜,让我风摆柳般给你洗一洗脚/今后你将伴我走完生命的全程/今夜,让我风托云般抱你上床/今后我们将同床共枕患难与共”,同样透出一种风轻云淡的满足感,令读者动容和感动。所以说,好的诗歌不必尽是花言巧语,“锦句金言”,既然是情感诗,感动才是诗歌的要旨与内涵。而抓住这份感动,需要的只是诗人真诚吐露心扉,客观还原“现场”,仅此而已。 尤其是回忆诗,应将当时“现场”或当时心境,尽可能客观还原: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无需虚饰,也无需掩藏。否则,失真的回忆,不及编造故事。而这却是诗歌之大忌。比如,结婚当然要喝喜酒,丑媳妇还要见公婆。可董特所携并非丑媳妇,而是娇妻美眷,自然心下无比风光和得意,那就应该把这种骄傲之情着力表现之。于是,董特将俏媳妇刘湛莹领回老家的一段回忆,再次真实记录于《芳邻们睁大惊奇的眼睛将你打量》之中——“想不到过去那位光腚娃/竟然领回俊美的新嫁娘/母亲因你乐得笑弯了眉/五弟因你挨了父亲一巴掌/‘不懂礼貌的傻小子/怎能转着圈儿把大嫂端详’”。诗人董特用旁观者的视角来叙述这桩乐事,既写实,又趣味,巧妙而生动地将自己“骄傲”的心情,用旁人的反应勾画出来。这里,人称和口吻的选择,也是取胜关键。同样,就像丈夫带着新婚妻子,对她介绍老家与童年,《至今我悔恨没有欢乐的童年》,会令“你”体验到人称“你我他”如何拉近读者的不同妙用,以及亲切,朴实,真挚口吻在诗中体现出的无比“亲和力”与“同感性”。 “你看这雪海中隆起的座座平房多似解缆的船队扬帆启航这是辽北大地一个偏僻的山村她是我童年的第二故乡1942年的麦苗渴死在潍河岸边我们全家扬起逃荒的风帆满怀闯关东就能掏金的美梦漂到东辽河一条支流的上游泊岸在这儿我度过八年的饥寒交迫至今我悔恨没有欢乐的童年新时代改变了她的面容今天她披银挂玉将我们欢迎欢迎你这远道而来的新嫁娘伴我走进双亲的喜泪滂沱中” 说这是回忆诗,却明显就像对妻子演说的现场实录。娓娓道来的回忆,如同引领读者进入董特“回忆之回忆”,第二人称“你”的运用,可谓非“你”莫属,恰到好处。而1942年著名的大饥荒,逃荒,闯关东,淘金梦,八年饥寒生活,没有欢乐的童年,这些就是董特所谓诗中的时代性与社会性。是呀,如果没有这种时代性,读者是感受不到诗歌背后蕴藏的情感深度与力量的;如果没有这种时代性,读者也不可能对比新时代的幸福生活,是多么可贵,多么来之不易;当然,也就不能理解,为何往老家带回一个新娘子,就能引发“双亲的喜泪滂沱”。 这泪是幸福,也是释怀。新婚之恋的董特或许经历了太过长久的压抑且忧郁的恋爱,如今梦想成真,一颗心如石头坠地,终于踏实而沉稳。此刻,沉浸在幸福天堂的诗人心中洋溢一万首赞歌。《新婚》组诗其中有一首,《两颗心组成一个幸福“天堂”》将这种幸福感演绎到极致。 “你是生长在天堂里的翠竹摇曳在西湖边美美地梳妆我以云雀的歌声拥抱你的嫩绿你以优美的舞姿伴我倾情歌唱 你是绽放在天堂里的玫瑰春风里弥漫着悠悠的芳香我以蜜蜂的迷恋潜入你的花蕊你把一个爱字刻进我的心房 你是隐藏在天堂里的仙女千追万求终于做了我的新娘令我想起唐僧取经的神话故事 蜜汁总在历尽苦难之后品尝 我俩在甜蜜里融合为一体两颗心组成一个幸福“天堂”” 这首诗同《天长地久才是你我的追寻》类似,是《新婚》组诗中独有的两首“象征爱情”的典范。诗人刻意撇开“回忆”,大概只是想要“清爽地”抒发一下新婚的甜蜜感受。“我以蜜蜂的迷恋潜入你的花蕊,你把一个爱字刻进我的心房”,此一句犹为诗情画意,意象构造也十分精巧,形象呼之欲出,极为生动。诗人还将自我的恋爱经历类比唐僧取经,历经磨难,方得甜蜜。笔者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不是将恋人供奉成教导人们无上智慧的佛经了么?看来在诗人心中,他的爱人真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也无怪乎其称之为“隐藏在天堂里的仙女”。 13 时代悲歌,痛而无悔 有人说爱情是一场游戏,也有人认为是一场斗争。当爱情受阻时,是轻言放弃,还是坚持到底,这不仅仅是出自情侣间内部的细小的矛盾选择,更是考验情侣承受来自外界压力的能力。 相爱双方的坚贞程度,必须如钢似铁,牢不可破。只要坚信爱情,这顶盾牌就会随两人爱情的升华而无限放大,足以抵御来自各个方面流言飞矢。然而这种抵抗,或者说斗争,必然经受屈辱和伤痛。唉,不经历风雨,哪能见彩虹?原来爱情就是一杯需要不断加糖的极苦咖啡,只有不断注入信念和感情,才能掩盖掉原本无尽的苦涩滋味。而要享用这苦涩的甜蜜,却需要无上之勇气,智慧和坚定不移的意志,那种能令人“痛而无悔”的动力究竟从何而来,这倒是笔者极想要探究的问题。而在阅读董特的爱情诗时,这种“痛楚感”最集中出自一部作品,那就是他的自传体组诗《蓝色恋歌十四行》。这也是古今中外诗歌大观中,最令笔者感动的作品之一。 著名诗论家骆寒超评论《蓝色恋歌十四行》时说,“董培伦此作虽然也脱不了热恋中人的痴迷,癫狂,期待幻觉,却是围绕着恋情受制阶级论而展开一波三折的情节的,因此这部长诗深深地打着特定社会的烙印,有了更多畸形时代的色彩。这样做好不好呢?我认为好。爱情的伊甸园今日是筑在人间的,爱情诗超越纯爱情抒写而具有社会色彩,也是必然的趋势。董培伦懂得这一点,所以这组蓝色恋歌,不仅只是高雅,作为20世纪后半叶中国社会学的一份形象化档案,其社会价值恐怕比审美价值还要高。” 著名诗评家吴思敬敎授评论《蓝色恋歌十四行》时指出,“董培伦的爱情诗,真实地记录了诗人在追求爱情、培育爱情、得到爱情过程中的情感历程,在一定程度上写出了人的感情的丰富性和人性的复杂性。诗人不仅真诚地表达了对自己心仪的女子矢志不移的爱,更以史家的眼光,写出了特定时代的爱的心灵史。 这本诗集描述的是一个特殊历史时期的爱情。那是一个一切经过组织的时代,不仅你的政治生命、岗位升迁、薪水待遇要由组织决定,就是恋爱结婚也要由组织审查。一对有情人能否成为眷属,不取决于自己,决定的因素是政审”。所以,既然谈到了《蓝色恋歌十四行》,仅仅如前章,赏析几篇《新婚》组诗是远远不够的。 在董特所有诗歌中,《蓝色恋歌》(以下均作此简称)是非常重要且独特的一个篇章,因为其真实记录和还原了历史,也真实还原了董特恋爱的社会性与时代性。这些诗歌不仅仅是爱的柔情蜜语或风花雪月,也不仅仅表达了诗人对爱之表面化的悲欢喜乐,更深层次的内涵,是忠实记录了那个被扭曲的时代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些爱情诗篇是见证那个荒唐年代的活化石。如果说董特爱情诗是美妙的,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而若仅仅如此,那他绝不能称为“伟大的爱情诗人”,至多是“西湖大情人”或爱情诗大师而已。然而,《蓝色恋歌》的出现,造就了这种可能,因为伟大只在血与泪共存时才会产生。换句话说,只有苦难与抗争并存时,爱情才能升华至高尚的或伟大的精神。 《霍乱时期的爱情》被誉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爱情小说”,这部小说讲述了一段跨越半个多世纪的爱情史诗,穷尽了所有爱情形象(可能性):忠贞的、隐秘的、粗暴的、羞怯的、柏拉图式的、放荡的、转瞬即逝的、生死相依的……再现了时光的无情流逝。这本小说的伟大之处,并不在于加西亚??马尔克斯对爱情有多执着或忠贞,或者他对爱情理解之深刻,创作形象之广泛;而是因为,这些形象上都被打上真实时代的烙印。《悲惨世界》莫不是如此?《巴黎圣母院》莫不是如此?没有时代性,没有社会性,没有“专横”历史在“爱情的脐带”上踢小肚子,那些不痛不痒,风花雪月的爱情,只是真空的,幻想的,或虚构的赞美诗而已。正如诗评家邢海珍在评论董特蓝色恋歌时所说:“当不如意的生活现实使人生变得不可理喻之时,爱情则显出一种特殊的魅力。在文化大革命的荒唐岁月里,诗人董培伦的心中燃烧着爱情的火炬,黑暗和寒冷的现实成为一种背景和反衬。” 那个时代是令人沮丧和压抑的,它造就无数绝恋或悲歌。或许诗人初衷只将蓝色表现为海军生涯或与大海相关,但考虑到要给诗歌表现之时代性定义一种色彩,《蓝色恋歌》之名却显得太过浪漫,按笔者看法,若不在这“蓝”上加上浓墨一笔,使之变成深蓝或蓝黑,至少也该是灰蓝色吧。笔者也想给这种时代性定义一个总的形象——无奈,压抑,斗争似乎都不妥当:压抑的爱情形象已解说过,虽然和时代造就的压抑不同,但毕竟有所重复;而斗争性在《蓝色恋歌》中却又未表现那么突出。至于董特在诗中表现出来的愤慨,大多也是无奈的被动接受,因为作为一名国家卫士,他对国家和组织是绝对服从的,这种忠诚性使之无力抗争。或许《蓝色恋歌》本身就是其对过去不公正时代的抗争形式,然而其创作年代注定了,这种抗争只是一种出于解脱内心的“留言式”发泄,更多的,只能成为对过去悲惨爱情之祭奠。 而要研究形象众多,“浩如烟海”的《蓝色恋歌》中相关爱情的具体形象,是极为勉强的事情。时代性所背负的枷锁,也只是占了其组诗数量的三分之一。我们要做的,仅仅是在这“三分之一”不同形式的悲歌中,找到悲剧形象的本质,或者可以归纳那种悲剧形象的总定义。我想,在这些众多凄惨爱情形象中,“暗泣”,或许是最贴切那个时代的。“春如旧,人空瘦,红邑透”,幸而这个形象,也是一般爱情形象中必举的一例。有谁没在恋爱中哭过呢?不过,笔者所谓之“暗泣”,既为暗,必当引申作心底之哭泣,也可作灵魂在恸哭。广义上,可对应于隐而不发、偷偷的、默然积愤、心悬忐忑、忧怀伤感、乃至愤慨、哀痛、同情、恐惧等种种形象的汇集。当然,这种形象,并非一定需要以泪洗面之具象刻画,着重点是诗人表现之自我悬悲不安的灵魂,而非表面之肉体。相反,明泣,这种最普遍的爱情形象,在董特的爱情诗中却为数不多。尽管在董特苦恋时期,创作过许多相思,压抑与幻梦类的爱情诗,但真正“带泪”的却并不多。其中鲜有一些诸如“甜蜜的眼泪”之类,也是一笔带过,并未成主题。而在《蓝色恋歌》,笔者倒是发现几首可令读者“梨花带雨”的深刻作品,至少也是止于那个时代之殇的悲泪。 而要理解那个时代的悲剧,首先要了解其荒唐所在。《凭一张玉照我竟私定终身》中就看似“幸福”地描绘了这种荒唐性。 “革命军队就是要纯之又纯连傻瓜也懂“政审”时的教训我怕我的爱恋再度遭受挫折决定“政审”通过之后再去相亲当红娘将一张玉照放在我的手中我的双手像托起自己的命运看不清眉目分不出高低的一寸小照只见江风掀动她无袖的花裙“她的长相如何我听天由命但愿上帝这次对我开恩只要‘政审’能够顺利过关见面时她同意,我就是她的恋人”呵,红娘走后我哑然失笑凭一张玉照我竟私定终身” 我们读到什么?是诗人董特的单纯与痴傻,是一张玉照给诗人带来朦胧幻想,还是“我”哑然失笑背后潜藏的无奈?在我们这个恋爱自由的时代,难以体会董特青年时期为何会对爱情如狂之渴求——机遇,是那样少的可怜!更难以体会所谓的“机遇”还要通过更为严苛的概率筛选。爱因斯坦说:“上帝不掷股子!”而那只是针对自然界的法则。而董特身处之时代,选择爱情正如同掷股子,能否“中奖”不由主观操控,好与坏更不由自己决定,只是看到“江风掀动她无袖的花裙”,董特就决定要“赌一把”,只是不知那花裙的主人是否其最终爱人刘湛莹,否则真要成为一个荒唐且“迷信”的笑话了。 与之类似还有,《今天开始我就和它一刀两断》: “你来信问我是否吸烟并说你对烟民十分反感他们吞吐的每缕烟丝都是令人窒息的云团亲爱的,我对你实不相瞒三年困难时期我养成吸烟习惯那时每人每月分配十盒烟票我的名额不想让别人侵占为了表明我也是个“烟鬼”便装模作样吞云吐烟所幸 至今还未成癖上瘾对它不像对你一样迷恋你的反感就是我的厌恶今天开始我就和它一刀两断” 令读者暗怀笑意的,不是诗人对未来恋人的近乎献媚式的表态,而是他对抽烟动机的解释。那个时期,物资困乏,尽管如此“每人每月分配十盒烟票”,说明了海军的待遇相较一般单位,已是极其优越。诗人坦诚相告:“我的名额不想让别人侵占/为了表明我也是个“烟鬼”/便装模作样吞云吐烟”,这应是董特的真心话。尽管自己并不喜欢抽烟,却也要装模作样去抽,以保留那份难得的组织配给。相信在那时,这样的心理应是普遍的,那时军营中也必定会有许多类似董特这样的人。以小见大,抽烟是如此,那么必定还有别的“更为难”的情况也是如此。生产力落后的时代,人心难以变得豁达,私利心的萌生是必然而无法逃避的现实。说到底,前篇之恋人,与此篇之烟草一样,都是匮乏的资源所造成人心的异变。可以说,那是个一包“烟”就能买走人的爱好、信仰、诚信及尊严的时代。这莫不是扭曲时代的小小可悲之处? 而若只是单纯表达这种对爱情的功效与礼赞的匮乏,《我寄你一条阿尔巴尼亚毛毯》无疑是独一无二的。这首诗中没有人心的变异,只有浅浅的贴心的温暖。 “新婚前后我没给你像样的礼品而你却没有任何怨言今冬作为对你的补偿我寄你一条阿尔巴尼亚毛毯购买它是在三年困难时期这是勒紧腰带的无私外援不仅发扬了国际主义精神而且巩固了社会主义阵线毛毯的织料十分粗糙它的却实惠低廉它已伴我度过三个春秋我的体温它已储满请你每夜伴它入睡它会为你抵御冬夜的严寒” 阿尔巴尼亚毛毯是一种价值象征,这种价值象征与爱情间甚至可以直接转换,体现在毛毯在当时的珍贵价值就等于董特对恋人深爱之程度。可想而知,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争夺资源就成了某些人赖以生存的手段。他们心中秉承一种无可动摇的信念:人多肉少,要使自己如愿以偿多分些肉,那就要尽量排挤掉可以分肉之人。于是泼脏水,搞阴谋成为他们获取有限“名额”惯用手腕。《我们的初恋笼上浓重的阴云》中就记录了一桩当年在其爱人刘湛莹身上发生的真实案例。 ““政审”回函驮来一声晴天霹雳我们的初恋笼上浓重的阴云原来你曾接到一封香港来信是大姐的男友将她的地址询问有人举报你有“海外关系”并将“材料”偷偷塞进你的档案可你像躲避瘟疫一样将书信火化一缕烟雾绕缭成说不清的“谜团”呵,爱情之路如此坎坷难行我的爱恋会不会再遭厄运调查人员朋友似的劝我耐心等待“好事多磨总会有个结论爱河边上可要小心行走千万不要坠入深深的河心”” 可能出于嫉妒,也可能出于排挤,总之有人背地里破坏董特的爱情。董特并不知道真凶是谁,也无法追究。这或许已成为他生命中一个永远的谜。对于恋人不当的处理,其实他是有埋怨的:“可你像躲避瘟疫一样将书信火化/一缕烟雾绕缭成说不清的“谜团””,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出诗人的埋怨之情,可挖掘到底,还是他对恋人未来命运的无比忧切的关爱之情。当然他之所以怨恨,也是因为他怕因此,又断送了这难得姻缘。“我的爱恋会不会再遭厄运”这是他出自肺腑的质疑,然而他却没在诗中责怪或诅咒那个栽赃之人,却对情人有所埋责,通常而言是有些不合情理的。事实上,在董特心中,根本没在意过那个栽赃者,因为他太了解那个时代和社会,那种从任何方向泼来的脏水,或者由谁倒出,都不重要,他早有心理准备。他对恋人有情绪,其实也可以理解:他只是“恨铁不成钢”,为何要那么慌张,偏偏要中小人的套。原本可以先和“我”商量,必当能制定一个周全的对策。而此时已晚,成了难以辩解的“死无对证”,敲实了这莫须有的罪名。因为太爱一个人,而为她的“愚行”生气,多半还兼杂自责的心理(为什么不早提醒恋人这种危机的可能),这其实也是一种疼爱。而对“朋友”似的调查人员之劝导,诗人心中有所感激,其实也有抵触。“好事多磨总会有个结论”是对其心理的最佳安慰,可“不要坠入深深的河心”分明是劝导不要和(这种女人)走得太近,以免深陷其中。对爱情专一且执着的诗人显然感受到这句话的份量,说白了就是让他放弃这个“身份不明”的女人,但身处被调查的身份,他不能在当时为恋人辩护,只能在事后作诗重申调查员这句貌似善意,实有暗示的“诱导”,以作当时自身辛酸无助的见证,以及略带讽刺的抗辩。 董特对爱是坚贞的,他一如既往爱着刘湛莹,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他的疼爱体现在埋怨的责怪,自然也有怜惜的嗔怪,而这种嗔怪的实质却是怜惜与感激——怜惜爱人为自己付出的伤痛,感激爱人怕自己难受而做的善意掩藏。《你的后背辗过三轮车车轮》就表达了这种怜惜与感激: “你怀着团聚的渴盼与身孕乘着初夏的和风来海边探亲为追赶通向我处的末班公车三轮车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奔当你们驶过一座高坡三轮车突然腾空驾云一辆单车将你撞落车下你的后背辗过三轮车车轮这段险情你一直藏在心中肩背疼痛掩不住你满脸欢欣当我发现衬衫上洗不去的轮迹你才道出真相回应我的追问呵,我万般痛爱将你千番嗔怪你却微笑着让我倾听腹中的胎音” 这是首相当令人感动的诗歌,因为它同时塑造了一对恋人相惜相爱的形象。当然,更侧重表现的还是其妻刘湛莹的形象:一个初得怀孕喜讯的女人,想要第一时间告知自己的丈夫,将险情隐藏心中,为了怕丈夫担心腹中胎儿安危;“我万般痛爱将你千番嗔怪/你却微笑着让我倾听腹中的胎音”,尤为感人是末句,表现出一个孕妇特有的欣喜之情。两人爱的结晶,爱之果实,其中寄予了多少无言的伤痛与无悔的信念啊! 另外还有《你怀孕半年依然挤在集体宿舍里》和《他俩就是我们未来的邻居》,都是董特心疼怀孕妻子,为她暗自躞蹀伤怀的诗歌。《宿舍》中“你怀孕半年依然挤在集体宿舍里/双层床的下铺是你唯一的天地/你在信中向我倾倒租房难的苦水/我在军营变成热锅上的蚂蚁/天灾人祸在轮番上演/我们的祖国贫穷如洗”,就连军旅之家的住房都是这般景象,可见寻常百姓身处怎样一种疾苦;《宿舍》末尾“我们的希望只能在希望中等待/等到婴儿出生可能会出现奇迹/作为丈夫不能为你解难分忧/我的心在痛苦与愧疚中颤栗”,以及《邻居》末尾“她领我们走向垂柳掩映的浣纱河畔/手指一间刚被造反派没收的房子/“房主是位受管制的阔佬/楼朝北只有十六平方米/暂时租给你们夫妻居住/勿忘阶级斗争提高革命警惕”/呵,笑迎我们的是一对老年夫妻/他俩就是我们未来的邻居”,诗人无限悲痛和苦楚,可无奈的他只能屈服于现实,将希望寄托在新生儿之上。这并不是董特的无能,应该说以他的资历和条件,也只能得到这种待遇,要怪只能怪物资紧缺时代,和政治斗争大于一切的社会政治。房管员经管讶异于董妻的大肚子,同情一撇,可因循职业习惯,还是不免提醒“勿忘阶级斗争提高革命警惕”;而邻居的身份是对老年夫妻,看似只是一种偶然,并没任何政治环境的隐射,其实还是有的。可以试想:为何不是一对像自己那般的年轻夫妻出来迎接?因为不太可能,董特能分到房已是极大幸运,而这种幸运并不可能随便落到某个无社会背景,无政治条件,且“资历浅薄者”身上。这就解释了诗人用“呵”这一字作为感慨,可以想见他当时的心境多少是有些凄凉的,流露出“原来如此”的无可奈何之尴尬。可无论是烟票,阿尔巴尼亚毛毯,还是房屋,都不过是国家物资条件困难的外在表现,是根本,客观的,难以一时改变的,是属于“天灾”一类。这些都是董特爱情的外界压力或阻力,尽管难以防备却是可以克服的,然而,既然有天灾,那必定还有人斗。这却是不可料想的,突发的,偏激的,和令精神备受痛苦折磨的。对亲历者而言,这是一种不幸,对旁观者来说,则是一种恐怖。而《眠床上辗转着我的思忖》同时汇集这两种人间悲剧。 “亲爱的,文坛上有人突然宣布他要烧掉自己的所有作品没想到文化大革命一声炮响他便失魂落魄断尾求存步他后尘的文学爱好者一下子沦为受批判的罪人仿佛谁有成名成家思想谁就是资产阶级的儿孙我也跟随焚烧自己的诗作多年的心血化一缕烟云两眼涌流无声的痛惜诗心在火烧火燎中呻吟难道“文革”就是摧毁文化眠床上辗转着我的思忖” 成名成家思想,在我看来只是一种当时的“反动”思想,可我却不知道,只要将这“毒瘤”沾到一些边,轻则可能断送前程,重则身陷囹圄,或呜呼哀哉。人人都能像夏明翰一样,“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吗?不,我就做不到。同样,那个时代的大多文人都做不到,包括董特。然而,“焚烧自己的诗作/多年的心血化一缕烟云”,我却能理解,有多痛。“两眼涌流无声的痛惜/诗心在火烧火燎中呻吟”,诗人显然未尽全力去描绘这种痛心,简直比“哀莫大于心死”还要痛一万倍。可他的思考代替了这种悲恸:“文革”,那场运动的简称,运动的实质——那就是“去掉文化”,而非“文化革命”。那场灾难殃及了多少无辜。 是啊!那场史无前例的时代浩劫,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改变了多少人心,又改变了多少爱情的航向。《蓝色恋歌》中关于时代性的佳作还有《我把诗选套上红塑料的封皮》、《不能像浮萍随浪逐波》、《和平岁月却武斗成风》、《声声叩动你失眠的心弦》等,有些从诗名也能窥探那段鲜为人知的历史一二(指新时代出生的读者)。这些诗歌或许能满足某些人的猎奇欲,可真的太沉重了。重到我每重读一遍,就胸中堵塞,呼吸困难。恕笔者无法将之一一展示,诚然有所抱憾。 我想,人作为最敏感,以及复杂感情的动物,眼泪伴随感动,真是无所不在的。有些哭泣是因为凄美,有些因为甜蜜,有些仅仅因为肉体的伤痛,而更多的则是精神之痛楚。然而,眼泪作为悲伤情感之表达是不完备的。因为最深层的痛楚,是没有眼泪的。 《蓝色恋歌》是真正伟大的作品,无论其是否属于爱情诗的范畴(小部分诗歌)。不是因为她有的功能,也不是单纯因为她表现了董特内心深处最解不开的愁结,而是因为董特的这些时代(社会)爱情诗,给没有经历那场磨难的后辈们,上了一堂真正的,富有教育意义的历史课。 痛心之余,谨记时代之殇,谨记教训,这是新时代的我们应该要做的。或许,我们真正要做的,仅是轻轻地闭上眼,用心聆听和感受,聆听历史回音带给心灵的巨颤,感受自身肩负的历史使命。更加珍惜今天这个来之不易的人性化的新时代。 14融合一体,共筑爱巢 雨过天晴,苦尽甘来。婚后,董特与刘湛莹生活平淡而幸福。两人生活中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如同知己,同时也相亲相爱,携手共进,如同战友。 孔子曰:“四十而不惑”。1978年10月,董培伦从人民海军转业到杭州,任浙江人民广播电台文学编辑。这一年他正好步入不惑之年,也是中国改革开放的第一年。高扬人性的旗帜,转向爱情诗的写作,远离共性,追求个性,这是他探索诗路20年后得出的结论。上世纪八十年中后期开始,中国诗坛派系林立。但董特不跟风、不随派,默默地在爱情诗的领域中辛勤地耕耘。90年代后,董特诗路急速拓展,开始尝试多种不同类型的爱情诗,无论是创作激情,还是创作灵感,都到达前所未有的高度,打破创作瓶颈,从此一发不可收拾。90年代他又写出了代表作《凝望》、《太空之吻》等。通过回忆爱情、当下爱情、象征爱情这三个方面的内容,将人类最美好的感情、诗歌中永恒的主题——爱情这一领域做了多侧面、多角度、多层次、多方位地探索与表现。到1998年先后出版了爱情诗集《沉默的约会》、《浪漫岁月》、《温馨的梦幻》《董培伦爱情诗选》等。他的爱情诗得到全国很多著名诗人、诗评家的一致肯定和好评。著名诗评家晓雪在《文学报》上发表长篇文章评论说,“《董培伦爱情诗选》是他近20年来所创作的全部爱情诗的精选本。” 这个时期的诗歌,几乎每篇都运用了生动的象征,在意象构造上别具一格。其创作爱情形象也越来越丰满,具象。其中“融于一体”,“不变的痴心”与“挚爱终身”成为爱情诗的表现主题。这里先讲“融于一体”的爱情形象。 比如《新婚》组诗之《两颗心组成一个幸福“天堂”》在末尾“我俩在甜蜜里融合为一体/两颗心组成一个幸福“天堂””,就表达了这种爱情观的取向。在其代表作《凝望》中,更是以自然哲学的深度,构造恋人间“合二为一”的形象。 “我们不知不觉融化蒸腾为浑圆的一体像浑沌未开的宇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渐渐孵出日月星辰彼此拉开永恒距离我们仍在互相凝望初阳是我,新月是你” 有种古老的哲学思想:人最初就是一个圆球,那时的人被成为“完人”。随后分化成两个“不完整的人”——即男人与女人。为了结合为一,成为“完整的人”,所以相互才需要找“另一半”,而两者间的吸引,就被定义为爱情。无论董特是否受到这种思想的启发,而创作了此诗,他的哲思都是非常具有中国特色睿智的。太极图或天人合一的大同思想,也可以作为该诗创作思路的启发。初阳和新月,分别代表男性与女性,而日月星辰,本身就是混沌天地的演化,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而这种高度融合的互根性形象,也可以说是爱情演化到极致的最完美的形象。《倾听晚钟》一段“像春风拥抱了雪人/我们融合为一体/驮在萤火虫的脊背/风牵柳絮般飘飞”,显然也是在构造这种形象。 这里容易被曲解和误导的是:形象,象征,与意象构造的关系。象征是关联事物的互证性或互喻性,主要与诗歌素材的选取有关;而意象构造相较象征,是具有一定“动态”的,它可以是一组或多组由素材铺设的“流动的图像”,主要目的是为了营造诗人难以表达的思想和情感;而形象塑造则更为复杂,可以同时运用象征或意象,目的是将蕴含某种精神或品格事物人格化。比如“青松与红梅”,“日月星辰,初阳与新月”,如果将这类事物不带解说地直接代入,那就是代表形象类的象征或象征物;如果像《凝望》一样带上充备解说,那就等同于意象化的形象,具有更为鲜明和生动的喻意。我们通常所谓“借景喻理”或喻志的诗句,往往都是借用外在喻体形象(高山,清泉,梅兰竹菊等),而塑造内在人格化的形象。 用《蓝色恋歌十四行》之二十七《像湖中的波浪谁也不能离分》为例解说或许最为明确: “你似湖中那朵洁白的浪花敞开心扉欢迎我的来临我似碧波涌进浪的怀抱万道霞彩为我们庄严镀金日思夜想的彼此牵挂终于在零距离中相拥相吻此时此刻真想溶为一体像湖中的波浪谁也不能离分” 表达同样的思想,塑造类同的形象。你是浪花,我是碧波。浪花、碧波、霞光、拥吻、湖中波浪,所有这些全部是素材,除了“拥吻”是动作素材外,其余都是自然素材。而这里,诗人用浪花之洁白(或洁白之浪花)作为“你”的象征,用碧波作为“我”的象征,是为了完成“碧波投入浪花怀抱,最终溶为一体”的意象。而融合为一,谁也离不开谁,便是一种爱的象征性形象。否则,仅仅是单独的碧波或浪花,不过是素材或象征物,没有“相拥入怀”这一动作,没有“日思夜想的彼此牵挂”的人格化情感的解说,或者没有“在零距离中相拥相吻/此时此刻真想溶为一体”人格化形象的代入,是不能完成爱情形象的塑形的。 再比如《无题》一篇: “你说你是一杯淡茶喝了,不要记挂心里可你已溶入我的热血日夜将心房撞击一旦在我心扉上定格就是抹不去的记忆 你说你是一片蓝天永远不会着地那样我就化作一朵白云日夜偎在你的怀里直到相思泪滴干枯再和你融为一体” 诗人巧妙运用,茶水喝下成为“热血”(水进入而溶于血液),以及白云依偎蓝天怀中,构造出爱情的形象。这种形象不仅仅是发现,而是创造。要知道,单纯将茶水和血液放在一块,不加解释或构造的话,没人会认为两者能代表爱情。或许白云和蓝天,传统意义上也能勉强营造出爱侣的印象,但仅仅寄托于“依偎”,又过于肤浅而落入俗套。重点在诗歌结尾一句:“直到相思泪滴干枯/再和你融为一体”,隐藏着一点,雨滴即相思泪的象征物,只是诗人刻意未加说明。因为云和雨的自然形成规律是普世皆知的常识,点明了反而画蛇添足,失去诗歌的朦胧感。试想,云即天空中的“还未滴落的积水”,雨滴是由“云”变化而来。一旦“干枯而尽”,云也就消失了,化为晴空一片,自然蓝天融为一体。多么生动巧妙的想象,多么含蓄简约的表达,这种意象或爱情形象的构造力,实非一般诗人所及。 自然,借物咏志这种技法,自古有之。现代诗不过是表达形式上有所革新,而意象主义的构思法则,则是古今通理。只不过,古诗重在发现,喜欢借用自然来表达人的情感,而现代诗不受过多框架约束,更适合发挥自由创造的功能。所以在现代诗中,这种“相融一体”的形象,也并不一定需要自然物,或自然景观来构建,两性本身就是最佳的素材。 “两情相悦 身心相许 那才是步入真爱的天堂 两个合为一体的灵魂 在仙人居住的地方歌唱 像亚当夏娃在伊甸园怀抱 由于蛇的诱惑将禁果品尝 不顾上帝的脸色与惩罚 只知爱的甜蜜爱的疯狂 两人即使从伊甸园里走出 一旦分别也会身心相向 人生之旅尽管吃尽黄连 真爱相伴却似掺了蜜糖” 《两个合为一体的灵魂》借用亚当与夏娃的典故,通过男(亚当代表男性)女(夏娃代表女性)两性本身,“两情相悦/身心相许”,从而“合为一体的灵魂”。末段前两句是顺利推导而出的结论:既然合二为一,那么“一旦分别也会身心相向”,对应于首段;后两句则是“虽苦犹甜”的爱情观,对应于“上帝的脸色与惩罚”和“只知爱的甜蜜爱的疯狂”。前后呼应,顺理成章。 合为一体的灵魂,是一种对爱情的高度礼赞。这是董特的希冀,也是他婚后的真实愿望。他希望通过两个同心同德的灵魂,一起共筑爱巢,创造属于两人的天堂。回顾他一生苦尽甘来的爱情,董特用一首微诗《你我》做了完美而精准的总结: “你我初恋时如履薄冰/你我热恋时如幻似梦/你我婚恋时如溶一体/你我相伴时如待宾朋” 15痴心不渝,挚爱终身 钱钟书有本名著叫《围城》,许是对婚姻解说太精辟了,自此,婚姻就有了这个别名。没结婚前,在城外面;结婚后,在城里面;都说“城里”的想出去,而“城外”的想进去,为何?婚姻是大多数“不牢固爱情”的宿敌,以及“不确定爱情”的幻梦。 或者因为城墙不牢固,或者因为城里人太闹腾,总之,两个相爱的人,因为每天聚首平淡的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数不尽的烦心事,原本披在爱情身上那件名曰“浪漫”的薄纱再也遮不住“现实”臃肿的身躯,美感一旦失去,喜爱之情就打上折扣,便难免生出腻烦感来。再者,又有爱情转化亲情,或“七年之痒”的说法,都是过来人对现实世界中挣扎爱情的解说。 那么,到底有没有消灭掉“城墙”,打通里外,消灭掉“时间”,信守平淡是真,并且从一而终,痴情不渝的爱情呢?董特的爱情诗会告诉你答案。 《海誓》——不变的初心,无惧流逝的青春。 “请不要对着明镜叹息、叹息 你那迷人眼角又多一条细纹; 请不要对着明镜寻找、寻找 你那乌黑秀发又添白发一根 时间的潮水永恒地奔流, 日月在海床上交替着翻滚。 生命的长堤即使打上钢桩, 也不能拦住流逝的青春。 你是我眼中的翠竹常在, 你是我心中的红梅永存。 不必抗拒肉体的衰老 从容面对生命的黄昏 即使我的骨头焚化成灰 也不能改变挚爱你的初心” 《海誓》像一首教诲诗,教诲情人:时间之潮是无法阻挡的,而我的初心不改,真爱永存,所以“不必抗拒肉体的衰老”,更可“从容面对生命的黄昏”。思想性与抒情性共存,并且还不忘表爱之志,堪称“有情有理,情理交织”的爱情诗典范。 与之相比,《无题》在思想性上就显得较为单薄。 “花言巧舌的鹦鹉为讨好 在你面前变着法儿卖弄 歌喉婉转的画眉为取宠 专门投掷赞美你的歌声 我只有一颗不变的痴心 蓄满无法表白的真情 心房里深藏你顾盼的媚眼 心跳里呼唤你艳丽的芳名 无论是欢聚还是远别 你的俏丽独占我心的荧屏” 此篇尽管同样表达了诗人那“不变的痴心”,但显然没有《海誓》那样的语言强度,也没有那种思想深度。它的温度适中,就像一般表白的情诗。趣味点在于,该诗同样有爱情观的阐释:深沉与浮华的爱情,孰轻孰重?有一种表态:我只有一颗不变的痴心,而我心中荧屏,也只为你而独占。两诗区别在于:前者同时塑造男女爱情形象,而后者仅仅塑造了自我的形象(男性爱情形象)。 按照诗歌创作年代看,董特早期似乎并没写太多类似的“专一”主题,而到中后期(已婚后),这样的主题(或表态)明显增多。比如《蓝色恋歌十四行》中《天长地久才是你我的追寻》(新婚之六),“曾经拥有不是你我的求索/天长地久才是你我的追寻/你来世间选择爱的唯一/我就是从你而终的恋人/尽管乱花迷醉我的两眼/却虏不去我钟爱你的赤心/假若你是北极上的极点/我就是拱向你的指北针”;《读诗》中“真善美集于你的一身/你是我寻遍诗海唯一的心爱/反反复复百读不厌/我愿在你的意境里陶醉”;还有《一瞬》中“吸纳万水的心海凝成镜框,你的倩影是它唯一的镶嵌”;以及《蓝色恋歌十四行》第121首《你是我唯一的女皇唯一的尊崇》,“我不知别人怎样谈论爱情/我对爱的态度是专一是坚贞/我不愿将美女比作芬芳的花朵/自己就是沾花采粉的蜜蜂/我不愿见一朵爱一朵采一朵/把短暂的生命忙碌着更新家庭”,以及“呵,一个家庭就是一个独立王国/你是我唯一的女皇唯一的尊崇”两段,阐述了诗人的爱情观和家庭观。以上种种,都是考察董特爱情人格的较为有力素材。 有所欠缺的是,这些素材大多都是一种宣言式的表态,或者观点类告白。而这些情诗尽管非常“魅惑人心”,但都可以是一时激情下衍生的产物,或者对“被告白者”(也可特指已婚后董妻刘湛莹,因为这些诗大多婚后所写,而且至少大部分是写给她的)纯粹邀功式的“献媚”。对形象定位有一定帮助,但实际怎样,无法验证。好在查阅董特爱情诗全集时,偶得一篇,《蜜汁掺合着胆汁浸泡我的痴心》,偏重写实与心理状态的描写,赋予其一定验证价值。 “昨天我的第一封书信刚刚寄出今天我便将收信箱轻轻叩问收信箱口裂着大嘴笑我“从未见过如此心急的年轻人”呵,面对我的书信你该如何处理是立即回复还是置若罔闻我反复猜测你的两种决断从黄昏猜到日出从日出猜到黄昏炎夏的正午我失眠在床上想从天花板上寻到你的回音食指代笔在墙壁上涂写竟把你的芳名写成女神爱的等待颠倒了魂魄蜜汁掺合着胆汁浸泡我的痴心” 且看诗中心理细节的描写:“呵,面对我的书信你该如何处理/是立即回复还是置若罔闻/我反复猜测你的两种决断/从黄昏猜到日出从日出猜到黄昏”。由于笔者也曾有过交笔友的经验(说是笔友,其实也有谈恋爱的成分),这种等待回信时的心理煎熬深有体会,应该说诗人描述是非常真实可信的。至于“竟把你的芳名写成女神”,这样描绘自己的“痴傻”,虽然有些可笑和萌蠢,似乎会令读者生疑,认为此细节是表现主义的夸张手法,并非真实,实则不是。从心理学上完全可以解释,此行为即是一种笔误(尽管用手指写),因潜意识里早已当她是女神,所以不自觉就将名字与“心理代号”互换了。而这种行为,在痴恋过程中,很有可能发生。 “爱的等待颠倒了魂魄/蜜汁掺合着胆汁浸泡我的痴心”,最后的总结也是定位相当精准的:爱在等待中痴迷,焦躁,进而癫狂,而想象对方的回信内容,也总在甜蜜幻想正面答复与害怕负面答复间徘徊(胆汁这里不是大胆或增进勇气,而是恐惧的喻意;恐惧会产生胆汁),两者交织反复,实在纠缠人心。 痴情与专一,既是爱情本身的幸运,又是个人的无边折磨啊! 16 爱之典故 望夫礁头 存在于民间的爱情故事,远远不止“民间四大”,可谓数不胜数,无穷无尽。正因为世间感人爱情无数,人们利用特殊景观,立碑,象征物件等形式,以祭奠和歌咏之。而从这些典故中,攫取爱的原型,为“我”所用,则是写爱情诗的一类非常高明的尝试。 1998年后,董特到了退休年龄,双肩卸下工作重担,心如“天空任鸟翔”,无比轻松快意。他曾和著名诗人蔡其矫一起结伴沿着古运河采风;他曾应邀参加了浙江作家协会组织的“瓯江大漂流”、“走进浙西”、“走进天台山”等户外活动;他曾独自一人深入天山南北,倾情歌唱边塞风光;他曾自费去欧洲十三个国家“走马观花”;他曾和家人一起走向俄罗斯,走向美国旅游;他曾多次应邀参加“国际诗人笔会”,同来自世界各国的著名诗人一起切磋诗艺;他曾多次回到故乡,寻找青少年时代的记忆……在这期间,他除了迅速写下自己的行吟诗篇外,仍然坚持爱情诗的写作。2000年写出《千丝岩瀑布的联想》以及《挂在眼角上的情书》等代表作…… 值得注意的是,董特在这段时期,爱情诗的主题建设发生重大转变,逐渐从写实进入了“半写实半写意”状态。这种写意并非是脱离和架空现实基础的“大写意”,朴素精神并未从这位爱情诗大师的心中遗失。事实上,他这一生的诗歌,无论多么天马行空,绚烂恣意,都是建立在“真实现实”的基础上而创作的,从未弄虚作假。这种写意的蓝景,在于勾画比现实更深刻,也更感动的爱情形象,而这就需要利用到典故。一般而言,典故之精神,往往超脱现实和高于现实,具有超凡脱俗的效用。仅举孟姜女一例,其连数日,哭倒长城一段,在现实中就极难发生。一般解释是:长城某段土质疏松,连续暴雨清刷后倒塌,时间上的巧合性造就了这段“奇闻”,而当时人惊感于此奇女子的爱孝之情,刻意艺术夸张化了。然而这究竟是前人表现主义之夸张,还是真有其事,已经极难考证。我们借用典故之目的,就是循着这类基于现实,却又高于现实的象征爱情,达到深化爱情形象或表达特殊爱情观之效用。 董特之爱情诗在这段时间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一方面因为美满爱情生活的滋养,另一方面也由于退休后更轻松的创作环境。喜欢旅游观望的诗人董特,也借着游览的机会,将所见所闻,景观中之典故等,抒写成一篇篇别致有趣的典故诗与游览诗。这些诗歌一般短小,却新颖别致,也情趣多多,犹如文章中回味无穷的“小品文”。不同于一般诗人的典故诗,他在摸索古之典故与现今爱情的关系中,意象非常精准,他也十分强调两者的互动与结合,其中象征都非常具有“现实寓意”,并非空穴来风的情感发泄而已。另外,笔者还发现,这类诗歌似乎具有同时期性的“成偶类似”的特征,不知是否一篇为另一篇的试笔,还是诗人有种成偶满足感的癖好心理,此项有待考证,笔者就不妄加揣测了。 且看《鸳鸯桥》与《阴阳桥的悲歌》(均创作于2015年),属于董特后期的典故爱情诗。 《鸳鸯桥》 像两道横跨相思湖的双虹 倒影变成一对戏水的鸳鸯 一个说我们是水中爱侣 携手偕老是你我的愿望 另个说爱海行舟多灾难 相伴相依才能乘风破浪 我走在碧澄的相思湖畔 静听两颗心的真挚歌唱 《阴阳桥的悲歌》 一段尽人皆知的凄美往事 源自一位失恋少女的绝唱 当年,她怀抱破碎的心情 从阴桥跳入了哭泣的波浪 只剩阳桥悠悠的思念之歌 倾吐阴阳两隔的无限忧伤 但愿相恋的爱心不离不弃 莫让痴情的孤魂四处游荡 许是鸳鸯桥的名字较为直白,诗人没作多余的典故解释。开篇就对鸳鸯桥作了形象描绘——“戏水鸳鸯”,既然涉及水,诗人的“老本行”又发挥特长。无论是“爱海行舟”,还是“乘风破浪”,其实多少有些偏题(湖水与海水的差异),但又因水的共性,使得读者能够理解与“容忍”。好在诗人及时转弯,一句“走在碧澄的相思湖畔/静听两颗心的真挚歌唱”,又将“水波”的性质定位,把“波澜壮阔”的幻想,拉回了“碧波清澄”的现实。这也是诗人爱情诗中对此类“水元素”象征的驾驭,可见其驾轻就熟,收放自如的表现。尽管主题各异,但可以看出来,这两篇差不多都表达了相依相伴,不离不弃的爱情观。这点是相近的。 类似的还有《两棵古柏的恋情》(2013年末) 和《日月潭的联想》(2014年),表达的爱情观(或形象)也类同,大抵都是相依相存,偕老终身的爱情形象。《两棵古柏的恋情》中描绘了浙南大漈时思寺门口的两颗古柏:“它俩不顾第三者的窥视/它俩不怕身边人来人往/大大方方地拥抱在一起/根须连理,恋情悠长”,诗人对爱情的嗅觉是那么灵敏,就连树木之间根茎相连,这样司空见惯的“平常”,都能发掘作为爱情形象的可能,不得不佩服诗人的想象力与意象构造之精妙;而《日月潭的联想》是描写关于台湾某著名水潭,又名夫妻潭,其中拉鲁岛将该水潭天然一分为二,一半如月,一半似日。诗人并未对借其形而做文章,而是另辟蹊径,从“日”“月”二字的组合得到的新字上,寓意了美满爱情的生活:“日和月并在一起/就是光明的明/两颗挚爱的心连在一起/前路必将异彩纷呈;日和月并在一起/就是明天的明/两颗挚爱的心连在一起/天天欢度美满人生”,尽管诗歌非常短小,却能读出新意,诗人有意不落俗套,这种诗歌精神是非常值得后生学习的。 从中,让我们再次体悟,诗歌创作是什么?你认为从树木间根茎相连,以及“日、月”构字中,发现和捕捉其与爱情的关联,这样的意象精巧吗?的确。那发现这样的关联很难吗?也不尽然。这得益于诗人持久关注爱情,持久保持一颗善于观察的心。我在诗论《诗歌素材向意象的转化:关联逻辑性》中曾写道:“关联逻辑性就像是粘合素材的胶水,也像是素材与情思过渡的桥梁,它使得素材构成意象成为可能,也使得意象得以表现主题。世界上的万物彼此,于是成就了诗歌创作的多样化。而诗人运用逻辑和感悟,去发现这种,从而成为诗人。诗人不也是一类科学家吗?他们不懈探索着自然、宇宙、人性、情感之间的种种,即便微不足道,但是他们总算建立了这样一种可能性,即用诗的形式,去探索和发现美的逻辑与真谛。” 理论上,诗歌其实就是一种“软科学”,并不像发现万有引力或开普勒三定律那样难。只要留心观察自然和生活,你可以发现无数有趣的关联,也就是说,人人都可以成为诗人。“生活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这话说得一点没错。诗人董特就是这样一位极善于发现的“科学家”,善于构造意象大厦的“建筑师”,也是极善于领悟爱情的“爱情家”。“两棵同年诞生的银杏树/身上刻满上千年的沧桑/无情河从他们中间穿过/隔绝的情缘令人忧伤”,两颗被河流隔断的银杏树,诗人想到与牛郎织女的关联, “由于河水地无端干涉/他俩只能在沉默中相望/每夜能在梦中约会/是他俩今生唯一的念想”,他因此创作了《守望千年》;“由于两条溪流的钟情交汇/终于涎生了两爿桥的连体”,诗人从中发现了恩爱夫妻的形象:“白天,携手迎送过客的匆忙/夜晚,品赏相偎相依的甜蜜/在漫漫曲折的人生旅途上/驱赶着冷酷岁月中的孤寂”,从而创作了《题三步两爿桥》。这些景观或典故,犹如封印住爱情的神灯,只需一位有情有心之人,轻轻拭去蒙蔽其上的尘埃,光亮与魔法即刻闪现。 当然,魔法是稀有之物。真正的魔法师,不仅仅是运用魔法,而是化“腐朽”为神奇。即便只说出典故之来历,好的“说书人”,能将故事说成一首忧伤的诗。不信,且看《山茶花的绝唱》: “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让我的心扉挂满淡淡的忧伤——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 溱潼镇有位美丽的姑娘 在她情窦初开的花季 她竟爱上一位年轻的和尚 她不知这是无望的爱情 残酷的现实令她羞愧难当 她避开别人的耳目跳进一口深井 用年轻的生命谱一曲“爱的绝唱” 在她自尽的井边长出一棵山茶 火红的山茶花年年开放 人们说这就是姑娘的化身 亭亭玉立在溱潼古镇中央 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让溱潼古镇变得年轻漂亮” 这原本只是典故的来历,而用诗的语言进行改造,竟然“重获新生”,大放光彩。看似平淡的“简述”中,并未带上诗人过多主观色彩。有时诗歌就是一种平淡且悠缓的直诉,带上怜悯去读,诗歌就变得忧伤,带上怨愁去品,诗歌就变得凄美。可要真正将这种平淡生出百般滋味,却又非一朝一夕之功,要化解这“腐朽”,非得“神奇”心境与妙悟不可。而这些,都是诗人给予的创作之“余味”,看似木讷,机巧无穷。 《风流草·八哥鸟》也是如此。在云南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内,有草名曰:风流。一旦听到歌声,它便翩然起舞。诗人花了两长段,平淡如水的直诉它的历史与“功效”,让人莫名其妙诗人的用意,却如晴空骤雨,仅仅只用四句结尾:“一位长者低眉徘徊/脸上写满凄楚愧悔/他说他的年轻时代/谁若风流谁遭问罪”,造成惊雷炸响,久久难平心潮的诗境。 然而,和中早期的只表达爱意或愁绪的景观象征诗(以及幽会诗)不同,这些典故爱情诗和游览爱情诗明显加入了诗人独特的思考,具有董特后期创作的标志性——爱情观的融入。这同样也是诗人思想及爱情观成熟的标志。当然,后期董特爱情诗中也有不少景物象征的诗歌或元素,要区分前后者,不仅仅从年代上,更主要是看爱情形象及思想的深刻程度。不过,某种意义上讲,典故象征与一般景物的象征是同类型的诗歌,故而可以一起研究比较。 比如中期的景观象征诗《红蜻蜓》(1993年)或《银浪河》(1994年),前者利用红蜻蜓,表达与恋人的“距离”遥不可及,以及自身的痴迷与孤独,对应于诗人过去的苦恋情结。:“眼前还是那只红蜻蜓/不即不离又南北西东/追逐千里之后抬望眼/间距依然遥隔浪千重”,有意思的是,第二段诗人又巧妙将首段前句倒置,起到回咏深情的作用,这在他的别的诗作中很少出现;而后者是几乎直接借用银浪河的形象,来比拟或象征恋人: “白玉兰般的浪花 在船头盛开闪烁 多像你甜甜的微笑 漾在你醉人的酒窝 伫候在岸边的垂柳 倒影在水中摇曳 多像你披肩的秀发 潇洒着微风的柔和” 唯一可能闪现爱情观的一句是诗歌末尾:“恍惚是瞬间的幻影/常常在梦里复活”,而这种观点也仅仅是感受性而非思想性。尽管如此,那个时期董特还是写下几篇富有活力的典故爱情诗,较为典型的有《合欢树下》、《爱情亭》,以及《望夫礁》。 《合欢树下》中所捕捉到的意象素材,有点类同《风流草·八哥鸟》,叶片的舒展与合掌,分别被诗人用以象征飞翔与祈祷;《爱情亭》严格说不是典故诗,甚至不是景观诗,而是将断桥打伞的游人(情侣),象征一座座流动的爱情小亭:“风是伞下的无形墙/雨是伞上的琉璃瓦/这座流动的爱情亭/撞倒过当年的雷峰塔”,最后一句颇为费解的话,很体现诗歌的妙旨,相当值得品味。想当年,有爱却不敢承认,他对白蛇和报复行为,究其根源是因魔(恨)而非佛,而白娘子也因爱而被震慑于雷峰塔下。而世间万物,因爱而存,因爱而灭。佛之所以为佛,因为他有爱,但他的爱是博爱,非儿女小爱。可追溯这种博爱的缘起,又莫非不是这些儿女之爱的汇积?人妖相恋虽天理不容,但古往今来爱情最可贵,七百年后雷峰塔轰然倒塌,民间说是因上天受许仙与白娘子爱情的感动所致。而爱情亭,即那些相约断桥,相携同伞的情侣们代表什么?爱情啊!被游人撞到了雷峰塔,当然是个笑话,诗人只是用了夸张手法来表现他的想法,其真实的表意是,雷峰塔被爱情“撞”倒了。没有对典故的理解,自然也写不出这样深刻的内涵吧!多么诙谐,俏皮,却又令人深思,起敬的诗句啊!说是妙语锦句,应不过分吧。 而以上所有这些(景观)典故诗,笔者都不以为“异”。最令笔者惊奇和赞美的,是诗人1984年创作的《望夫礁》,此作虽非董特名篇,在笔者心中,却是上乘之佳作,或许相对大众,笔者属于异类口味吧。 “一个遥远而又长绿的故事, 像凄凉的渔歌在飘荡。 一缕愁云在空中沉浮, 一滴热泪落到我的心房—— 可怕的风暴已经平息, 不祥的预感仍然滋长。 呵,望穿了两汪秋水, 却不见早出晚归的渔郎…… 站在海岸引颈远眺, 面对着大海,面对着迷茫…… 终于,她忧伤的侧影, 凝固在岁月的礁石上。” 这首诗是诗人将自我情感代入典故,利用同位心理(换位思考)创作的作品。似乎这首诗并未将典故形象映射自我或恋人,只是单纯在刻画典故本身寄托的爱情形象。诗歌仍旧是述说,但比起《山茶花的绝唱》更富诗意,因为前者是故事性的演绎,而后者只是故事解说,犹如小说与故事(小说梗概)的区别,生动程度自然可想而知。这首诗的精妙之处,在于简约而精辟,没有一句废话,也没有多余的情感包袱,三段各取重心,串联一线,素材的选取和比例也恰到好处,使得“故事”既完整,又丰满。尽管望夫礁的典故是在描绘女性爱情形象,但在笔者眼中,俨然是那个在等待中煎熬的年轻时期的董特形象的化影,或者说,董特潜意识中借用了这个形象,来表现青年求偶时期漫长而艰辛的等待岁月。 好的诗歌应该是:清淡如水,忧伤如歌,西欧式的浪漫,中式的凄美,以及看似平淡下所孕育的情感风暴。“一颗小小的红豆/是你火焰般的思念/当你寄到我手中/烫得掌心嗤嗤冒烟”——如同诗人这篇《红豆》,异于常人的感受力,强烈的敏感,相思与等待,煎熬与痛楚,这些都出于一个字——是她,造就了那个独一无二的唯爱论的情种,那颗独一无二的火焰般的情豆,以及独一无二的望夫礁的永恒。 那就是爱。 17 齐眉荡舟,览胜怀情 诚然,董特这一生写下过许多游览诗。然而,无论从诗歌数量,还是倾注感情的深浅,我们可以判断出,在所有这些游览景胜中,西湖的地位是唯一和独特的。西湖之美,在董特年轻时就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命运安排下,西子湖不仅仅在青年时代与之偶然结缘,并且伴随着他的初恋与热恋,走过了他人生最重要的岁月。西湖之美如同恋人之美,对西湖之爱,犹如对恋人之爱,在董特心中,西湖是他爱情的起点与桥梁,是极具象征意义的,任何景观都不敌他对西湖的深深爱恋。从第一次来到杭州,来到西湖,诗人董特就深深爱上了“她”——他知道自己再也离不开这里,这里将成为他的第二故乡,他的家,他将要生活在这片新的土地上,谈情说爱,生儿育女……事实上,诗人太爱西子湖了,以至于他只要看到西湖,就想起年轻时的爱情;而想起爱情,自然又会联想到西湖。西子湖已完全融入诗人的血液,成为他的呼吸,灵感,爱情,以及美之源泉。 为了感激西湖,赞美西湖之美,诗人写下不少脍炙人口的相关西子湖的游览爱情诗。诗集《西子湖恋歌》是董特晚年创作的力作,集中了大量景观诗和游览诗。这些诗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描绘西子湖的美,与诗人对西子湖的爱恋之情,故取此名。诗人将青年时与恋人同游西子湖的印象,通过回忆爱情的方式展现开来;而这种“回忆爱情”中的一部分,运用了特殊技巧,诗人将“今日”西子湖的美与“昨日”游览之情进行了艺术性的巧妙嫁接,使得读者阅览这些诗歌时,仿佛进入一个错位的时空——往昔情怀之纯美与今日美景之钟爱,通过千年不变的西湖景胜,架设了超越时空的美与爱之桥梁。 表面上看,这类“回忆爱情”之诗,因为被作者刻意虚构了时空,似乎失去了写实性。而事实上,并非如此。诗人青年时游览过的西湖景胜,不过在今日重修了门面或重题了新匾。借用西湖十景或新十景之名,一方面只是为了方便介绍具体景观地点,另一方面也好借新名的诗意来辅佐和衬托美色盛情,所以实质还是写实。诗人只是隐匿了回忆的口吻,而以“年轻”的面貌直接出现在诗中,所以给读者的时态感受是,过去时向现在时的无缝衔接或直接转化。不同处在于,“跳跃时空”的情感却并没因岁月流逝而变化,诗人采用这种艺术化的表现手法,更加完美诠释爱情“不随岁月而改变,始终如一”的真谛,而且在“新景”的迷醉下,“旧情”也似乎有了新的升华与解读。某种意义上,这种“时空转换”的创作手法是新奇的,但也同时体现了诗人某种难以掩藏的弥补心理。就如同曾经因条件所限没能拍摄的结婚照片需要将来补拍,过去或今日的某些“遗憾”,可以通过“能任意穿梭时空的文字”得以心理上的补偿和安慰。这些大量描绘西湖的游览诗至少说明了一点,诗人对“她”实在太喜爱,总觉得爱得不够吧! 而游览诗与典故诗较为相近,也与早期的幽会诗有雷同之处,区别在于:游览诗并不像典故诗那样侧重意象构造,也不像幽会诗中过多恋爱心理细节的描写。它们各有特色,却又彼此,有些会引申典故来衬托现有的幸福爱情;有些举重若轻,洒脱明快;有些会适时表达一些爱情观;而还有一些,就像一般景观诗,会借景抒情,吹起遥想与回忆的春风。总之,林林总总,表达的爱情形象也不单一。若说总体形象的定型,姑且如老歌所唱:“让我们一起慢慢变老”。这种相依相携,共度余生的快意和满足感,在《西子湖恋歌》中的游览诗中表现最为淋漓尽致。只是唯一美中不足处,这类诗歌创作时间上比较密集(主要集中于2016~2018),故而创作技法以及情感变化的形式区别不大(这从诗题统一的构造也可见端倪)。不过,幸而其中唯美诗意的表达是大略一致的,这也使得此类诗具有一定风格稳定性和统一性,颇具研考和赏析价值。尽管这些诗歌价值不比伤感或有思想深度的情诗,但也算是董特爱情诗中较为独特的一类,百花园中,不可独缺此处。以下仅举六例,寥表荐心。 《我们来到“断桥残雪”秀丽景点》,就将这作为西湖之爱的起点,诗人奇想在断桥的千年遗梦中。 “你说欣赏“断桥残雪”要选雪天 初夏时节只能沐浴西湖飘动的蔚蓝 站在断桥像站在《白蛇传》的封面上 下一步就要走进爱的离合悲欢 由于萧萧春雨,由于借伞还伞 竟然演奏出人与蛇的自由爱恋 我说这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你说这叫千载难逢的惊世奇缘 啊,我投胎于粗犷的潍河之滨 你降生于秀丽的瓯江之畔 今天能在断桥不断中相会 算不算千里姻缘一线牵 对我的追问你含笑不答 醉洋洋的眼睛眺望吴山的蜿蜒” 白娘子断桥遇到百世前的恩人许仙,从此结成佳缘。这段典故被人誉作“千里姻缘一线牵”的典范,断桥由此成为一种爱情结缘的象征,同时也寄托了有缘人终会相遇的美好期许。诗人携恋人游览“断桥残雪”景点时,借典发挥,引出话头,继而通过对典故的联想与赞叹,又引出了对恋人“千里姻缘一线牵”的追问。而恋人“对我的追问你含笑不答/醉洋洋的眼睛眺望吴山的蜿蜒”,这其实就是恋人的回答,比起用语言回答更为含蓄深沉,也更诗意悠扬。“吴山的蜿蜒”究竟暗藏怎样的“玄机”?可以想象,恋人眼中的吴山,俨然已成为两人爱情命运的远景:青秀,壮美,蜿蜒,绵长……无怪乎恋人在爱情的预景中醉眼痴迷,陶然生喜。 另一首具有较强典故特征的是《“万松书缘”说戏言》: 仿佛听见凤凰山松涛的呼唤 我们结伴来到万松书院 当我们沿着台阶拾级而上 一双蝴蝶飞到我们面前 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的飞舞 你说这是“梁祝”回母校参观 它们飞到《双照井》旁重温 英台笑说 “倒影有一女一男” 那时,山伯不知英台女扮男装 知晓真相之后,为时己晚 他俩活着既然不能相爱 死后化蝶也在真诚相恋 呵,感天动地的坚贞爱情 也是我们学习的典范 诗歌借一双上下翻飞的蝴蝶,引出与爱侣间对梁祝典故的“戏谈”。第一段先点明游览过程,第二段是对典故的回顾,第三段则是诗人对典故爱情的看法和赞美。“倒影有一女一男” 的戏言,即是相关典故的引言,又是对自己和爱侣 “照井”之动作不露声色的表露。可以推断这句俏皮话,即是当年祝英台对梁山伯的戏言,如今却成为董特对爱侣的笑语,或者是对爱侣解说当年典故之语。“那时,山伯不知英台女扮男装,知晓真相之后,为时己晚”带上了诗人主观色彩,也表现出近乎遗憾感受之同情。为了弥补这种遗憾,诗歌结尾赞道:“呵,感天动地的坚贞爱情,也是我们学习的典范”。 《“三台云水”迷人眼》则比较侧重游览的过程。 “我们饥歺三台云水的秀色 像分享杭州人的私家莱一样 品过乌龟潭再尝浴鹄湾 迷人美景让心豁然敞亮 时见野鸭在水中点点浮游 间有白鹭在空中嘤嘤歌唱 沼途还有流芳的人文景观 于谦祠状元坊子久草堂 你说这片人迹稀少的山水 是深藏闺中待嫁的姑娘 我说这是刚启封的茅台美酒 正等待善饮者前来品尝 我们在霁虹桥上信步 你迷醉的眼神驰向远方” 美景如画,对白更是谐趣生动:一者想象婉约,符合女性思维;二者则体现诗人对生活的哲思,表达之观点也似乎借用了《善饮者决不会轻易启封》一诗,只是看上去“反”其道而用之,实际却并无矛盾——因为善饮者不会轻易启封,一旦启封,必当痛饮。“你迷醉的眼神驰向远方”是诗歌的点睛之笔,虽非诗筋(此诗之筋应是对白一段),却有提升意境的功效。事实上也仅仅是这一句,瞬间将风景游览诗,拔升至爱情诗的高度。可见诗歌结尾独特的“拔高效用”以及对诗歌不可忽略的重要性。 《“阮墩环碧”挥桨荡舟》一诗,同样借助典故,丰满了诗歌骨架和羽翼: 你说这座巴掌大的地盘所以能在西子湖中站立全靠一位浙江巡抚阮元疏浚西子湖堆积的葑泥 而今葑泥已凝结成小岛同小瀛洲湖心亭一样美丽岛上参天古树绿似翡翠周边湖水恰似玉液凝碧 我们荡舟环绕小岛缓行真怕桂桨敲碎这碧琉璃看你美的如淡妆的西施我就是为你划船的范蠡虽然不是在太湖上荡舟同样享受浪漫中的甜蜜 浙江巡抚阮元如此,葑泥如此,范蠡和西施亦是如此。这就是典故在游览诗中的独特作用。适时参杂一些典故元素,不仅会令诗歌更富古意,也会令诗歌知识性与浪漫性大增。先前的解说铺垫,兴许也是位两位享有美满爱情的名人所作,只是西施和范蠡倒是独特的运用,诗人并非去直白解释典故,而是“改造”典故,将两位历史人物自比(夫妻二人)。说是赞美典故也罢,说是借之赞美自己感情的美满也好,这种移情的错觉,真是恰到好处,因为诗人这种美好的感受,早就在太湖与西湖的类比中延伸开来,随着飘荡的小舟,享受“浪漫中的甜蜜”。 《“北街梦寻”觅以往》也具有一定程度的移情表达。 你似前朝遗落的苗条仕女 伴我在北山古街徘徊流连 我们走在葛岭东侧山脚之下 沿着弓形的里西湖的岸沿 从断桥边的蒋经国别墅 到报人居住过的秋水雅园 从第一届西湖博览会旧址 到依山面湖的新新饭店 你手指一处又一处亭台楼阁 讲叙一段又一段的往事如姻 你不是那些遣梦的故人 却要把故人的遗梦盘点 正如面对秋风中的残荷 让我遥想莲叶无穷碧的红莲 从一开始,诗人恍身梦境,对恋人展开了遗梦式的想象:“你似前朝遗落的苗条仕女/伴我在北山古街徘徊流连”,这大抵就是诗人对年轻爱侣的印象投射,这也反映了诗人记忆中年轻爱侣的形象,应是古风式的(或具有古典美)。“你手指一处又一处亭台楼阁/讲叙一段又一段的往事如姻/你不是那些遣梦的故人/却要把故人的遗梦盘点”显示出爱侣如孩子样的活泼可爱的举动,惹人怜爱的形象呼之欲出,之后调侃的话看似埋怨这种女性特有的任性与调皮,但诗人心底却是喜爱的。结尾的“秋风中的残荷”与“莲叶无穷碧的红莲”,显然具有朦胧诗的隐喻性,一方面可以象征作为不同时期的女性形象,另一反面也是对岁月的反思与追忆。事实上,这就是古诗中的兴的运用。诗歌的含蓄美即在此处体现,可谓一览无余,美不胜收。 最后一首《“满陇桂雨”香气袭人》,一定程度上类同《“阮墩环碧”挥桨荡舟》一诗,借用了典故,而又一定程度上,类同于《“北街梦寻”觅以往》,借景抒情,借事咏志,最后同样运用了比兴象征。 “南高峰与白鹤峰对峙的脚下浮动着一片桂花树的绿云金秋时节我们相约在云下桂花雨淅淅沥沥落满全身 粘上你的秀发你的蛾眉粘上你的胸房你的衣裙你的体香掺和着花香香飘飘缠绕我的心魂 在这儿你就是桂花仙子似月宫的婵娟从天降临两杯香香的桂花甜茶恰似吴刚捧出的佳酿极品 让我们坐在云下慢慢品尝咀嚼人生倾心相爱的欢欣” 山中有云,其云非云;云下落雨,其雨非雨。云是绿叶构成的“林云”,而雨则是林云下洒落的“花雨”。诗意从首段开始,就似乎“异香”扑鼻,沁人心脾。这香不仅仅是花香,还有“你的体香”,就因为“桂花雨淅淅沥沥落满全身”,诗人又开始神思恍惚,将爱人移情成桂花仙子。从花香到体香,再到茶香,从桂花仙子到月宫婵娟,于是恰到好处又引出吴刚献酒之典故。其实吴刚所献是桂花酒而非茶,可佳酿一词却在此处架设一道通畅彼此的桥梁。这就是诗歌的魅力所在,也是前几章所谓关联逻辑性在诗歌中的应用。诗歌意象或象征构造不必严格遵循事理逻辑,只要能搭上边,即两个事物间有共通的关联,巧妙组织语言,就可架构跳脱开世俗逻辑的“飞天的桥梁”,从而联通彼此。“让我们坐在云下慢慢品尝/咀嚼人生倾心相爱的欢欣”难道不是如此吗?品尝佳酿与品尝人生的“滋味”共通性,造就了这种合理且自然的过渡,兴就是这种巧妙的过渡,也是比比拟跳跃幅度更大的象征。奥!读罢此诗,您莫不是也嗅到了什么气味?真是温香扑鼻,余味隽永啊! 18一生为情,爱无止境 诗集《春天的来客——感悟爱情十二行》扉页上写着董特尤为钟爱的一句话:“爱情是个无穷无尽的奥妙,因为连它自己也说不明白——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正因为爱情太深奥了,人们提出了种种看法和观点。而这些个人对爱情的理解,我们称之为爱情观。理论上说,爱情观并不是一种形象,它只是观点而已。然而换个角度看,它确实又体现出彻彻底底最精华的精神形象。事实上,先前讨论的所有爱情形象,本质上说都是一类精神形象。正因为精神难以捕捉,不像是外貌形象可以准确把握,所以才成为我们探讨的中心。当然,也只有诗歌中所创造的或体现之精神形象才是对应诗人现实人格的考证材料。 通常,我们探讨上帝的形象,一般虚构为希腊时期的宽袍(白色),白发,头顶圣光(白光或黄光)的慈祥与威严一体的男性老人形象,还有些就是以耶稣形象代替。而我们通常形容上帝: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上的权威,有时甚至会发怒,毁灭人类(大洪水),而我们赖以描摹和勾画他形象的,仅仅是一本圣经而已。所有的形象,最后转化为思想和教义的传播,特殊重大事件也可能成为其精神形象的参考。同理,人们假想女娲的形象是人头蛇身的女性形象,但这并不是我们要考究的实体,而“女娲补天,抟土造人,开世造物”这些她的功德事迹,才是其精神形象的来源,我们一般认为女娲是创世女神,大地之母,这才是她留给世人的精神形象。 盘古开天,精卫填海,后羿射日,夸父逐日……所有这些古神话所寄予的天神形象,都是通过其重大贡献或事迹,换句话说就是“行”所带来的德行。我们一般都知道孙悟空是猢狲,猪八戒是猪人,但我们通常形容孙悟空往往是:机智勇敢,武艺高强,忠心有义,爱打抱不平;而形容猪八戒通常用:爱偷懒,爱打小报告,好色,且常“甩包袱”。这些都是性格特点或精神品质构成的人物形象,并非其肤浅之外貌特征。所以一般而言,我们形容人物形象时,并非用其外貌形象,而是其言行思想,精神品格以代替。 所谓“思乃行之母”,而行反映的,也正是思想。简单说,有思才有行,有行才有德,我们通过“行”或“德”,最终追溯的,不过是“思”本身。上帝既是一种思想,也是一种行为,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观点本身即是一种精神,而精神即形象。 已经很难统计,从什么时候开始,董特的爱情诗创作,加入自我独特的爱情观。其实无论是前期,中期,还是后期,他的爱情诗中总是凝结入思考之结晶,只是前期的偏于情感的选择,而中后期惯于人生的哲思。董特爱情诗中表达爱情观数量之多,涵盖种类之广,假设一首诗仅表达一个观点,就造就了数百个爱情形象。所以要将之一一列举是不现实,也是不取巧的。就其表达爱情观的总的形象定义,我们大略可以参考上帝的形象,认为这是爱情专家或爱情智者的形象。这当然也是因诗人董特长久关注爱情,研究爱情,思考爱情所得出种种心得和看法,将之表现在诗歌中,日趋丰满和成熟,直至“关于爱情的睿思者”。这种思想性也造就了其诗歌比一般爱情诗更能经历时光考验,更经久耐读,具有更大的艺术价值。 与先前所有爱情形象相关联的是,爱情观所表达的精神思想,两者彼此交叉串联着。爱情形象爱情观线索,而爱情观则反过来重新追溯和定义爱情形象,使之更鲜活真实。如同诗歌创造的爱情形象一样,诗人在创造爱情诗时,表达之爱情观也有一定归类的趋势。总得说来并不会比爱情形象的类别少。爱情形象使读者有鲜明画面感,一种爱的感性和美感的享受,而爱情观是思想的升华,同时也是确定形象的有力辅助参考。 比如诗人早期爱情诗歌表现思念的爱情形象中,《野马》一篇是这样表达的:“思念像一匹脱疆的野马/奔腾呼啸把大地震撼”。这既是对思念形象的定义,同时也是关于思念的观点表达。《母亲再也无法将我挽留》中:“她应该原谅她不能尽孝的儿子/他已不再属于母爱独有/她不知他已坠入深深的爱河/一颗心正在痛苦与甜蜜中漂流”,类似的三段,尽管并没有定义式或出现明显标志性的判断词汇(要或不要,像,最好,应该,是或不是等),然而分析其内容所表达的思想,其实都是“母亲再也无法将我挽留”之观点的层层递进和提升,而将这个观点抽离简化就是“此时此刻,爱情已大于母爱”。尽管这也属于观点,甚或说是某种爱情观,但毕竟还是情感轻重程度的判断,是一类感性观点,并不算着重理性和思想性的爱情观。早期还有许多诗歌尽管没有明确的爱情观的“命题”,其实都还是有观点的,有些需要潜在挖掘,总结,还有些接近于情感比较或判断,比较杂乱。突出“本我性”,“感受性”,以及“潜在性”,这大致是早期爱情诗中爱情观表达的模式。 而到了中期,董特爱情观表达的方式已发生变化。《在蜜月的尾声里》中,“祖国赋于战士的神圣职责/总要在悲欢离合中兑现”,以及“ 即使命运给我们一杯苦酒/也要用理智控制忧伤的情感”,这两段劝说恋人“应克制离别情”的说理,就强而有力,是通过“爱情与使命”之间的权衡而得到的应有的结论,反映出诗人人格中很强的自我约束性,是属于自我式的爱情观点。这个时期的诗歌乐于在诗歌内容中加入一些妙言锦句式的观点,使诗歌增色添味不少。比如《爱情的自白》中:“只有那坚贞的情怀,才是我扎根的土壤。只有那纯洁的灵魂,我的花朵才会芬芳。”以及“我是真挚与真挚的拥抱,我是忠诚与忠诚的交往。我是爱结成的果实,我是信任酿造的琼浆。”诗人将自我化身“爱情”的代言,说出相关爱情的美好品质。尽管此时期的诗歌中有些非常有思想性,但这种思想性总得说来只是昙花一现,一闪即逝,并未形成浓厚的“氛围”。有时偶然的思想火花闯入诗人脑海,灵光一现,就变出非常漂亮的观点。比如董特中后期的代表作《太空之吻》中有句“著名论断”:“无望地期待无异于屠宰/千载伫候只是为了瞬间/有情有缘相亲相爱片刻/远胜过百代厮守之甜蜜”,其中当然孕育了诗人的思考,但总得说来是激情式的“断言”,并无所谓对错。而《内心秀美远比漂亮相貌重要》一诗,通过题目就一目了然,诗人不过重申“内心美甚于外表美”的观点。尽管这个观点很出名,大家都知道,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接受。要说服人,就需要用到论证技巧。然而说到底,诗歌不是论证文,过强的思想性辩说,会破坏诗歌的柔美与诗意。如何平衡两者,是此类诗歌能否成功的关键。 “走过度日如年的七天行程 终于迎来你的善解人意 按照山重水复的路程计算 你能及时放飞信鸽令我感激 像孤单的飞鸿把伴侣找到 我手捧你的书信欢乐地跳跃 我把信封贴上我发烫的脸颊 就像偎依你那温馨的怀抱 我轻启信唇就像洞开你的心扉 它明镜一样把我的心儿照耀: “金钱地位不是我的孜孜追求 内心秀美远比漂亮相貌重要。” 呵,你对我的要求尽管只有一条 却是我今生今世攀登的高标” 说到底,这首诗并没有丝毫论证,然而,却是“无证之证”!这就是诗意论证的高明技巧!尽管它的严密性并不甚于议论文,但其信服度,却可能远高于议论文,为何?情感的介入。有句话说,说服人不如打动人,正是此理。这篇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柔性”论证。所以有时,表达爱情观只是借用一个途径,无论是自白脱出,情感渗透,还是铺陈道理,推演论证,都各有其理,各有其优。就看诗人喜欢什么类型,以及想要如何去表达和发挥,至于观点的强弱,论证方式的刚与柔,并非重要因素。 董特后期诗歌,在表达爱情观时,形成一整套严密的推理或论证系统,或者说爱情观之系列而非单一分离的观点。这种爱情观之系列集中表现在诗集《春天的来客:感悟爱情十二行》中。长诗由 39 首 12 行的短诗构成,诗笔触及了许多与爱情有关的社会人生问题,在情景的构建中涌入了深切的理性精神。著名诗评家、邢海珍教授指出:长诗《春天的来客》是诗人董培伦最近几年苦心经营的力作,是他晚年时期对于爱情以及人生和生命的带有总结性的篇章。是一部不可多得的爱情诗佳作,是新的历史时期爱情诗的重要收获。 “2015 年3月我在翻阅泰戈尔的散文诗时发现有这样一句诗‘爱情是个无穷无尽的奥妙,因为连它自已也说不明白。’这极具挑战性的一句话猛捣我的心窝,一个写了近 60 年爱情诗的我,不敢回答或者回答不了前辈诗人提出的问题,我还算个诗人吗?我陷入了沉思,对这个哲理的命题必须以哲思的思考来回答。于是我放弃了以往专写个人生命体验的爱情诗。站在全人类的高度,通览人类爱情的方方面面。从爱情初入心窝的感觉开始写起,抒唱爱情的神圣、魅力、奥秘、自私等不同的特点,回答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怎样保鲜真正的爱情。对初恋、热恋、婚恋、精神恋、单相思以及现实恋爱观、末来的恋爱观都进行了探讨和展望,对泰戈尔提出的问题我暂时只能回答这些,涉及的问题很难全面。因为我的诗不是爱情观的百科全书,它只能承担我想歌唱或者愿意歌唱的领域,像同性恋暂时还没纳入我的歌唱范围。”董特如是说,道出了他写这诗集的缘由和契机。 既然是对爱情真谛的哲理思考,诗人董特也就打破常规,独树一帜,直接用(爱情观)观点来当题目,令人一目了然,醍醐灌顶。诗人用《它的到来如同春风的脚步》打开了爱情哲思的序篇,同时响应了诗集题名。 “正当你火焰般的青春蓓蕾 站在生命的枝柯上沉默 此刻,也许是在睡梦之中 你已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像美人脚尖点地轻轻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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