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的乡愁

她在这大厦下摊了五年的煎饼。从初进城市的欢欣雀跃，到如今的平淡，在学会乘坐地铁的同时，她也学会了习惯邻人的冷漠，学会拖着行李寻找出租屋。夜里四起的霓虹灯早不能使她兴奋，她怀念起那个清晨有干净的雾，夜里繁星满天的小山村来。她不懂什么是乡愁什么又叫做归属感，她只知道，喝水时她会想念家门口那眼甘冽的井，买瓜时她想起地里才摘下的鲜甜的瓜，生活里每一件事都使她想起村子里熟悉着又陌生了的日常，触动她又提醒她：回去看看吧。

可是怎么回去？三年前小山村被一家公司挑中，准备开发成旅游度假点，如今小茅房被推倒，瓜地被重耕成花田，她再也回不去了。因此那些甜甜苦苦的回忆只能被永恒封存，煎饼仍得日复一日地摊，而那些被读书人称作“乡愁”的情感，只好继续发酵。

“小娟，麻烦摊个饼，加蛋，不要葱。”客人的招呼打断了这个脸庞秀丽的姑娘的思绪。她起身答应着，走向锅边。

他守望他的故乡如同守望夏日雨夜，蝉鸣里大颗大颗的雨落下来，闷狭的空气消散了，喧嚣雨声中一切反而平静下来。

拿着煎饼他走进办公楼。他知道同事们下属们都很奇怪他这个在小摊上买煎饼的习惯。可是他不奇怪，即使他早已熟稔那些衣香鬓影的场所，可卖煎饼的小娟，和他熟悉的梦中人一样，有一双仍然清澈的眼。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打开桌上厚厚的文件夹，时间就以不可见的速度过去了。

真忙，三年前那个小山村的开发完工在即，他要准备和处理的事情与日俱增，现在他只觉得疲乏。他停下来看着窗外，一样一样的大厦，外墙贴了反光玻璃膜，看不清对面到底是什么。这时候他注意到下起雨来，灰蒙蒙的天落下水滴，受各种阻隔不流畅地抵达地面，而人们除了抱怨之外就是逃避。他叹了口气，无比怀念他的故乡，那个南方小镇。雨下起的时候即使再忙，也能停下来缓口气，任何时刻都干干净净清清朗朗。

他想起那个小镇，夏天的清早天亮着，叮叮当当自行车铃响起，包子、豆浆、面摊冒着热气，夜里公园里一对对青年人牵着手，路灯昏黄，衬衫白净，脸庞红润。他想起那时时跳跃的白裙角，牵她的手。他闭上眼睛，几十年过去了，他们也过去了。他的乡愁是那要命的夏夜，他用手捧着头，深深低下去，仿佛一低头就可以低回那夜。

门响了，高跟鞋轻轻进来。“王总，您要的报表。”他抬起头，从迷茫的少年转回精明的中年人。

他和她的交集在每日的买卖里，可乡愁，大抵是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