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在套子里的人｜契诃夫笔下的胆怯者 胆怯僵化背后的极端利己
记得自己少年时期，曾经学过一篇名叫《装在套子里的人》的文章，当时读起来，只觉得稀奇，想着文章主角“别里科夫”实在太胆小了。兴许是年少经事较少，便并未品读出《装在套子里的人》这篇文章的深意。近日偶然机会得以再读《装在套子里的人》，便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作者契诃夫这是在讽刺些什么。
有人说，《装在套子里的人》是契诃夫在批评如“别里科夫”一般僵化、胆怯的人，他以“别里科夫”有些“神经质”意味的小心、谨慎、防备等性格特质，展现了一个僵化、胆怯之人的荒谬与可悲。
这么说也并不无道理，但这种说法总觉还不够“入味”。一个人，不大可能生来就僵化、胆怯成如“别里科夫”这般极端的存在。或者这么说，是什么让“别里科夫”将自己装进套子里呢？思来想去，大抵是“别里科夫”身上的“极端利己”。
1、将“身体”和“灵魂”都装在套子里的“别里科夫”
“别里科夫”是《装在套子里的人》这篇文章中的男主角，他是周围人眼中的“怪人”，即便是晴朗的日子，他也要穿上雨鞋、带着装在套子里的雨伞，穿上大棉衣，将衣领竖起来把自己包住，还用棉花把自己的耳朵堵住。以此，作者契诃夫用非常形象的描写告诉我们，“别里科夫”是一个切切实实将自己装在套子里的人。
不仅在客观世界里，“别里科夫”用所有可以包裹住自己的手段，将自己的身体时刻装在“套子”里；而在精神世界层面，他也为自己的心灵筑上厚厚的“围墙”，将自己的灵魂也装在了“套子”里。而“别里科夫”在精神层面的封闭，主要体现在他看待新事物的态度上。
比如，城里开了一个阅览室或者茶馆，他总是摇头低叹：“这固然很好，可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再比如，当他听到事不关己的流言，甚至是同事去教堂祈祷迟到，他也会十分心慌，一个劲说“别出什么乱子”。不管是不是关于自己的事情，只要没有被政府告示明令禁止的东西，在他的眼里，都有潜在的威胁。
契诃夫笔下的“别里科夫”，看上去确实胆小得有些个“神经质”，但也正是契诃夫笔下胆小到让人讶异的人物形象，反而让我们嗅出了其深层的讽刺用意。
当然，契诃夫大抵有借着“别里科夫”来讽刺身心僵化之人的用意，毕竟按照文章情节来看，文中主角“别里科夫”是一个彻彻底底将自己的身体和心灵都包裹住的僵化存在。
按理说，“别里科夫”将自己装在套子里，大抵是为了避免外界的威胁，用文中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为了“别出什么乱子”。但是，如此小心翼翼的他，最后却在女友面前摔了一跤后，躺在家里的床上便再也没起来过。
毫无疑问，他不是被摔死的，那小小一摔，还不至于把他摔死。从文中来看，他是被自己“羞死”和“吓死”的。他因在女友面前摔跤的事情，受到了极大的精神刺激，他胆小僵化的性格成了摧毁他健康身心的催化剂，最终将其送进了坟墓。
“别里科夫”活得那般“小心翼翼”，为何却死得那般“轻易”？他的死怎么看都有些个“滑稽”。是什么让“别里科夫”死得那般“滑稽”？是他僵化和胆小的性子？看上去是，若深刻分析，我们可能还能看见隐藏在其僵化和胆小性格深处的“极端利己”。
2、胆怯者“别里科夫”滑稽死法背后的极端利己
活得小心翼翼且时刻胆颤心惊的“别里科夫”，最后居然那般轻易地死掉了，仅仅只是因为他摔倒的模样引得他女友哈哈大笑，这种死法确实太过“滑稽”，还有一丝不可思议。而这滑稽死法的背后，则暗示着“别里科夫”的极端利己。
从文章情节来看，“别里科夫”因摔下楼梯被女友看见，继而引发女友哈哈大笑。他之所以摔下楼梯，是因为有人画了一张“别里科夫”与女友的漫画，并分发给了学校里面所有人。于是，内心不安的“别里科夫”找女友弟弟解释这件事情时和对方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以至于被女友弟弟推下了楼梯。而他摔倒的滑稽模样，正好被刚回来的女友看到。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女友的哈哈大笑不仅结束了“别里科夫”的爱情，也结束了他的人生。从“别里科夫”滑稽的死法来看，作者契诃夫的讽刺，便稍显尖锐了。
也就是说，这一次，让“别里科夫”胆颤心惊的不是周围别人的事情，而是关于自己的事情。先是自己和女友画像在学校里传得满天飞，后是自己在女友弟弟不客气的逐客令下摔倒在了女友面前。
他似乎卷入了一场“风波”，并且成为“风波”中的主人公。尽管，这种“风波”于普通人而言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于敏感的“别里科夫来”说，是“要命”的事情。要知道，类似开了新茶馆这般“无关紧要”的事情都让“别里科夫”心慌得很，更何况自己成了所谓“风波”里的主角呢。
很显然，“别里科夫”受不了自己出现在别人的“视野”，或者这么说，他受不了成为别人口中谈资的“主角”。这种被人议论、被人看在眼里的感觉，让他十分没有安全感，这是他对外界防备的一种体现。他为何如此防备外界呢？因为他在维护自己。关于这一点，从“别里科夫”找女友弟弟解释漫画的事情，就能看出来。
关于漫画，“别里科夫”是这么和女友的弟弟说的：
“我上您这儿来，是为要了却我的一桩心事。我烦恼得很，烦恼得很。有个不怀好意的家伙画了一张荒唐的漫画，画的是我和另一个跟您和我都有密切关系的人。我认为我有责任向您保证我跟这事没一点关系.....我没有做出什么事来该得到这样的讥诮——刚好相反，我的举动素来在各方面都称得起是正人君子。”
且不说这张漫画有没有什么恶意，毕竟是否有恶意，主要还在于看漫画的人心里怎么想。当然，在排斥外界、封闭自我的“别里科夫”眼里，这张漫画恶意满满。毕竟，胆小僵化且将自己完全包裹住的他，无法承受太多人的注视，这会让他没有安全感，于是便有了他向女友弟弟解释漫画的一幕。
既然漫画在他的心里如此不怀好意，而他与女友的关系已经快发展到结婚的那一步了，但是，他向弟弟解释的话语里，全然是急于撇清自己与漫画的关系。好似，这张画着他和女友且十分神似的漫画，是一种羞耻一般。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这漫画在他心里是羞耻的存在，为何他面对女友的弟弟，只是急于表达自己的“无辜”，而丝毫不提及他的女友呢？毕竟漫画在他心里已经让他羞耻到不得不找人解释的地步了，他却仅仅说自己和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漫画里画的是他和他的女友，他说这画和他没有关系，难道，在他心中代表“羞耻”的漫画之所以出现，与画中除了“别里科夫”以外另外唯一的主角，即别里科夫的女友有关吗？
由此，我们不难看出，“别里科夫”去找女友弟弟解释的初衷在于维护自己，而将一张关于自己和女友之神似的漫画看成“羞耻”的原因，从前文可以推测，大抵是源于“害怕以自己为主角的漫画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乱子”这样的想法。而这种想法的初衷，亦是为了维护自己。毕竟，“别里科夫”排斥漫画，急于解释的原因，是因为自己非常不想卷入任何乱子，这是一种极端维护自己的体现。
将自己的得失看得太重太重，受不了一丝丝损失的时候，人往往变得小心翼翼且十分敏感，生怕周围的什么变化里藏着的未知威胁会让自己蒙受损失。即便是无关紧要之人的一些稍微大胆或出格的举动，也会惹得极端利己之人暗自害怕会不会被卷入“风波”，会不会造成自己的损失。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人揣着一大包财宝，害怕财宝被抢，于是周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能让自己十分防备且胆战心惊。说白了，就是害怕自己蒙受损失。由此，对于类似“别里科夫”这般极端利己之人身上展现出的胆小和僵化的特点，我们大抵也能理解一二了。
也就是说，极端利己的人，往往在保护自己的方式上，显得有些极端。“别里科夫”因为太过看重自己的得失，无法允许自己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于是，任何没有明令禁止的事情，对于他而言都存在让自己蒙受未知伤害的可能。因此，即便身边一些事不关己的“小动静”，比如同事去教堂祈祷迟到，都要惹得他心生慌乱。
而摔倒在女友面前惹得女友哈哈大笑，更是让“别里科夫”受不了。为什么“受不了”？因为他的极端利己。
在极端利己的人面前，即便是爱情，也不能让自己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损伤。亦如解释漫画与自己无关时，“别里科夫”没有丝毫为女友辩解的意思；摔倒在女友面前，惹得女友哈哈大笑，“别里科夫”更不会“体谅”女友。他回到家就撕掉了女友的照片，然后躺在床上，便再也没有起来，他离开了人间。
他为什么没有起来？是为女友“笑自己”的行为感到心寒？不会。从文中别里科夫的性格来看，即便事不关己，他也会惶恐不安。为什么惶恐不安？因为他考虑到万一出什么乱子可怎么办？可见，他十分害怕未知的危险会波及到自己，于是他将自己护在套子里，小心翼翼，畏手畏脚，尽量将自己“护”在安全的地方。
事不关己的时候，就已经如此害怕受到伤害，更何况，在女友面前摔跤，惹得女友哈哈大笑，那尴尬的场面已经让他受到了实质性的“伤害”。这种来自女友哈哈大笑的“伤害”，显然是他“承受”不了的事情。
为什么承受不了？因为他是一个极端利己的人，太过看重自己的得失。越是看重得失，就越是无法承受自己一丝一毫的损失。很显然，女友在其摔倒时的哈哈大笑，虽然在常人看来没什么大不了，但在极端利己的“别里科夫”看来，却是天大的损失，这种损失大到他承受不了，最终摧毁了他的灵魂，继而让他的躯体也一并“凋敝”。
3、来自契诃夫的讽刺
很显然，故事作者契诃夫这是在用“别里科夫”于保护自我上表现出的极端，以及他不起眼的死因，来建立一个鲜明的对比，以此侧面讽刺极端利己者可悲可叹的嘴脸。因为太过利己，太过看重一己得失，于是显得畏手畏脚，时刻小心翼翼，胆颤心惊，以期避开所有的伤害，将自己装在所谓的“套子”里。但人生不可能没有得失，极端利己的人以胆小和僵化为保护自己的形式，继而在日常对自己的极端维护中，渐渐丧失了承受“损失”的抗击打能力，最后，小到不起眼的损失，都能摧毁自己。这是来自契诃夫的尖锐讽刺。
正是因为太过在意自己的得失，便无法承受一丝一毫的损失。于是，对于拥有极端利己人格的人来说，未知的外在世界藏着让自己蒙受损失的未知风险，为了与这些未知风险对抗，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自己与外界世界“隔离”起来。而文中“别里科夫”将自己与外界隔离的方式，便是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装进“套子”里。
明明将自己装在套子里是为了保护自己，最后反而让自己变得不堪一击。这种保护，哪里是保护，分明是“自我扼杀”。由此，我们可以总结，《装在套子里的人》这篇小说，看起来似乎是契诃夫在借着胆小、僵化的“别里科夫”批评僵化的胆怯者，实则是借着胆怯者“别里科夫”的滑稽死法，揭示僵化和胆怯的背后，藏着一个害人不浅的“极端利己”人格。
注：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