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河畔的童年记忆 ｜ 散文一篇
记不得是谁曾经对我说过，每个人的童年里都有一条河。童年里的许许多多故事都发生在河边，发生在流淌不息的河水中。记忆会如同河底的泥沙，被岁月的流水不断侵蚀带走，但当你每次驻足回望，那条河都依然在原地静静地流淌。
我的童年里也有一条河，在村北，村里人称它为“北河yai”。沂蒙山区的方言带着深厚的泥土气息，乡下随处可见的事物有着一代代乡下人赋予的独特土名，说出来让人觉得无比熟悉而亲昵，可落笔纸上却常常找不到一个对应的汉字。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也一直跟随着乡亲们叫它“北河yai”，直到前不久，一位隔壁村的老同学看了我的文章，告诉我，“北河yai”有个学名叫温凉河。我才知晓了在我童年里有着极为重要分量的这条小河，原来有个官方的正式名字。
对温凉河最早的记忆已经说不清是几岁时候了。印象中，第一次到温凉河岸边玩耍，是在河道大修的那一次。
温凉河早先是天然河道，两岸是树林和沙地，一条矮矮的土坝分隔着东苗庄村的农田和温凉河的泥沙。或许是因为天然河道的不稳定，对温凉河两岸的耕地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而九十年代时，两岸的农民终于填饱了肚子有了多余的力气，乡政府也想做些实事，于是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地整治河道行动。
那一年，我记得在河边出现了许多巨大的从未见过的“怪兽”，带着我去参加整治河道的父母告诉我，那个是挖掘机，那个是推土机，那个是卡车……我毫不费力地记下了那些怪兽的名字。我的父母和温凉河两岸无数农民一起，在那些怪兽的帮助下，清理淤泥、碎石、沙子，垒建河岸。而我坐在已经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土坝上，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一看就是一整个夏天。
整治过后的温凉河，河道被青石和水泥筑成的墙固定了下来，而河道两岸多了两条马路，没有铺沥青也没有铺水泥的土路。温凉河南岸的马路与土坝之间，是一片沙地，东苗庄村的每家每户都在这里分到了一块沙地，我家也有一块，大小约是三分。后来，这片沙地被种满了西瓜和花生。沙土地上种不了别的作物，只有西瓜和花生能在这种土地里很好的存活和带来收获。
分给我家那块沙地后，我在河边玩耍的时间便久了起来。每年夏天，都会跟我的父亲或者母亲在西瓜地里看瓜除草。支撑我愿意整个夏天都待在西瓜地里的理由除了可以吃西瓜外，就是可以下河洗澡、捉蝌蚪和小鱼、挖花蛤。花蛤在故乡也有个非常土气的名字，叫做“歪不子”，发音差不多就是如此，只是中文系毕业的我也不能找到合适的对应汉字。
洗澡和挖花蛤是关于温凉河记忆中最让我兴奋的两件事。在老家的语言习惯里，下河游泳玩水，总是说作洗澡，祖祖辈辈都在黄土地里刨食的农民们，从未有过关于游泳这项运动的概念。因此，每年夏天呼朋唤友奔向温凉河时，我们都不会说游泳去，而是“洗澡去咯~”。至于挖花蛤，只是因为儿时嘴馋，平时父母又不给零花钱买零嘴吃，而花蛤用辣椒炒过后的美味，足以消解我满腹的馋虫。
以东苗庄通向乡镇上的那座桥为界，温凉河下游是被整治的河道，两岸是马路和沙地，上游两岸则是树林，人工种植的杨树林。每次去温凉河玩耍，都必然要经过树林。温凉河和岸边的树林，是童年时除了石碾旁边巷子外，留下我们最多足迹的地方。夏天的时候，除了泡在温凉河中外，我们也会在林间寻找知了的幼虫——结了龟。这是另一种解决肚子里馋虫的美食。当然，更少不了在林间趁着阴凉打牌。在温凉河的怀抱中，在林间清风的轻抚下，我们常常会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吃饭，最终迎来的便是父母的怒骂呵斥。
平日里的温凉河总是安静的温柔的，孩子们在河里洗澡捉鱼挖花蛤，父母们在河边洗衣服挑水浇地。但是每年夏天，都有那么几次，温凉河被连绵的暴雨激怒，失去了所有的和颜悦色。清澈的河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狂暴的浑浊的激流从上游直冲而下，漫过低矮的桥面，显示着自己雄浑的力量。曾经有从城里来的人，不相信一条乡下的小河能有多强大的力量，驾驶者汽车试图从被温凉河淹没的桥上冲过去，结局是，车被冲到了桥下。我曾经不止一次地站在桥头注目愤怒的温凉河，但那一次，我没有见到。父亲听到消息后去看了，回来后却没有告诉我详情，只是此后对我去温凉河洗澡一事管得严了些。
温凉河淹死过人，不止那一次，还有许许多多次，我都曾有所耳闻。东苗庄原先有个二傻子，我一直没弄清楚这是他的真名还是绰号，毕竟东苗庄有着许许多多奇怪的名字，二傻子并不是最怪的那一个。二傻子便是淹死在温凉河，这是我知道的比较清楚的一次。温凉河修完河道和桥后，有一些没用完的大青石便仍在了桥下被冲刷出的深坑里，二傻子便是从桥上跳进坑里，一头撞在了水底的石头上淹死的。因为这件事，我极少去桥下洗澡，淹死过人的深水坑里，还有着恐怖的石头，这对年幼的我是一种极大的震慑。
对于温凉河，我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自幼在河边玩耍长大，却始终不知道它的真名，也不知道它从哪里开始，又从哪里结束，更不知道关于它有着哪些传说。我所熟悉的只是它流经东苗庄的那一小段，只是极小极小的一小段。但我可以确信的是，温凉河已经成了我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而我，也在温凉河奔流不息的水面留下过自己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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