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头发的故事》为例 解读鲁迅:绝望之为虚妄 正与希望相同
鲁迅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中曾谈到写作初衷:
说到“为什么”要做小说罢,我仍抱着十多年前的“启蒙主义”,以为必须是“为人生”,而且是改良这人生。所以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
这样的深远的思想是被大多数人所排斥的,因为大多数人都是懦弱的,天性让我们善于逃避现实,伪装太平。比如在读书年代,我们学生有“三怕”:一怕文言文,二怕写作文,三怕周树人。
如今想来,我们那时太年轻。人生漫漫,我们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才能由一株幼苗长成参天大树,若连文学中的惨淡都不愿去面对,那现实中的惨淡恐怕更加不敢去面对吧。
可“病苦”不去诊治,就不知道它在何处,也就不能剔除病因、得到救治。因此,任何人都应该勇敢一点,做一个如鲁迅所说的“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的猛士。
今天,我就以《头发的故事》为例,向大家解读鲁迅作品的魅力所在以及现实意义。而我亦希望,我们在走进鲁迅的同时,也能强大自己的内心,敢于做现实生活中的猛士。
一、故事内容:以小见大地展现社会中的畸形现象
鲁迅曾谈到,他小说中所写的事迹大抵是出于曾听过或见过的事情,但他决不全用这事实,只是采取一端,加以改造,或生发开去。
《头发的故事》便是如此写成的。1920年下半年,鲁迅受许钦文之妹因剪发而被高等女子师范学校所拒的触动,引发了对“头发故事”和“辫子问题”的联想,便写下了这篇短文。它的情节非常简单,起因是双十节的当天“我”翻开日历,继而引出了前来拜访的N先生的牢骚。
同《狂人日记》一般,本文几乎也是某位神神叨叨的“异常人”的牢骚录或日记本,它们几乎没有复杂的人物以及情节发展,都是借着“异常人”的口表达了对当今社会中某些现象的控诉。
那么,有哪些控诉呢?
故事中的N先生在牢骚中讲了这么一个事情。某一年的双十节,北京人十分冷淡,早晨懒洋洋地踱着步子出门,懒洋洋地参与挂旗,又懒洋洋地连收旗都忘了。这样的冷漠引起了N先生的不满:
“他们忘却了纪念,纪念也忘却了他们!”
为什么N先生感到不满?源于人们事不关己的冷漠姿态。
双十节是是为纪念1911年10月10日,人们发动武昌起义的庆典。在革命中,烈士为了拯救人民,辛苦奔走了十多年,可要么被弹丸击中、失去了生命,要么在监牢里受苦刑,要么踪影全无、尸首都不知何处。
然而人们居然忘却了这个日子,忘却了烈士的牺牲,忘却了自己还处于危难中,仍然冷眼旁观世事,麻木地活着。
在我看来,这便是第一个令N先生不满的荒谬现象,救人者死了,被救者不但不感到悲痛,反而选择忘却他们,这是人性的丧失,还是人性本就是如此残酷?
N先生想不明白,因为在这样的畸形的环境中,他也无从想明白,人们的思想本就是愚昧,道理讲得再明白,人们也不会领悟。更荒谬的是,因为人们愚昧的思想,流尽鲜血换来的革命成果居然只改变在头发这种小事上。
N先生对“我”继续发着牢骚,随后话锋一转,忽然现出笑容,伸手在自己头上一摸,高声说:
“我最得意的是自从第一个双十节以后,我在路上走,不再被人笑骂了。”
N先生在国外留学时,因为感觉不方便遂剪掉了辫子,却不想不仅留着辫子的同学厌恶他,监督还要停了他的官费,送他回国。幸好得勇士救助,监督被勇士剪了辫子逃走,因而N先生还能继续读书。
后来过了几年,N先生回国谋生,为了安宁戴上了假辫子,却不想依然被人叫骂,幸而革命有了成果,剪辫子已成规定,而不剪辫子则要被强制抓去剪掉。
只是成果是表面的,人们虽愿意剪了辫子,但人们的思想依然愚昧。这不,剪了头发的女子要么是考不进学校,要么是被学校出名。
这是多么的荒谬啊,仅仅在头发这件小事上,就要给人们带来痛苦与不幸。
其实,当今依然存在相同的畸形现象,如冷漠的姿态,很多消防员冒着生命危险救助我们,随着时间流逝,我们早已忘却了他们的牺牲,继续违规使用电器或者因好玩在屋内点火;又如喜欢在小事上做文章,外卖因天气原因送餐延迟就要被罚几百,结果却酿成悲剧。
而这种种都是由于人们的愚昧所造成,人们从来不会因为悲痛而有所反省,仍然我行我素、麻木地活着。
有很多人说鲁迅善用文章单独指骂某人,其实不然,我们只是从鲁迅作品中窥见了自己的劣根性罢了。
二、叙事方式:看与被看的二元对立
《头发的故事》同《狂人日记》一般,也是在形式上就让人耳目一新。有人从文体上对它予以否定,说鲁迅的小说不像小说。
鲁迅是这样回答的:“我写作是为了写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至于采用什么写作手法,只要‘对于我的目的,这方法是适宜的’就行了。”
的确如此,如《头发的故事》中,虽然是N先生的牢骚录,但在开头精心设计了“我”的存在,这样就形成了“我”与“余”(即N先生)两个对立的叙述者,形成了“看”与“被看”的二元对立模式。
如N先生来拜访“我”发牢骚时,“我”内心的想法是这样的:
“这位N先生本来脾气就有点乖张,时常生些无所谓的气,说些不通世故的话。当这时候,我大抵任他自言自语,不赞一辞;他独自发完议论,也就算了。”
随着N先生牢骚越来越多,“我”脸色越来越僵硬,一副不愿意听的表情,N先生便住了嘴,准备告辞。
在这里,“我”是看客,看着N先生的表演,作者也是看客,看着“我”与N先生的表演,读者呢?也是看客,看着作者、“我”、N先生的三人表演。
随着情节的展开,作者看到了第一重“看与被看模式”,读者看到了根据作者所叙述的第二重“看与被看模式”。
两重叙述,两重视点,既揭示了中国人最典型的劣根性——看客心态,给出了让我们跳出看客心态的方法——多个视点观看。
我们总以为自己在独立思考,却不知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就逐渐被看客所同化,若是不时刻提醒自己,就会一不小心加入其中。
在当今社会,这种看客心态在网络中越来越严重。每每出现一则新闻,人们就会立刻在评论处发表自己的看法,丝毫不去追问真相,只对自己所见给予评论,正是因为这样,网上往往都会陷入情绪不可控的现象。
为什么会这样?源于每个人看问题的视角问题——视角单一,同时也源于媒介对信息的创造性——根据自己喜好有取舍地筛选信息。
电影学上有个这样的理论:一个镜头的形式,即一个题材如何被拍摄下来,这个才是其真正的传达给观众的内容,这个内容不一定与现实中该题材给人的印象相同。
也就是说,确切的信息均被媒介所决定。我们总以为自己所见便是真实,可是通过媒介得到的信心,本身便是经过媒介再次创造的,因此,眼见不一定为实。文学作品也一样,文字作为一个媒介,它能决定内容是如何表现的。
正如我们看《头发的故事》一般,N先生是如“我”所描述的那般不通世俗、宛若狂人吗?
并不是,鲁迅为了避免内容的扭曲,或者说想要向读者传达更真实的内容,它一般都是创造多个叙述者,即叙述者看人物,作者看叙述和人物,读者看作者、叙述者和人物。
在这样的多重视点下,我们跳出了他们两者的“看与被看的模式”,我们在不断质疑中,引发了更深远的思考,N先生其实是一位有热血、清醒的人,而导致N先生不通世俗的原因是由于畸形的社会环境,才会让N先生显得格格不入。
这便是鲁迅写文的用意,他希望我们能对任何事物都持有质疑、批判的态度,而这种态度才是拯救人们思想愚昧的良药。
三、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在《头发的故事》中,N先生回归了正常,他戴上帽子,对“我”说:
“再见!请你恕我打搅,好在明天不是双十节,我们统可以忘却了。”
这个结局和《狂人日记》也是同一种模式,狂人在发狂了几年后,回归了正常,去了某个地方当官员。N先生在发完牢骚后,也忘却了纪念。
这两篇文章的结局都是在高潮处回归了寂静,走向了绝望。这是不是代表着鲁迅内心的绝望呢?
其实不然,在鲁迅的大多数的作品中,他都是使用了这样的手法。
从艺术上来谈,这样的结局使人意味深长,引发深思:是选择保持绝望,还是选择付出行动、找回希望?鲁迅把这个问题丢给了读者,这样一种给予读者创造性的结局是鲁迅作品的魅力所在。
从思想上来谈,这样的结局正是表达了人世间最根本的问题:人都是充满矛盾的,社会也是充满矛盾的,正如一枚硬币有两面,世上的所有事情都有两面,而从历史上看,文明总是破坏了又修补,修补了又破坏这样循环随着时间发展。
这样的思想便表明了鲁迅的乐观。未来永远都存在,希望是附丽于存在的,有存在,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有光明。
在《一生太平凡:鲁迅自述》中,鲁迅说到:“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鲁迅的确是悲观的,但他亦仍保留着对生活的一点乐观,他通过惨淡的结局在警示我们,若不正视矛盾,直面人生的惨淡,那我们的路就只能是绝望了。
而这乐观却能如星星之火一般,在未来燎原。
致敬鲁迅先生的乐观,期盼未来希望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