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青霞中篇小说连载」|守望(一)
文|路青霞 编辑|淑为 图片|均来自网络
题记:向前看,放下执念,学会敬畏选择,安心地生活,风起的时候,听得到风声,花开的时候,看得见花开,就是人生最美的姿态。
梁子玉正聚精会神地观看着一档讲述维度的电视节目,原本就对维度时空感兴趣的她随着专家的详解简直是入迷了。忽然手机的闹铃响起,原来这天是星期五,女儿的学校下午3点钟要召开家长会,散会后再顺便把女儿接回家来过星期,她怕忘记了就预先订好了闹钟。从家到学校不过是20分钟的路程,之所以订在14点10分,是担心万一手头上有什么事,在铃声响起时能有所准备,总之,14点半之前必须赶往学校。想到女儿的学习成绩和这段时间的一些变化,不由得焦虑起来,焦虑旋即冲淡了她对电视节目的兴趣。
女儿今年十四岁,正处于叛逆期,小小年纪就开始描眉化妆,说轻了,不听,说重了,不依,让她很是忧心如焚,一方面担心那会影响到她的学业,另一方面更担心她会和那些只想混日子的差生接触,会不知觉地迷失了自我,却也无计可施。她曾经不止一次地用时下流行的一句话“孩子啊,你是用几年的努力换取一生的高贵,还是用几年的荒废换来一生的卑微”来诘问女儿,起初,女儿默不作声,后来就有些不耐烦地说:“说一回两回就中呗,有必要反反复复吗?”这不仅令她惊诧,而且有些恼怒了,但考虑到女儿是和她一样的逆反性格,再说自己也确实说了好几次,就强压下怒火,尽量放低声音:“我说你,还不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也没必要说一遍又一遍!”女儿没好气地答道。
“我一遍又一遍地说,还不是想让你能听心里去?”
“你咋就知道我没听心里去?”女儿紧接着反问道。
是啊,她怎么知道女儿就一定没听心里去呢?她暗自苦笑,多希望女儿能够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啊。
事实上,女儿不理解她的苦口婆心,她也并不完全怪女儿,她知道自己性情急躁,不善于和孩子沟通,不仅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甚至连及格都谈不上,为此,她感到无比的羞惭。如果她是一个纯纯粹粹的、瞎字不识一斗的农村妇女,她可能也不至于如此羞惭:接受过高等教育,为人处世平和得体,但在教育孩子方面却欠缺必要的耐心,动不动就大声地叫嚷、训斥,甚是粗暴,有时候甚至连一个压根不识一字的普通农村妇女的三分之一都不及。
她其实很想多一点耐心,能真正俯下身去倾听孩子的声音,了解孩子心里最真实的一些想法,然后再把自己的观点春风化雨一般地输送给孩子,做一个能与孩子交朋友的好妈妈,而不是把满腹经纶作为古董“收藏”在心底,任它一无是用。
梁子玉驱车开往学校,十月中旬的午后,阳光依旧强烈,她放下挡光镜,避免让阳光直接照射到双眼。
路旁的低矮的绿化树,在秋风的吹拂下微微晃动着有些开始泛黄的小叶片,远处的庄稼地正该翻耕播种,农人忙碌的身影不时地透过车窗跃入她的视野,然后一掠而过。这两三年粮食的价格走低,农人辛苦,种地的日子也不好过,有些农户有心想种植一些经济作物,却又苦于没有门路,因为把种子种进泥土很容易,但技术呢?销路呢?结果,部分农户虽然建起了蔬菜大棚,收入却取决于市场行情。
黄土就是黄土,它长不出金子!她现在蜗居村野,已经是无可奈何,可不想让孩子也步她和爱人的后尘。可是,女儿的成绩偏偏又是那么的不理想,从前在班里一直排是十三、四名,进入初二的这第一次考试名次竟是下滑到了二十多名,这可如何是好?记得女儿在小学时,每次考试都能拿到奖状,到了初中就开始明显地退步,是不用心学习了,还是找不到方法?
早在初一期中考试后,在对女儿的几次辅导中,越来越发现女儿的基础知识尤其是数学和英语相当薄弱,有些是小学五年级就学过的,却不能熟练地掌握和运用,她异常纳闷,直到有一次安置在她村里小学实习的同学的侄女吃饭时,无意间得知小学的老师有时不仅允许、而且有暗自怂恿学生在期中和期末大考中抄袭的,原因很简单,要在与兄弟学校的成绩比赛中领先,从而彰显学校的教学质量过硬,同学的侄女起初是不知道这一潜规则的,对学生绝对是严格要求,由此一来学生的分数就降低了,不仅校长找她谈话,而且家长也找她一问究竟,言外之意,她没好好教学,后来,有老师好心地告诉她原因,她摇头叹息之余也就听之任之了。
这让她异常的震惊,为了落实同学侄女的话,她曾悄悄问过本村几个可爱的小朋友,均不同程度地证实了那种现象的存在。她怎么也没想到女儿的奖状原来是这么得来的,随之而来的就是气愤,因为女儿的成绩原本是真正优秀的,可能就是这种规则潜移默化地带“坏”了自制力尚在形成初期的女儿。
她好后悔自己的不察觉,后悔自己对女儿的学习关注不够,所以,对女儿现在的学习成绩,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想弥补,可是开始进入叛逆期的女儿不配合,也不理解!她烦闷,胸口时常像郁堵着一块石头,加上还要处理和容纳妯娌之间的一些闹心的琐碎事,久而久之,乳房又开始疼痛,乳腺增生复发。爱人打电话时常劝慰她,更多的还是因鞭长莫及而爱莫能助。
她一边开车,一边漫漫地想着心事,忽然车体猛地一颤,一道七彩的强光射来,无数透明的大大小小的多面体旋转着扑面而来,越来越近,将她团团围住,顿感头晕目眩,似乎快要窒息了……
等她清醒过来,睁开眼,车已靠在一所学校的门口停下。她迷茫地打开车门想走了出来透一口气,却意外地发现一切是那么的陌生,分明又是那么的熟悉,二中?对,就是她二十多年前在此毕业的老二中!只是,她怎么会来到这里呢?她拼命地在脑海里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校门口没有保安室,铁制的大门无遮挡地敞开着。走进去,碗口粗的柏树挺立在笔直的校道两旁,砖铺的路面上偶尔散落着一些细碎的小柏枝,道路右边偌大的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鸟雀从远处飞来停在了篮球架上,或柏树枝杈间,紧临操场右侧在杨树的掩映下,六排低矮的、四间并排的男生宿舍映入眼帘,与操场对应的饭堂的大门半开半合。饭堂前面还是一排单身教师的独院宿舍组成的长长的宿舍大院,宿舍院子前面就是四排同样长而破旧的女生宿舍的大院子。操场最南边的石头砌边的那口大大的供应着全校师生洗涤用水的老井四周的地面还湿润着,旁边的几个台子上不规则地摞摆着许多瓷碗……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她沿着道路往前走,一条十字路口就在脚下。她知道顺着这条东去的路再向北拐就是三层的教学楼,而当年12岁从未离开过家的她之所以舍近求远地报考这离家二十余里的二中,原是因为那时二中的教学质量好,考大学的升学率高,教委嘉奖给了学校这幢教学楼,二中依仗于此加大对外宣传力度,她的小学校长就是被说服让老师“怂恿”瞒着本镇的中学偷偷报的名,结果全班五、六十个学生也就只有八、九个被录取了,应该说,她是幸运的,接着又在这里读了三年的高中。而这条十字路口南边的那一排又一排的砖瓦房则全部是初三和高二、高三的教室。
她正迟疑着,这时候下课铃声响起,学生鱼贯而出,校园霎时热闹沸腾了起来。她静静地看着这些叽叽喳喳的、像鸟儿恢复了自由一样的学生从面前欢快地经过,看着那些灵动的身形,看着那些天真烂漫的笑容,心里竟有种别样的滋味:是欣赏,还是羡慕?是失落,还是疼痛?她不知道!
她茫然地站立着。时间仿佛渐渐地慢了下来,眼前的一切也不知不觉地转化成一幅幅流动的黑白默片……
等她回过神来时,校园里又安静了下来,操场里有一班学生在上体育课,应该是自由活动,几个男生在练习投篮,女生围成一个圈在打排球,一个高大的男人掐着腰(应该是体育老师)和一些学生树荫下站着说话,三两个女生穿过校道结伴回了宿舍。学生们的穿着是那么朴素,居然没有一个穿校服的,难道她已经走进了一个高维空间,回到了过去?环顾四周,不远处教室侧墙上的一块黑板报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她想,兴许从那上面能找到答案。
走上前去,“红雨文学社专栏”几个镂空的红色大粉笔字格外抢眼。红雨文学社?就是当年她们几个文学爱好者创办的那个文学社吗?黑板报上没有日期落款,却惊讶地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是一首诗作《青春的渴望》的作者署名。她好奇地顺着文字一行一行地看下去:
青春是波涛上的一叶小舟
你渴望着冲浪
冲浪是一种激情的探索
在探索中
你领略到此起彼伏的无限风光
青春是原野上的一条河流
你渴望着流淌
流淌是一种丰盈的充实
在充实中
你拥有了百川齐俱的力量
青春是进行曲中的一个鼓点
你渴望着昂扬
昂扬是一种灵魂的喷薄
在喷薄中
你谱出壮丽辉煌的时代篇章
青春是枝叶上的一滴露珠
你渴望折射出太阳的光芒
折射是一种无怨的付出
在付出中
你以蒸蒸日上完成对青春的丈量
多么朝气蓬勃的诗句啊!她曾经在日记本里看到过,尽管忆不起写作日期,但她似乎已可以断定自己已经回到了过去,只是不知道回到的具体是哪个时间节点,不知道今夕是何夕,而那个青春年少的自己现在应该还在这所中学里读书,并且就坐在某间教室里!
“子玉!”
她听到有人叫她,扭转头,看到高一的语文老师杨汝慧正微笑着向她走来,不由得一阵错愕:“杨老师?”对,就是杨老师,一袭天蓝色的连衣裙,依旧那么清纯。
“你、你是?”杨老师在她转过身来看到她的容颜后,不觉一愣。
“我?”她下意识地把手捂向胸口,“我是……”一时之间竟是语塞了。她该如何向昔年的恩师说明她是谁呢?能告诉老师自己就是梁子玉吗?
梁子玉意识到杨老师可能把她当成了“梁子玉”的亲人,决定以青春年少的自己的小姨的身份处理。杨老师把她请进宿舍,让她在那里等梁子玉放学,然后就去接着上课了。
她静静地坐在桌旁,细细地打量恩师的房间:一张上下铺的单人学生木床东西方向横靠着北墙,床下整齐地叠摞着几个鞋盒子,一双粉红的凉拖鞋摆放在床前砖铺的地面上,下铺吊着粉红的蚊帐,透过蚊帐可以看到叠放整齐的床单,上铺铺垫着报纸,同样整洁地放着叠放整齐的衣物、两大摞书籍和一把挂衣架。房间西南角斜拉着一根搭着毛巾的铁丝绳,下面刚好放着一张学生用的小木凳上面放着一个盛着半盆清水的粉红的塑料盆,旁边放着一只铁水桶。再看身前的这张桌子,是两个学生一块用的双书洞的课桌,一个洞里放着洗头膏和面油,一个洞里放着碗筷;桌上右上角交错摞放着五大摞作文本和课后习题作业本,左上角则是备课资料和教案。这一切是多么地简陋!
她清楚地记得,当年杨老师在课堂上讲完课后会给学生们再讲解一些古诗词,如果时间允许,她还会读文章,诗歌、散文、小说,都读,尤其是在上作文课的时候。作文课安排在下午,都是两堂,第一堂她会从上一期写的比较好的作文中挑出几篇当作范文读,并讲解范文好在什么地方,然后布置新一期的作文题及其写作要求;第二堂有时让学生写本期作文,有时就安排读文章尽可能地拓展学生的视野。也正是在那时候,她了解了鲁迅的《彷徨》、《狂人日记》,知道了写出《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和《今夜有暴风雨》的梁晓声、一个叫陈懋平的爱流浪的三毛,也知道有个叫泰戈尔的外国诗人……以至多年后,依然对她的这位杨老师心怀感激。
如今,她跨越时空地回来坐在恩师的房间,念起恩师曾对她寄予的无限厚望,想到自己在以后的岁月里如何辜负恩师的期望,任由年华蹉跎,思及恩师后来因婚姻生活不幸福而患上了抑郁症,竟是百味陈杂。更忧心不安的还是接下来该如何去面对那个年轻的自己,而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能不能接受二十多年后她现在的样子?
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年轻的自己!
作者简介:
山东定陶人,专科院校毕业后外出打工,辗转腾挪天津、常州、
深圳等地,后回乡务农,蜗居村野。
壹点号心梦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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