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江西散文名家专辑｜夏磊：《西洲在何处》

一砖一瓦间藏着精工巧劲，一唱一和间藏着质朴纯真。人杰地灵的江西，随处都闪耀着人文的光芒。9月1日起，江西日报微信《夜读》栏目联合江西省散文学会推出“江西散文名家专辑”。

今天要与您分享的第十九篇作品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夏磊创作的《西洲在何处》。请跟随他的笔触、他的声音，去领会散文作品的深远立意，字字珠玑，自有天地。

西洲在何处

文/夏磊

在我能背诵的古代诗词里，《西洲曲》算背得比较早的。那时候我家住在长江中间的南京八卦洲，头上是天，四面是水，“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每次念到这两句，就会想到江边上的那个渡口，并同时在脑海里遐想着渡口外边的世界。是的，那时候，所有的新鲜东西都是渡船从江南装过来的，乡下孩子要积攒好久才能凑足来回的船票钱，我怎么能不心心念念牵挂这个渡口和那不知在何处的西洲呢。

那时的渡口我们也叫做码头，一艘木制的轮船每天来回四五趟，在长江里画出几个大大的之字。从船头的跳板走下来的人都笑得很响，大声地说着从南京城里听来的事，有的人还带着刚刚学来的城里人的一点口音，这些人很快就走散在各个角落，乡村也跟着热闹起来。他们带回来的肉包子是我至今都觉得那是最好的美味。我把从不同人口里听来的江那边的事集中起来，想着那是多好的一个世界呀，那里到处都有肉包子，到处都有读不完的书。每年农忙的时节都有城里的工人老大哥来支农，他们带来了更多的故事，还带来了非常好闻的香皂味儿，同时他们也带来了对我们的羡慕和好奇，比如新鲜的鱼虾什么的。我喜欢从他们口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而他们也和我一样不停地打听乡下的有趣的事。这渡口的两边真的宛如两个世界，我开始念想着在对岸看到过的所有东西了。

后来，又读到晚唐诗人温庭筠的“西州城外花千树，尽是羊昙醉后春。”这才知道原来古代南京真的有一座城池叫西州，只是州和洲的写法不同而已。西州城建于东晋，因为宰相谢安病重时途径西州门，他死后其外甥羊昙感恩谢安，从此不再出入西州门，有一天醉酒后不觉来到西州门，禁不住伏鞍痛哭。苏轼也有过“何事羊公子，不肯过西州。”的句子。虽然诗里的西州城早已无从找寻，但这个名字却是再也忘不了了，并且它也像《西洲曲》里的西洲一样，虽然相隔不远，却只能在心里梦想着彼岸。我其实也清楚，《西洲曲》里的西洲和温庭筠诗里的西州不是指的一个地方，但是我却情愿把它们拉近，我甚至相信渡口那边就是那个诗意的世界。

那年的三月，我们举家迁往江西，一点简单的家什连一艘小机帆船都没装满，坐在船头上，第一次感到眼前的江水那么浩瀚，他真的要把我永远地渡到对岸了，也就是说我再也不用遐想那个西州了，那个西州从此真的不复存在了。江水几个起伏就把我们的小船带到了江心，回望已是故乡的江北，渡口码头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模糊在了江雾之中，眼泪在这时已经淌进了脖领。我知道，我要去寻找我生命中的另一个西洲，“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那里有乌桕也有花千树吗。

人的一生就是从一个渡口到另一个渡口，从一个彼岸到另一个彼岸。人生之中最重要的渡口能有几个，真的一个都不能走错。就如同我们会面对这样那样的选择，结果不可能预知，但大致的方向还是要明确的，故乡八卦洲是长江中的一个岛，从那里走出来，没有哪条路可以绕过长江而到达对岸。渐渐我也过了总是在脑子里幻想西洲的年龄，生命中路过了几个渡口，也到达了几个彼岸，我已经学会了如何平稳渡过，可我还是没能忘记从前的那点梦想，滚滚红尘里我不想放弃每一个彼岸，有谁像神明一样来渡我过去呢。

不是有意把这个话题弄得这么厚重，一介书生也会面对这样那样的人生岔路口，许多的人生况味都在眼前，闭目沉思，仿佛明白了，生命中的渡船就是日出日落朝飞暮卷的一个个日子，放下纠结细细过好每一天，就能看得到对岸的风光了。于是，还是禁不住想起我的西洲了。

在我当年离开家乡时的三月我又回到了长江边上，原先的渡口早已无从找寻，江边的芦苇好像更多了，而当年上下船的场景连记忆都快要模糊了。韦应物诗里写到“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这两句诗应该是最著名的渡口诗句了，可是当年的少年还在遐想着对岸的世界，而眼前却没有了渡船。在一个老渡口，没有了渡船也就没有了等待，没有了等待哪还有到达彼岸时的惊喜呢。甚至，春潮野渡带给我的一缕忧伤都散落在了春雨之中。老家就在江边，我久久地坐在江滩上，少年的时候我最喜欢在江滩上读书，江水在眼前不息地流淌，渡船下来的人把笑声带来又带走，我把许多的憧憬都给了我的西洲。我曾经那么多遍吟诵《西洲曲》，我那么痴情地想那里一定有我爱的人，并且她也隔着江知道这里的我。

余冠英在《古代文学杂论》中说：“西洲固然不是诗中女子现在居住之地，也不是男子现在居住之地，它是另一个地方。”而在我看来，西洲就是一个可以托付梦想，托付思念，可以托付爱的地方。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我喜欢《西洲曲》，喜欢三十二句中的每一句。我喜欢为爱而生，同时梦想着人生的每一个渡口都是用爱来摆渡，而到达的也是爱的彼岸。那年春天，我们来到信江边的一个小渡口，正午的阳光暖洋洋的，小船有些晃，船靠岸时我牵起了她的手，这是我和她第一次牵手，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的孩子都大学毕业了，我们却都还清晰地记得那天同船过渡的每一个情景，我想，我其实已经找到了我生命里的西洲了。

作者简介

夏磊，男，1968年出生，江苏南京人，高级工程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作协常务理事，中国国土资源作协全委委员，上饶市作协名誉主席。在《人民日报》《散文》《散文百家》《散文选刊》《海燕》《文艺报》《江西日报》《大地文学》等刊物发表大量散文，有散文集《秋以为期》（百花文艺出版社）、《一枕清霜》（三联书店出版社）等四部，曾获“中华宝石文学奖”、“首届中国徐霞客游记文学奖”、“井冈山文学奖”,两届入围“鲁迅文学奖”,“2016江西文学榜”。散文作品连续四年入选百花文艺出版社《散文年度精品集》，入选漓江出版社《2009中国年度散文》、《江西建国六十年文学选》、《中国散文大系》等上百个选本及多种高考语文辅导教材。

作者、朗读者：夏磊

总策划：吴志刚、邱玥

执行策划：张雪 杨莹 实习生张琳 徐玲

制作、编辑：杨莹

美编：胡嘉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