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文写作的艺术（以菏泽为例）︱刘德科

文∣刘德科

1st

你说，这是一种什么款式的心态——

地方政府刚刚才发了一份文件，很多人都在擦亮眼睛等着瞧：会不会被中央叫停？

12 月 18 日晚间，菏泽发文取消限售；12 月 19 日下午 5 点 29 分，菏泽只好专门再发了一份「情况说明」，以慰汹汹舆论之灵。

好了，散场吧，别看戏了：我们菏泽没有放松调控。

2nd

这份「情况说明」，正文一共就两段，给你翻译一下——

第一段，听中央的：我们取消限售，是根据中央「分类调控、因城施策」这个要求。

第二段第 1 句，听人民的：买不到房的人，对于取消限售的呼声很高，「愿望十分迫切」。

第二段第 2 句和第 3 句，为了平稳健康：限售导致了房价上涨，所以我们把它取消了。

简介明了，落款，加盖红色公章，收工。

你看吧，菏泽没有放松调控。

好了，这篇文章就到此结束。如果你是浪漫的文艺青年，就不要往下读了。

3rd

这份「情况说明」，连题目加落款再加标点符号，一共也就 344 个字。但是，气象万千。

如果你对房地产还有一些兴趣，我们可以再给你翻译一遍。

原文第一段：2018 年 12 月 14 日，菏泽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印发了《关于推进全市棚户区改造和促进房地产市场平稳健康发展的通知》，根据房地产市场分类调控、因城施策的要求，取消了新购和二手住房限制转让期限的有关规定。

必须得加上「分类调控、因城施策」这八个字，金光闪闪的八个字。我们在昨天的文章中已经提到：今年年初兰州取消部分区域限购时，也是在事后解释中用了这八个字。

4th

原文第二段第 1 句：2017 年 11 月份，菏泽限制新购和二手住房转让期限有关规定出台后，有不少准备购买存量住房的市民，特别是棚改货币化补偿的市民，因不能办理过户而无法购买合适的存量住房，要求取消限制转让期限规定的愿望十分迫切。

这一句大意是：限售导致了二手房源供应量变少，从而导致不少自住刚需买不到合适的二手房。

对不起，这个逻辑几乎不成立。原因很简单：一座城市的所有住房，一年能有 5% 的换手率，已经是非常非常高的比值了；菏泽限售政策只执行了一年多一点点的时间，所以，这期间最多只有 5% 的二手房房源，会被限售政策所「冻结」，即 2 年之内暂时不能出售。

也就是说，二手房源量由于限售最多也就减少了 5% 而已，怎么会导致买不到合适的二手房呢？不排除有这样的个别案例，但绝对不是大比例。

所以，原文第二段第 1 句的这个理由，并不成立。买不到是假，卖不了才是真。

5th

原文第二段第 2 句：近年来，受转让期限规定的影响，菏泽市二手房交易价格出现同比增长较快的势头。

这一句大意是：限售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二手房价上涨。换句话说，取消限售是为了抑制房价上涨。

限售这个调控措施，只有两个作用：一是对市场起心理威慑作用，二是抑制了做短线的炒房者。

从市场逻辑上讲，限售是一个中性政策，或者说是一个花瓶政策，既对于降房价作用不大，对于涨房价的作用也不大。

但从调控的政策伦理来讲，限售是有利于抑制房价上涨的。

现在菏泽说限售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二手房价上涨，无论是哪个角度讲都是不成立的。

确实，此前菏泽二手房跟绝大多数城市一样，上涨明显；但过去两个月，菏泽也跟全国绝大多数城市一样，已经出现下跌势头。

都已经下跌了，怎么还拿房价上涨说事呢。

6th

原文第二段第 3 句：为了防止商品住房价格出现大的波动，促进房地产市场平稳健康发展，经过认真调查和评估，菏泽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决定取消已出台的限制新购和二手住房转让期限规定。

防止大的波动，是防涨还是跌？上一句（第二段第 2 句）是说限售导致了二手房价上涨，结合上一句的语境，那么这样说来是要防涨。

可以已经跌了两个月，还防什么涨啊。所以，防止大的波动，当然是防跌。这也符合中央的调控精神，要平稳，要防止大起大落，大起要防，大落也要防。

7th

翻译好了。

菏泽这份「情况说明」有一点值得赞赏：他们公开承认了限售是不合理的。

这是本轮调控诞生「限售」这个新事物以来，地方政府第一次公开反思这个政策的不合理性。

其他城市，是不是也可以结合各自的实际，反思一下当前形势下「限售」到底合不合理？

8th

一群学生在教室里上自习课，都想到操场上玩，但是谁也不敢动。终于有一个同学高喊，我要出去实践一下「强身健体」精神。然后就冲出了教室。老师看见了，也没阻止他。

你说，剩下的那些也很想到操场上玩的同学们，会怎么做？

9th

听说，珠海啊、广州啊，近日也有一些细微的松动。但是，不能把他们跟菏泽放在一起。

广州真的只是纠正了一个彻头彻尾不合理的调控措施而已。

菏泽是明文纠正了一个可纠正可不纠正但纠正了以后会产生爆炸效果的调控措施。

珠海是只做不说。

三者完全不一样。把它们放在一起说，对广州不公平。

10th

如果你是读完本文的第一节和第二节直接滑到这里，你应该很认同这一点：菏泽的公文写作水平很高。

据说，武功的最高境界是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在调控松绑的公文写作上，最高境界是像珠海那样，根本就不写什么文件，只做不说。

像珠海这种段位的城市，还有一些，比如北京边上。

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