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写《雪》的散文诗 鲁迅的更是别有风情

印度大文豪泰戈尔的散文诗《雪》充满宗教色彩，而同样写《雪》的散文诗，鲁迅笔下的雪却有不同的意境。

散文诗这种脱胎于诗歌和散文却又不同于诗歌和散文，甚至不是诗歌与散文的叠加的文学体裁在二十世纪初引入中国文坛。简单来说就是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的春潮孕育了这朵文坛新蕾。

从它传入中国后，鲁迅、冰心、沈伊默、周作人、刘半农、徐志摩、郭沫若等都有散文诗作品，而冰心和鲁迅更是散文诗大家。冰心的散文诗传承泰戈尔。而鲁迅的散文诗深受尼采和波德莱尔影响。（波德莱尔是法国诗人代表作是散文诗《巴黎的忧郁》）更是影响极大。

鲁迅先生的散文诗收录在他的散文诗集《野草》中，主要篇目有《野草》、《好的故事》、《秋夜》、《影的告别》、《复仇》、《希望》、《过客》、《雪》等。

而《雪》的影响极大，几乎一直被收录于中学课本中。笔者读初中时，就被要求全文背诵过，到今天，许多内容还记得。

作者一开始从暖国的雨着笔，“暖国的雨向来没有变过冰冷的坚硬的灿烂的雪花。博识的人们觉得他单调，他自己也以为不幸否耶？”

暖国是哪里？自然是没有雪花的南方地区，因为这里的雨没有变成冰冷坚硬灿烂的雪花，于是，让博识的人觉得单调，而它自己也觉得不幸。

可是，这怪它吗？雨就是雨，雨不会变成雪，雨有雨的个性，有雨的美好，它不可能变成雪，但从古至今，都以为雪花就是雨水变成的，古诗中不是有天雨雪吗？不是有雨雪霏霏吗？雨雪就是天下雪啊。

雪花是冰冷坚硬而灿烂的，不能变成雪花的雨水就是单调而乏味的，既然博识的人都嫌弃它，那么它自己也不会因为自己是雨水而自豪，反而觉得自己不幸。

于是，作者笔锋一转，开始描写江南的雪了。

江南的雪是他故乡的雪，是童年美好的记忆。在作者经过多年沧桑后的1924年，作者已经成人了，也离开江南多年，但他记忆中的雪却是那么美好温润。

“江南的雪，可是滋润美艳之至了；那是还在隐约着的青春的消息，是极壮健的处子的皮肤。”

江南的雪美哉哪里？两个词“滋润”、“美艳”，滋润是雪的质感，或者说触觉所感受到的，“美艳”是色彩。其实，无论哪里，雪花都没有色彩，但在鲁迅眼里，江南的雪是美艳的，是那种淡极始知花更艳的美艳。是那种隐约着青春的消息的美艳，是极健壮的处子的皮肤一般美艳。

在作者眼里，江南的雪可不是冰冷坚硬而灿烂的，而是温润美艳的，是透露着青春的的灵动，是极健壮的处子的皮肤。江南的雪是美人，但却不是冰美人苍白憔悴的，而是健康向上的积极的新时代美人的肌肤。

作者继续描述雪中的世界。

江南的雪表面看来艺术茫茫大地一片干净，但你仔细看，却能够在雪地中看到奇妙的世界。“雪野中有血红的宝珠山茶，白中隐青的单瓣梅花，深黄的磬口的蜡梅花；雪下面还有冷绿的杂草。”

你看，雪野中居然还有血红的宝珠山茶，白中隐青的单瓣梅花，深黄的磬口腊梅花，单是这几种花就让江南的雪鲜活起来。而且色彩丰富了许多。

白雪中血红的山茶，对比强烈，白中隐青的单瓣梅花，干净，本来白雪中的白梅不容易发现，但它却有着隐约的青色，再加上它的清香，想忽视都不能了。

如今已经难得见到淡香疏影的单瓣梅花，现在多见花瓣繁复的梅花，热闹非凡，但却少了梅花的韵致。至于深黄的腊梅，让人有一种踏雪寻梅的冲动。而磬口腊梅花让人感受到一种深沉的乐音响起。磬是古时候的乐器。

注意，作者记忆中江南的雪下面还有冷绿的杂草。草可是作者喜欢的植物，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生命啊。在大雪中，杂草居然还是绿色的，这种绿给人一种冷色调，而这一抹冷绿让人们联想到春天啊。

作者继续搜寻着记忆中的江南的雪，雪野中“胡蝶确乎没有；蜜蜂是否来采山茶花和梅花的蜜，我可记不真切了。但我的眼前仿佛看见冬花开在雪野中，有许多蜜蜂们忙碌地飞着，也听得他们嗡嗡地闹着。

他为什么要提到蝴蝶，而且用胡蝶，连系统都在提示我纠错，可是，这真不是我的错好不。又提到蜜蜂来采山茶花和蜜蜂的蜜？因为他回忆到江南的雪，写到雪野下面的这些情景，连自己都误认为春天到了，所以产生那样的错觉，于是，用了“确乎”“是否”和“仿佛”等词语。

接着，作者写了一些在雪地上玩耍的孩子。“孩子们呵着冻得通红，像紫芽姜一般的小手，七八个一齐来塑雪罗汉。因为不成功，谁的父亲也来帮忙了。罗汉就塑得比孩子们高得多，虽然不过是上小下大的一堆，终于分不清是壶卢还是罗汉；然而很洁白，很明艳，以自身的滋润相粘结，整个地闪闪地生光。”

孩子总是永远不怕寒冷的，不是说孩子的身上有三把火吗？因此，再寒冷的天气都挡不住他们玩雪，虽然手冻得像紫芽姜了，但依然边呵手，边堆雪罗汉（雪人）。不知大人喊了多少回，他们依然乐此不疲。可是，孩子太小了，总是堆不成功。

而孩子们在雪中玩耍让成年人也童心大发，于是，某一位父亲来了，和孩子们一起堆，雪人总算堆得比孩子还高了，只是，父亲们也不会堆雪人，他们只会堆雪堆，堆出来的也不知是（壶卢）葫芦还是罗汉，反正上小下大一堆。但不管像还是不像，总之是孩子们快乐的源泉啊。

雪罗汉很明艳，很洁白，以自身的滋润相粘结，整个地闪闪发光。在作者的记忆中，这种光是永恒的，是江南的雪留给他最美好的记忆。

他继续描写孩子们堆雪罗汉，写孩子们如何打扮着雪罗汉，从母亲的妆奁中偷来胭脂给雪罗汉涂嘴唇，给雪罗汉按上龙眼核，这下“这回确是一个大阿罗汉了。他也就目光灼灼地嘴唇通红地坐在雪地里。”

这情景就像电影里一样，在人到中年的鲁迅眼前出现，同时也出现在我们每一个读者眼前，无论我们当时是中学生，在背诵课文，还是今天的我们，都成了记忆中永不消逝的一抹色彩。

作者对于堆雪罗汉的情结有着很深的记忆，于是，他继续描写堆雪罗汉以后的情景。在第二天还有几个孩子来访问他；对了他拍手，点头，嘻笑。因为，那时的雪罗汉还没有面目全非，孩子们还牵挂着他。可是，后来，孩子们的兴趣被其他事情吸引，于是，他“（雪罗汉）终于独自坐着了。晴天又来消释他的皮肤，寒夜又使他结一层冰，化作不透明的水晶模样；连续的晴天又使他成为不知道算什么，而嘴上的胭脂也褪尽了。”

这段细节描写简直是出神入化啊，也许，这曾经是童年鲁迅常常和小伙伴（包括两个弟弟）玩耍的情景，可是，时光流逝，雪罗汉已经消失在记忆中，他早已经不是当年无忧无虑堆雪罗汉的孩童了，而当年和他堆雪罗汉的伙伴也天各一方。

我们都知道，鲁迅在童年时度过了快乐的时光，他有百草园，有三味书屋。然而，当那一年，祖父因为科举连累入狱，当父亲被庸医耽误病情而撒手人寰后，家境每况愈下，童年的欢乐再也找不回来了。而他的少年时代和青年时代，社会动荡变革，国运不挤，找不到出路的人生苦闷，他经历了太多的彷徨，痛苦，失望，碰壁的苦恼，加之爱情不幸，让他格外怀念童年，怀念江南的雪。

可是，他知道，他已经回不去故乡，更回不去童年了。

如果散文诗结束在这里，那么只是唯美与伤感了。而鲁迅就是鲁迅，于是，他描写北国的雪。

"但是，朔方的雪花在纷飞之后，却永远如粉，如沙，他们决不粘连，撒在屋上，地上，枯草上，就是这样。屋上的雪是早已就有消化了的，因为屋里居人的火的温热。别的，在晴天之下，旋风忽来，便蓬勃地奋飞，在日光中灿灿地生光，如包藏火焰的大雾，旋转而且升腾，弥漫太空；使太空旋转而且升腾地闪烁。"

朔方，就是北方，可是，它不是鲁迅先生居住的北京。而是当年唐朝时期产生边塞诗的北方。史书上说：“北方。《书经．尧典》：「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唐．裴鉶《崑仑奴》：「某家本富，居在朔方。」郡名。汉武帝驱逐匈奴，收复河南时所设。即今绥远省河套附近。”

朔方的雪最独特的地方则是纷飞之后永远如粉，如沙，永远不粘连。尤其是在晴天之下，旋风忽来，便蓬勃地奋飞，在日光中闪闪生光。如包藏着火焰的大雾旋转而且升腾，弥漫太空，使太空旋转而升腾地闪烁。

奋飞、蓬勃、旋转、升腾，这就是鲁迅笔下北国的雪，是诞生边塞诗的朔方的雪，显然，江南滋润而美艳的雪是他的童年记忆，而朔方的雪让他向往。这情景可以用后来的作家陈忠实《白鹿原》中一个形容词来形容“风搅雪”。

在他心目中，那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

最后的结尾，作者强调着，“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而孤独与死掉的雪和雨的精魂既照应了前面文章中暖国的雨。而孤独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

可惜，当年我们读书时，老师不可能告诉我们朔方是在哪里，只是按照教参上说的告诉我们，朔方就是北方，自然，也是鲁迅呆的北京。

就在网上，我们找到有关鲁迅的《雪》的写作背景都是这样说的：“作者向往南方的充满革命力量的春天，对北方肃杀形式的愤恨。”

可是，怎么解释“蓬勃、奋飞和旋转？”

其实，在鲁迅的笔下，两种不同的雪象征两种不同的心境，而且都有不同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