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小雪时（散文）

文/刘训山

“你那里下雪了吗

面对寒冷你怕不怕

可有炉火温暖你的手

可有微笑填满你的家

……”

偶然走过一家商店，里面正放着这首歌。记忆忽然被触动，想起九四年在广东江门打工，每天就是生活在忙碌工作的劳累和对远隔千里的故乡的思念之中。有一天，收到了妻子的来信，并且还有一盘磁带。磁带里有妻子深情的话语、女儿稚嫩的歌声，唱的就是孟庭苇的《你那里下雪了吗》。刹那间，我的眼前就像飞舞起晶莹洁白的雪花，妻子牵着女儿的小手翘首企盼，不由我泪流满面。

地处南国的江门这是没有雪的， 唐朝诗人张登《小雪日戏题绝句》诗中的“甲子徒推小雪天，刺梧犹绿槿花然。融和长养无时歇，却是炎洲雨露偏。”说的就是南国冬日的情景。到了冬天里，这儿的榕树、翠竹依然郁郁葱葱。这儿的花市里依然熙熙攘攘，满是菊花、金桔、银柳、水仙之类的花果观赏植物。衣服根本不用穿棉衣，天暖一点还有蚊子乱飞叮咬人呢。本地的工友谈起雪，总是一脸的羡慕：你们那儿下雪，真的很美呀！我们还从来没有见过雪呢！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云：“10月中，雨下而为寒气所薄，故凝而为雪。小者未盛之辞。”小雪又分为三候：“一候虹藏不见；二候天气上升地气下降；三候闭塞而成冬。”如果说立冬算是冬天的预备号，到了小雪，这寒冷的冬天才算真正地到来。故乡地处豫东，一到了小雪这个季节，故乡万物萧杀，榆杨桐槐，都已落叶，就连最晚落叶的杨柳，这时也褪尽了华服。村庄的色调就是灰黑灰白，踏雪寻梅，那真的只是梦中的童话。因为故乡没有种梅树的。不知道是不喜欢梅树，还是梅树不适宜在故乡生长。所以一到这个季节，百花皆无。就连能耐寒霜的菊花，这时候也恋恋不舍地告别了它的舞台。

儿时的天气要比现在冷得多。小雪的节气，已经零下了，窗户上、地面上、树梢挂着白色的霜花，水开始结冰，人们也纷纷穿上臃肿笨重的棉袄棉裤棉鞋。如果更怕冷的，还会穿上了棉大衣。可是，我们这些小伙伴们，却并不在意。我们仅仅穿一件薄棉袄，里面还不加衣服。几个人赌四角（一种用纸或纸板折成正方形的玩具，甲方用自己的四角摔在乙方的四角附近，利用气流把乙方的四角掀翻了，乙方就输了。）我们还会故意把衣服解开扣子助长自己四角的风势，几番四角一摔，那身体就燥热了起来，甚至还会出汗呢。我们也会摔跤、捉迷藏、跳绳、踢毽子、扔沙包。每次回家都是灰头土脸，惹得母亲一番埋怨。

那时候，也会盼望着一种美丽的花儿的开放。因为这种花儿一开，就像变了一个魔术。故乡灰冷的调子就会改变。

是的，那就是雪花。雪的到来或许是一场意外。寒冷的天气忽然变暖起来，天色阴晦，一夜北风呼啸，早上醒来，推开房门，忽然发现外面“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会欣喜地弯腰捧起一碰雪欣赏，品尝。这时候，母亲就会斥责我，怕我吃了会肚子痛。那时候物资匮乏，吃惯了红薯面窝头，玉米馒头，我们常常说这雪是白面，是白糖就好了。可是现在日子好了，白面白糖习以为常，我们却又稀罕起那些玉米红薯做的杂粮食品。

洁白的雪花纷飞之时，诗人或许正在缩着手跺着脚吟道：“花雪随风不厌看，更多还肯失林峦。愁人正在书窗下，一片飞来一片寒。”也是孩子们欣喜地在雪地上奔跑、打闹之时。他们多么像这轻盈的雪花呀！翩翩地飞舞，天真烂漫，忽略了那些阴暗、荒凉，把世界打扮得洁白美好，编织着一个七彩斑斓的梦想。也许，这梦一时半刻不能实现。他们就执着地让一场场雪花漫天飞舞，直到有一天春暖花开！

到了这个时候，大人们要赶快把一些越冬的诸如玉米秸、棉柴，劈柴准备好。把面粉油盐准备好，把房屋修缮好，把收获的红薯、白菜窖藏好。总之，那些吃喝家用的东西，都要一一必备。因为哪晓得这雪会下几天呢！可不能像寒号鸟，“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地唱。我们那离集市远，雪万一太大，路就不好走了，集市难去，你还要作难了。

青年时期的雪景似乎很淡漠。因为青年的时候，触目皆是美好，春暖花开，万紫千红，小小的雪景便退居其后，微不足道了。即使偶有想起，那也是人为主角，雪景为辅。当是点点的雪花羡慕地看着我在亲情、爱情、友情的春天里享受那份温暖与美丽！

现在的我，流寓江南。有时会时不时将南国、北国、江南和故乡的初冬对比。南国四季如春，季节变化不明显，色调热烈奔放，就像西洋梵高、高更的油画。北国的记忆太遥远了，我还是五岁之前在长春待过。我模糊记得那儿的雪特别大，天特别冷，除非大手笔，才能画出“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这样壮阔的风景呢，我那时只觉得冷、单调。不好玩。

江南呢，水雾朦胧，色彩鲜丽。偶尔的几丛翠青的箬竹，两三枝欲燃的山花，欸乃的渔舟，点破了那寂静。如再有那粉粉的小雪下着，简直就是一幅生动的出自吴冠中手中的水粉画。

中原的小雪之境，则是一幅古色古香的水墨画。色调几乎是黑白灰。简练得和黑白照片差不多，但是雪花的灵动，偶尔麻雀的飞动，在雪地上跳跃，以及雪地上缓缓挪动的远处的行人，还有那生于斯长于斯熟稔的喜怒哀乐之情，则让这水墨画丰润起来。

不想了，看到想到，触目便是乡愁。还是读一首写小雪的古诗吧：

和萧郎中小雪日作(徐铉)

征西府里日西斜，独试新炉自煮茶。

篱菊尽来低覆水，塞鸿飞去远连霞。

寂寥小雪闲中过，斑驳轻霜鬓上加。

算得流年无奈处，莫将诗句祝苍华。

我鬓发之间，偶尔也有小雪戏耍，能拈出两三茎白发了。虽非美人，也渐有迟暮之感。这一缕愁丝呀，又绕上心头，看样子躲是躲不掉了！

2016年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