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廷兵:清明节 祭奠父亲
祭父
文/王廷兵
又是一年清明节,这天淡淡的阴云笼罩着大地,使乍暖还寒的四野增添了几分凝重,我顺着崎岖山路,走进父亲墓茔,伫立墓头, “心郁郁之忧思兮,独咏叹乎增伤”,捧献鲜花,供放祭品,衔哀静默,慰藉亡灵。相隔二十七个寒暑的父母之情被深厚的土地阻隔着,淡化着,延续着……,脑海中回放着风雨不蚀的记忆,往事历历,乃人生岁月长河中根深蒂固的永恒牵连。
回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农村实现“耕者有其权”,土地家庭联产承包经营责任制,生活逐步好转后 ,父母节衣缩食亲手盖起的土木结构“人”字形位于山坡脚下树木掩映的房屋庭院,触目所从来处,倍有一番“何人不起故园情”的眷恋之心。
这儿,曾是村边缘圆山山脚下乱石垒垒,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当时村里为执行上级农村宅基地政策,控制占用耕地,将这无人问津的不毛之地划为宅基地。父亲慧眼有识,第一人第一家盖上了房子,用锲而不舍的愚公精神在房前屋后,依山顺势,取石垫土,栽植杨树、榆树、杏树、果树,种植庭院,二三年间,光秃秃的山坡,树木葱茏,绿色掩映,炊烟袅袅。村里不少盖房户争着进入,曾一度出现“地瘦无人种,种下人人争”的局面。后来,在父亲的积极倡导下,众邻居利用农闲、早晚在这里修垫了可通汽车的砂土路面,植了树,通了电,还挖了水井,居住的生活环境条件显著改善和提升,村民美其名曰“新村”。
父亲出身在国不振奋,民不聊生,社会动荡不安的上世纪二十年代初最黑暗凋敝的旧中国农村穷乡僻壤之地,从小饱受了贫穷和战乱之苦,那时村庄衰败,门户萧疏,白居易诗《重赋》“岁暮天地闭,阴风生破村。夜深烟火尽,散雪白纷纷。幼者形不蔽,老者体无温” 是黑暗旧中国千千万万农村社会的缩影,每到春夏秋之季父亲常光着脚丫,甚至赤身露体,天凉或傍晚一只脚蹬在另一只脚上轮流取暖,若遇马便下时就迅速将双脚站上去取暖,被视为最美好的温暖时刻,玩耍或放牧的一群孩子你推我涌争着站在马粪上取暖。遇到下雨天父亲便乖乖躲在马肚下避雨,幸亏那马早让他驯化到得心应手程度了,尽管躲闪的如何灵巧,全身最终还是湿淋淋的,秋风萧瑟,吹在湿漉漉幼小瘦弱的身躯上,颤栗着,哆嗦着,像风雨中的树叶……,父亲和村上同龄小朋友们的童年是在山坳里,沟壑中,马背上与牛马为伴中度过的。
十一、二岁时父亲仅读了两个春冬私塾便是他一生学业的终结,黎明前最黑暗的年代打发了自己没有盛开就几近凋残的童年和没有色彩的青春期。稚嫩的臂膊渐渐扛起了积贫积弱的农家担子。年复一年地重复着稼穑艰难和无可奈何的寅吃卯粮生活,如此饥寒交迫的岁月在潜移默化中逐渐塑造了父亲吃苦耐劳,自强不息的人生品质,自然成为常年累月,积淀自己不怕困难,意志坚定,朴实厚道人生的基石。那种坚忍不拔,立志摆脱贫困,过好日子的毅力和决心伴随着父亲的一生。
六十年代初,大哥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前夕,陈年累月不辍劳作的父母庆辛不已,举全家之力及三奶奶家的弥补吃了顿喜糕,邀请了村上亲朋好友,很爱喝酒但从来喝不起酒的父亲破例喝了酒。几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人挤在炕头上,一只为灶爷供奉香火的土灰色卮杯当酒盅,一人一人,一圈一圈挨着喝,时而又交叉着喝,那酒盅在一圈人手上传递不歇,觥筹交错,你追我赶,面红耳赤,还不时夹杂些庆贺恭维父母的话语,在飘逸的酒香里一大家人沉浸在欢乐喜庆氛围中,这一天是父母从不曾有过的开心和愉快的日子。从此,大哥成了父母家庭生活的脊梁和依托,我们六口之家的生活有了新的希望和前途。我上中学时,大哥到外地开会给我买了《新华字典》、《汉语小词典》等工具书,迄今还使用并珍藏着,成为日常看书学习的座右铭和方向盘。
在那特殊困难年代,为供大哥念书父母历尽艰辛,贫寒人家的重重坎坷都在父母的意志和韧性下降服了,从不把愁苦挂在颜面的人不知担当了多大的隐痛与艰辛,成为儿女心中的天和地,更是永恒的靠山。
每年春夏秋之季母亲憔悴的颜面,瘦弱的身体拖着小脚, 带着气喘,挎着筐篮下地到二三里野外挖野菜给一家人充饥,除了当时吃用还要晾晒干储备冬季的,弥补物资极度匮乏年代一家人的生活。天长日久母亲学会了好多吃食野菜的方法,可腌、可炖、可做陷、和面做菜饼。母亲总是千方百计地变着手法让家人尽量吃的可口些,母亲不仅自己吃苦耐劳,而且待人宽厚仁慈,常把这些野菜乐意接济给更困难和体弱的邻居,母亲常说:苦菜是咱们的救命菜。白天风雨无阻地干活,夜晚点煤油灯为儿女缝衣做鞋,“夙兴夜寐,靡有朝矣”,持之以恒地坚守着寒门家园的窘迫生活,六口之家居住着不足30平米的两间破旧矮土房,人站立在炕上伸不直腰,抬不起头。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家境无一件像样摆设,年久色衰,两节暗红色旧柜子是唯一物件,柜端的泥土台上堆放些零零碎碎,色气灰暗,伤痕斑斑的餐具,用泥石垒筑的锅台上一个由麻绳连缀着的破锅盖下露出钉有两道长长疤痕的的老锅,锅台沿上蹲着一个经年累月系着一道竹箍的稀粥瓦罐。一家人挤在冬不保暖,夏不遮雨的小屋里,凸显着拮据家境的无奈与忧患,迄今想起仍心酸不已。
父母给了我们生命,更在耳濡目染的日常生活中给了我们诚实守信,朴实厚道的做人品质,公道正派,纯洁善良的家教家风,遗传因素中的正气基因传承滋养了儿女,使我们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永远砥砺前行,足跟稳实。
无论是互助组高级社人民公社时期实现“耕者有其田”的年代,还是“文革”动乱时期,或是改革开放大变革大发展初期,父亲在村里一直担任村干部,从未沾过集体或社员半点油水,三年非常时期,自己省吃俭用救活了村民赵万凯老人,街坊邻村,传为佳话,留之后人。立志让村民过上好日子,走向幸福富裕的生活是父亲一生中永不懈怠和退却的追求与梦想。
“大跃进”的年代,为改变村里农业生产环境条件,父亲集思广益发动社员群众,利用村庄前自然溢出,水量稳定,奔涌不竭的泉水资源,积极主动向上级领导及技术部门申请沟通,动员利用人民公社部分社会力量及全村人用两年时间挖土取石放炮,修建了一座最深处4米,水面面积5000余平方米的人工蓄水坑塘,成为建国后张北县西部山区最早的农田水利工程之一,迄今仍发挥着灌溉、养鱼、牲畜饮水等重要作用,继续受益并造福于广大人民群众生产生活。
轰轰烈烈的“文革”时期,是全国上下一片“红”的年代,几乎所有角落的人都被“造反有理,革命无罪”的口号所感染,成千上万人卷入其中,父亲始终以抓农业生产和群众生活提高为务,密切与村民一道和而不争,为而不乱,自觉摒弃村庄内人为阶级斗争,派性纠葛,把全村干部群众注意力和智慧引导到科学种田,推广选调粮油优良品种上,依靠上级技术人员帮助,全村推广种植的莜麦品种有“761”、“和丰”、“578”;亚麻品种有“雁农-号”“匈牙利三号”;土豆品种有“虎头”、“跃进”、“坝署10号”等等许多优良品种,这些实实在在使生产队连年获得丰收,村集体经济不断壮大,社员群众尝到甜头的生产生活凝聚人心,鼓舞士气。
改革开放初期,父亲年岁已高,体力渐感不支,却仍是不服老地每天起早贪黑,不遗余力地担当着使命和责任,常常弓着腰疼的背影出没在村口地头,组织村民群众一道再一次兴高采烈地分享了“分田分地真忙”的快乐。正如孟子所说:“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村民,忧以群众。是父亲一生人格的真实写照,那些年代村里群众一直称赞他是“干事创业扛红旗的人”。
尤其令我记忆犹新的是父亲在安排处理村务工作中很少占用白天劳动时间,开会算账及村务各项工作都是利用晚上或业余时间,村干部只享受上级规定的工分补贴,村集体生产队从未有多余的开支。或许是那特殊年代的原因,一盏煤油灯,一架算盘,一盘炕头是你的全部办公设施和家当,父亲靠这种简朴作风和诚实守信人格赢得了上级和村民的信任与尊重,尤其是父亲那闻名遐迩的一手娴熟算盘,在噼里啪啦的响声里,村集体各项账目,各农户明细一清二楚出来了,对此村民都感到放心称心。
父亲用空闲时间赐予我近水楼台之机遇,较早学会珠算―至九归、李三娘担水、凤凰单双展翅等那时较有乐趣的东西,从今天的《计算机应用基础》教材得知,业已消退出生活工作领域的算盘在某些方面的运算能力可以和目前的计算机相媲美。父亲娴熟灵巧的算盘技艺在当时年代是稀缺珍贵和闻名遐迩的。平日里忙于工作,缠于村务,与子女交谈少,但每句话都知心贴心,催人奋进。天天盼儿女回家却又怕耽误工作,当儿女走出家门很远时,他仍放心不下在身后张望着,愈到暮年愈是如此。村里偶有一些邻里反目,妯娌相争,婆媳不和之类的纠结隔阂,生活琐事,经常需要父亲去说服调停化解,父亲的有生之年是在勤奋充实,不辍劳作,有益于他人中度过的。
俱往矣!父母早已静静地仙逝而去,养育之恩没齿难忘。是年元旦后一对西装革履,文质彬彬,含情脉脉的青年男女冒着凛冽寒风,踏着皑皑白雪向父母墓地健步走来,祭奠拜谒,这是在父母含饴弄孙之年,孩子三四岁时你们曾朝朝暮暮,爱不释手的孙儿,如今大学毕业,已是走上工作岗位,千里迢迢故乡行的新婚孙儿孙媳。
岁月流逝了多少年头,生活今非昔比,我们生逢盛世,今朝居楼宇,出行侍车辇,是父辈们不曾也不敢做的梦,更好的未来梦正在孕育着、酿造着、升华着……,“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你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
作者简介:
王廷兵,张北县大河镇退休干部,从事初高中语文、物理、地理教学工作十六年,行政机关文秘文化工作十五年,爱好文学、写作,有较好的汉语言文学、文字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