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城中村的一个消失的拾荒老人
我住的地方是个城中村,所谓城中村有点类似贫民窟的地方,林林密密的村建楼矗立在这边不大的地盘上,楼和楼之间间距很窄,最窄的地方一个人要侧着身子才能通过去,住在这里的人们有时候一年四季都看不到太阳,抬头,看到的是被铁丝、衣服、垃圾、花草分割的四分五裂的天空,那是梦想,低头,看到的是污水横流的街道,喧嚣不已的小贩,那是生活,即使是深圳本地人,钻进了这片贫民窟,八成也会迷路,只要进入了这片贫民窟,光线一下子会变的很暗,方向感也会逐渐的失灵,你会感觉仿佛走进了一个巨大的已经死亡的怪兽体内,密密麻麻不知名的电线从你头顶穿过,仿佛是血管和神经,连接在楼群之间,楼和楼之间仿佛是怪兽体内不知名的肌肉和器官,川流不息的人群仿佛是在死亡怪兽体内钻进钻出的虫,忙忙碌碌的从早到晚,一刻不停。
人们一大早就穿着城市精英的西装革履,踏在黑色的污水之上,然后走进高楼大厦,开始一天的白领生活,到了晚上,拖着疲惫的身躯,拿着街边小贩10元一碗的盒饭,走进不足10平方黑暗的蜗居,黑暗中对着电脑,捧着饭盒,结束一天的忙碌。对我而言,每天早上闻着昂贵香水混杂着馊水剩饭的气味,看着一双双价值不菲的皮鞋走在污水横流的街道上,精致的妆容,鲜红的口红吞下泡沫饭盒里4块钱一份的蒸饺和肠粉,这就是深圳的贫民窟的生活。充满了矛盾、反讽、冲突,这样的不和谐而又这样的平静。
在贫民窟的入口地方,开着几家服装店,店门口鲜有的用人造大理石铺了一条三十多米的街道,在其中一家店的门口,有一个老太太,大概有七十多岁,从早到晚,你总能看到她一动不动的半躺在那里,身边围着不知道从那里捡来的棉被、衣服、鞋子,这些东西被她一捆捆的仔细扎好,放在她的身边,她就座在这堆衣物中间沉默不语,偶尔可以看到她捧着街边好心人给她买的盒饭,或者是几个包子,或者是一份米饭,她也会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以后会把垃圾丢到离她几米远的垃圾桶里。
然而,更多的时候,她总是呆坐在那里,好像一个雕塑,你可以看到她木然的眼神,脸上黧黑的两颊深陷进去,满脸深深的皱纹和衣服皱褶连成一片,头发却被她一丝不苟的梳理得整整齐齐,盘在脑后。双手上不知道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潮湿,布满了沟壑般的裂缝,就是这样的一个拾荒的老太太,一个沉默不语的老太太,在我搬进贫民窟的第二年开始出现在那片只属于她的地盘,不知不觉,已经在这个地方呆了3年多。
每天早上,你都能看到她,有时候她在睡觉,会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很紧,远远看去,根本发现不了里面原来有一个人;每天晚上,下班的时候,你也会看到她,她会呆呆地注视着眼前川流的人群,不发一言。没人知道她来自何方,也没人知道她是否有亲人,更没人知道她经历了怎么样的故事。
大家只是看到这样一个老人,虽然落魄,但是有尊严,你不会看到她死乞白赖地向行人乞讨,也不会看到她把自己弄得脏兮兮,即使你走近她,也不会闻到很难闻的味道,你给他几个包子,也会听见她喃喃地对你说声“谢谢”,她只是在生活,一个人孤独的生活,一个人在这个繁忙的大都市里的角落里挣扎着生活。坦率的说,我很关注她,关注了2年。
看着她一点点的衰老,渐渐的,她的精神也越来越差,偶尔,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会凌乱地飘散在她的额头上,她的脸日渐枯黄,我不知道她是否生了病,也不知道她是否不舒服,旁边的小贩也开始嫌弃她,因为她身上开始散发出不好闻的气味,即使如此,在清晨,我还是可以看到她蹒跚地走到几百米外的医院里洗漱和上厕所。我不知道她还能在这里坐多久?在她真的生病的时候,是否有好心人能够带她去医院给予最基本和最简单的治疗。想了很多,做的很少,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一个城市里的屌丝,我能做什么呢?我只能默默的从她身边走过,偶尔,给她带几个包子,仅此而已。
在一个灰蒙蒙的早上,我发现老太太不见了,连同她的衣服,她的被褥,她的一切,地面被洗得很干净,放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这样的一个老太太。街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挂起了几条横幅,大意大概是市容整理之类。街道上也多了几个穿着制服,耀武扬威行走的大汉,没人知道老太太去了哪里,也许她的家人发现了她,接她回了老家,也许她深夜重病,被好心人送去了医院治疗。也许被慈善组织发现,送进了养老院,很多个也许,但是结局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我相信,很快,这个老人会被人快速遗忘,再过几个月,没人会记得街边有这么一个会把自己的一头银丝打理的一丝不苟的拾荒老人,一个沉默而又孤独的拾荒老人。深圳,这么大,但是终究,还是容不下一个孤单的老人
几天以后,和老婆走在这条街道,她忽然问了一句
“似乎很久没有见到那个老太太了呢”
我冷漠地回答道
“谁知道呢,也许也在半夜里,被人棒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