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有哲学意味的乡土

路遥曾说:“从《人生》以来,某些评论对我的最主要的责难是所谓‘回归土地’的问题。通常的论据就是我让高加林最后又回到了土地上，并且让他手抓两把黄土，沉痛地呻吟着喊叫了一声‘我的亲人哪……由此，便得到结论，说我让一个叛逆者重新饭依了旧生活，说我有‘恋土情结’，说我没有割断旧观念的脐带等等。首先应该弄清楚，是谁让高加林们经历那么多折磨或自我折磨走了一个圆圈后不得不又回到了起点？……”

在此，作者提醒我们首先要“弄清”是谁让高加林重新回到了土地，让我们顺着作者的思路谈开去。《人生》是路遥不可多得的精品。在与这部作品大约先后出现的农村题材的小说中，最常见的大都着眼于农村的社会变迁和新旧势力的冲突，从而停留在就事叙事摹写生活的水平上，使作品成了生活表象的记录。而这部小说，不仅与众不同地带有浓重的哲理色彩与普遍的人生意识,更重要的是它触及到了中国农民乃至整个中华民族精神构成中最重要的元素之一――乡土观念。路遥是带着他多年的思考和探索来开掘人与土地、土地与人这样一个民族深层文化一一心理结构的重要命题，并引导人们进行富有哲学意义的再思考。

首先，作品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让人反复咀嚼的问题，即高加林对“乡土”的态度问题。高加林在这一问题上陷入了迷途。他本来就是土地的儿子，他出生在土地上，“在故乡的山水间度过梦- - 样的美妙的童年,但进城上学以后,身上的泥土味渐渐少了” 。与土地的联系少了,感情淡薄了。土里长出的一株苗 ，却不愿把根扎在土里，害怕在土地上生活，“看不起山乡土圪塔”。他不情愿像他的父辈那样生于黄土，刨挖于黄土,终老于黄土。他对他父亲和德顺爷说:“你们有你们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我不愿再像你们一样，在咱高家村的土里刨挖一生。”作品清楚地告诉我们：高加林不满足于农业生产状况的落后,不满足农村生活方式的平静闭塞,不失其有追求新生活的进取性的一面，但遗憾的是他缺乏扎根土地,在家乡的土地上实现自己理想的决心。他一方面痛苦于农村落后，另一方面又缺乏改变它的信念。他心灵中片面追求自我价值的倾向，促使他总想展翅高飞,到大城市去发展自己的前途,寻找自己的理想乐园。殊不知理想的乐园正在怀抱他的大地之中。他企图依靠个人孤独奋斗去争取自己的前途。殊不知生他养他的大地母亲才是他力量的骨《厚的源泉。高加林之所以能读书并能读到高中毕业,获得满身才能，是因为他的父辈们在黄土地上刨挖供他上学的结果……

尽管路遥在人生中对乡土人生含情脉脉的深深留恋和呼唤，但他自己的理性认识还是清醒的。《人生》在路遥的创作中无疑是深刻而富有哲理思考的，他毕竟从乡土中国的深层探触到古老民族文化心理结构的内律动，并提醒我们从另一面认识当代乡土中国儿女们的精神世界、生活和理想，这便是《人生》所具有的复杂内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