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孩》:扎心的复仇 以人性的无限可能挑战道德评判
在韩国电影史上有一部犯罪悬疑电影不得不提,尽管口碑评价呈现两极分化,但是就电影本身的艺术价值和导演的鲜明个性而言,这部电影都足以开山立派,也是从那部影片、那个时代开始,韩国电影开始呈现形式多元、立意深刻的趋势。
《老男孩》,亦翻译为《原罪犯》,奇才导演朴赞郁“复仇三部曲”的第二部作品,荣获57届戛纳电影节评委团大奖,韩媒称之为“韩国电影史上的里程碑”。
朴赞郁崇尚暴力美学,“复仇三部曲”都带着极具个人特色的暗黑风格,《老男孩》无疑是最挑战视觉神经和伦理纲常的一部。在故事设计方面,朴赞郁总会出其不意,总能引起人的情感冲击,把你的内心搅得一片波澜,又不负责拥抱抚慰,让人是又爱又恨。
“复仇三部曲”都是以主人公开启“复仇”模式而展开故事,朴赞郁不断讲复仇故事,但是每次复仇却又跳出以牙还牙,以暴制暴的简单套路,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既定正派和既定反派,我们总能在主人公复仇的背后看到一些深层的引发仇恨的导火因素,朴赞郁更多的是在解读仇恨。看完每部复仇电影,你都会怀疑并且思考“世界上到底谁是坏人?为什么人会变坏?”
《老男孩》尺度较大,有些画面令人吃惊、不适,体现着导演的暴力美学和暗黑艺术,挑战观众心里极限,血腥暴力以及色情场面都是毫不避讳,充斥着一些让人无法接受的个性思维,正是这些大胆的元素填充,尝试着突破传统伦理道德与现实人性情感之间的壁垒。
与其说是复仇,不如说是探索,像探索电影故事真相一样探索被道德束缚下的人性本原。
1.复仇不一定解恨,真相不一定重要
主人公吴大秀被稀里糊涂地囚禁了15年,当他准备越狱的时候又被稀里糊涂地释放出来,一出狱就陷入查凶复仇的漩涡当中。电影仅用了12分钟表现吴大秀这15年的狱中生活,短短12分钟,韩国影帝崔岷植把一个不知道任何原因就被囚禁的普通人的痛苦诠释的十分到位,从疑惑到愤怒,从挣扎到放弃,失去所有作为人的权利。
观众满以为历经牢狱之灾、光阴流逝、失去美好生活的吴大秀已经尝遍世间所有苦楚,出狱即要来一场疯狂报复,终于要化身正义制裁邪恶。可朴赞郁高明就在这一点,在影片开始烘托出悬疑紧张的氛围,吊足了人的胃口,观众和吴大秀一样,认为这血海深仇必须要报,而且要十倍奉还。当我们高高举起,要一探究竟是谁在作恶的时候,朴赞郁却又轻轻放下,告诉你复仇背后的故事。
电影中不止是主角吴大秀在复仇,影片中最神秘的反派李宇真也是个复仇者。学生时期的吴大秀传播李宇真与其姐姐不伦恋的事情,导致其姐不堪舆论压力坠江而死。李宇真失去了最爱的人,他把所有仇恨都发泄到了吴大秀身上,精心策划导演了吴大秀的复仇。
吴大秀的复仇始终在明,李宇真的复仇则隐藏幕后。导演借李宇真之口对吴大秀说出,复仇完了后,你会怎样?在整个复仇过程中,我们和吴大秀一样,情感始终被压抑,得不到释放,被肆虐受伤的心根本无处安放。因为电影当中的因果设定并不符合常态逻辑,坏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好人命途多舛惨到极点。其实,电影的聚焦点并不是通过复仇惩罚谁,而是借复仇之路来探索生命的本能冲动
这里人的本能被着重定义为三个方面,一个是有仇必报的报复心理,一个是探索真相的好奇心理,还有一个是情爱自由的为人天性。
吴大秀被囚15年,出狱后一心要寻出幕后黑手来报这血海深仇,观众恰好也是这个心理被导演利用;李宇真利用吴大秀这一心理反复摆弄设计吴大秀进入圈套,电影通过时空间转换镜头,不断增强悬疑效果,当少年吴大秀发现李宇真不伦恋的时候,好奇心种下了日后苦果;当成年吴大秀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彻底明白自己被玩弄摆布的真实原因,然而竟然被李宇真设计和自己的女儿相爱。
电影在不断传递有的时候真相往往会伤害人这一概念,就如片中美道被黑帮绑架的时候,电影利用光影效果,吴大秀就在两栋相邻的楼之间来回奔命,两楼一明一暗,似乎是正邪对比,也好像真与假的对照,但你就是不可企及。
朴赞郁设计的复仇故事不仅杀人,还要诛心。观众情感被各种暴力场面和情节悬念搞得极度纠结复杂,心被拧巴成一个结,到底男主能不能复仇成功,到底这世界有没有绝对正义,让人有那么一瞬间感觉李宇真不是罪大恶极,甚至感觉他站在人性的制高点审判吴大秀。
朴赞郁不断探索仇恨的本源,不断挖掘人性的无限可能性,除去伦理道德的外衣,我们敢不敢遵从人的自由天性,能不能超越世俗评判眼光。尽管朴赞郁的复仇电影设计大胆极端,但他就是在挑战这样一个命题,以暗黑的现实主义打破传统伦理道德规范,追求人的天性自然。
影片取名为《原罪犯》其实更贴近电影主旨,我们跟着导演的设计在探究到底谁才是罪魁祸首。
是长舌市井的少年吴大秀吗?应该不是。是变态扭曲的反派李宇真吗?看完感觉好像也不是。
导致犯罪的原因似乎不是通常想象的那样简单的头脑冲动,而是社会深处交织着各种人性复杂和情感碰撞,没有绝对的对或者绝对的错,有时候甚至分不清对错,就像水溶于水一样。在是非善恶之间,有时候这个世界没有工整的标准答案,我们应该慢慢允许一些有悖于原始思想的事物存在,而不应该总站在对立面用道德评判一切。
朴赞郁刻意通过复仇解构人心,解构现实,站在更远的地方来看我们现在。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天生的恶人。电影并不是以扭曲变态的表现方式来麻痹复仇的核心真相,而是以强烈的感性色彩渲染出善恶轮回这一大众信仰。正如尼采所说,当你凝视着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2.正邪从来不两立,但人心却包罗万象
有人说,电影通过15年监禁、妻子惨死、父女乱伦的代价来惩罚长舌吴大秀太过极端。
谣言虽然不是犯罪,但在朴赞郁的观念里,看似罪孽不大,实则与直接杀人同罪。吴大秀的长舌导致谣言四起,李宇真姐姐最后被不堪重负自杀身亡。正如吴大秀所说:“无论是沙是石,落水都一样沉。”
吴大秀代表着现实社会中世俗小民的一个写照缩影,李宇真象征着一批貌似要追求自由突破伦理的理想主义者,其实观众并不需要共情任何一个角色,也不必寻求正义回归的心里安慰,只是要明白:虽然人变坏可恶,但普通人心灵阴暗的那一瞬间,某种程度来说他也是坏人。
囚禁生活让吴大秀精神分裂、社交能力蜕化,在崔岷植夸张且极富张力的演绎下,吴大秀怀疑现实世界的一切,导演想通过这种苦难让吴大秀进行反思,方式残忍无理。吴大秀跟很多人一样,身上汇聚着多重人格,从被抓进警局有隐性的挑战社会秩序的小恶到出狱后显性的制伏地痞流氓的扬善,经过蜕变,人性好的一面得到放大,电影用夸张极端的苦难让吴大秀代替世人反思:在光明顺境中,我们只能看到别人;在灾难黑暗中,才能清醒的认识自己。
在社会结构复杂和人性矛盾交织的今天,很多既定道德价值观不容挑战,人们经常遵从千百年来心里约定俗成的道德尺度来评判万物,其实在这个思维形成的过程也是如电影情节一样是一种极端路线。影片开头,被吴大秀解救的不知什么原因要轻生的人大喊:“纵使我是禽兽,难道就没有生存的权利吗?”片末吴大秀亦用此话感动催眠师,前后呼应,亦是在说:好人坏人,有时候都需要生存。
坏人作恶需要受到惩罚,人类生存行为需要受到控制和律令束缚,但我们更多的时候也要关注从好到怀这一变质的原因。每个人体内都有善恶因子,我们需要思考如何来放大善的一面,遏制心中恶的一面。朴赞郁在拍《蝙蝠》时说,最坏的念头落在神圣工作者上,更能实现恶魔本质。人如何面对生命和心灵的阴暗一面,终究要回到现实社会去寻求答案。
电影借一个复仇故事诉说着人性多端的社会百态,看似荒诞离奇的剧情设计给整片思想蒙上了一层黑布,导演也给所有人心里蒙上了一层黑布,善恶浑浊,是非难分。朴赞郁只是通过极端暗黑的方式掀开现实社会和现实人性的石板,让你看见相反的另一面,让你对很多固若金汤的常识和价值观产生疑问。
《老男孩》不如第一部《我要复仇》有深度,也不如第三部《亲切的金子》故事性强,却是朴赞郁最任性的作品,最大限度地挑战人的固有思维,非得赤裸裸地揭开人的多面性,没有一个绝对的正派人物,不大加宣扬有仇必报的正义感,头脑评价天平始终在心灵的光明与阴暗间平衡,很难找到那颗关键砝码落在哪一面,因为这就是人区别于禽兽的地方。
正如加缪所说:如果对高尚的行为过于夸赞,最终可能变成对罪恶间接有力的歌颂,因为这样人们会以为,高尚的行为难能可贵,罪恶才是常态。
3.纵然能挣脱牢笼的束缚,也挣脱不了命运的束缚
电影整体设定中,吴大秀在拼命挣脱被摆布的游戏,李宇真在挣脱过去的自己,正反人物都在拼命挣脱命运;电影同样在挣脱,利用悬疑情节设置,在抽丝剥茧真相的时候挣脱人们对以往大是大非的定义。
片中吴大秀独闯私人监狱的那段打斗戏,利用长镜头手法拍摄从走廊头打到走廊尾,不断打倒别人,被别人打倒,配着忧郁低沉的音乐显得无奈却又不得不打下去,最后打赢全部人但自己伤痕累累。没有近景特写搏斗,长镜头保持空间的完整性,增加观众的代入感,增加了影片的张力,一条走廊从头打到尾,像是一条人生路,中间夹杂着无数次起起伏伏,在遍体鳞伤的同时依然不知道生活为了什么。
电影运用清灰、深红、墨黑、暗绿等大量冷色调来烘托吴大秀人生的惨淡,所有场景设置都衬托出主人公命运的坎坷无奈,不知道是世道的不公还是造化弄人,从头到尾被仇人摆布,被命运摆布,无法摆脱,让人不禁怅惋:有的时候,命运具有不可抗力。
影片最后,吴大秀抱住美道的时候,特写镜头给到吴大秀,他脸上唤醒那种久别逢亲人的喜笑,转而又浮现出无边痛楚的苦笑,吴大秀还是吴大秀,并不是催眠师说的那样可以同过去的自己告别,这一情节更符合现实。
无论使用多么高超的催眠术,吴大秀心中永远不会抹去眼前的爱人是自己女儿这一难以启齿的事实,永远只能在心底,自己终将活在秘密的痛苦之中。导演在这里的处理就是让观众一起和吴大秀的心里变化纠缠在一起,让受伤的心难以安放,然而这就是现实,吴大秀式的现实中人都逃避不了命运的压制,再狗血拧巴,你也得接受。
朴赞郁在这部影片中成功塑造了吴大秀这一最富独创性和情感表现力的形象,崔岷植梦幻式表演把吴大秀的酸甜苦楚表现得淋漓尽致,既不是那种大义凛然的始终要赢的英雄人物,又不是自暴自弃的行尸走肉,仅仅就是一个人而已。
影片中一副画上写着:笑,众人陪笑;哭,独自垂泪。这何尝不是在说,你笑,眼中全世界都是美好;你哭,痛苦只有你一人承受。这个世界有很多时候只允许我们在孤独与卑劣之间进行选择,在人生路的百转千回动荡中,你没有更多选择,很多时候都是你一个人默默承受所有苦难和悲伤。
《老男孩》在雪地里结尾,寓意着洁白的雪花可以覆盖一切罪行耻辱。白雪与之前的暗黑形成色彩对比,大雪的遮盖刚好模糊现实与虚构的界限,即便命运捉弄,反抗命运不成功,那也要活下去。让人想到鲁迅先生那句话:人必须先活着,爱才有所附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