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斋山水」承载的古代文人的生活理想 具备一种「永恒性」

明 文伯仁《登山远眺图》

书斋是古代文人追求心灵的理想化，追求宁静的心灵，在『静』的心灵境界中，斋中人获得了悠闲、平淡、自足的存在状态。如沈周诗句道：『心静日长无所事，瓦炉添火谩焚香。』在心灵的澄静中，诗人已超越时间的流逝和促迫，在悠闲舒缓的氛围中焚香自适。

文伯仁《松迳石矶图》

理解了书斋空间的理想化后，可以更好地解释『书斋山水』的程式化问题。吴门文人用程式化的方式反复书写书斋超越了现实中书斋形制和环境的差异，也超越了时间流逝的生灭变化，驻足于当下的赏玩。空间的静止和时间的当下，使书斋的时空具备了一种『永恒性』。这种永恒并非度量上的无限，而是瞬间对真性和实相的顿悟。

陆治 雪窗见易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朱良志提到倪瓒绘画有一种绝对空间，绝对强调『绝于对待』，更强调『瞬间生命体验的记录』。而『书斋山水』中的『永恒』时空，同样超越了物我的对待，而来自于文人在静境中的体验。虽然生命日渐衰朽，外在的境遇不断转变；但真性恒常不变，由真性所显现的生命境界也具有恒常性。而『书斋山水』就成为这种『永恒』之境的表达，画家通过其当下瞬间的体验，在绘画中呈现世界恒常不变的真实。

陆治 雪后访梅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画上的『永恒』书斋，为文人提供了心灵的栖居之境。虽然文人都向往拥有自己的园林和书斋，但现实是许多文人囿于财力，都无法办到。如文徵明印章中有大量馆阁之名，只来自于他的想象。陈弘绪《寒夜录》载：『文衡山先生停云馆，闻者以为清。及见，不甚宽敞。先生亦每笑谓人曰：「吾斋馆楼阁，无力营构，皆从图书上起造耳。」』又工部尚书刘麟致仕，喜好楼居，但家贫无力营办。文徵明遂作《楼居图》以赠。

陆治 华山图册选二 上海博物馆藏

该图现藏美国乐艺斋，图中绘小楼高耸于林木上，底部完全被茂密的松林遮蔽，仿佛空中楼阁与外界隔绝。小楼四面洞开，楼中的人物、陈设等符合书斋山水的程式。文徵明以画上的楼居慰藉刘麟的归栖之意，并有诗赠刘麟：『仙人漫说好楼居，咫尺丹青亦可娱。坐守黄庭幽阙迥，读残真诰夜窗虚。游心物表疑无地，寄迹空中乐有余。一笑阑干不成倚，浮云奄忽渺何如。』

张宏 溪亭秋意图 121.3cm30cm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丹青之楼居虽为幻象，却能使人『寄迹空中』，游心物外。世间万事皆如浮云变幻无常，又何必执着画楼并非实有？

刘麟得到绘画后，欣喜不已，有《神楼》诗道：『契哉文内史，绘楼孤且夐。谓我居其中，怀葛失其静。从此不复下，得酒歌明圣。问余何所得，楼中有真性。』

张宏 青绿山水图 130.3cm63.1cm 上海博物馆藏

画楼使刘麟觉悟了『真性』。而『真性』一旦澄明，则一画一石，都可显现为恒常的妙境；立处即真，不必刻意寻觅实有的居所。陈弘绪评价道：『尝观吴越巨室，别馆巍楼栉比，精好者何限？卒皆归于消灭。而两公以图书歌咏之。幻常存其迹于天壤，士亦务为其可传者而已。』楼台已然湮灭，而诗画仍长留世间。似乎现实的楼台为『幻』，而诗画之楼台反而为『常』。现实的居所最终沦为丘墟，但『书斋山水』及其所承载的生活理想却长存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