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鲁迅《祝福》：祥林嫂的死亡轨迹
卡尔维诺说，经典作品是每一次重读都能像初读一样带来发现。
鲁迅先生文笔以犀利、深刻见长，我们在中小学时期就学过他的很多名篇，《祝福》、《风筝》《三味书屋》《故乡》《社戏》等作品让人印象深刻。初读时并没多少社会阅历，充其量对如《祝福》祥林嫂一般的人，能在厌恶其“絮叨”之余，抱有几分同情。《祝福》中祥林嫂的痛苦，在于她被婆婆拐卖、被雇主嫌弃寡妇身份、被周围人嘲笑、被命运一再玩弄。封建礼教逼迫着一个勤劳的妇女，最终落得乞讨为生。
深究其原因，除了礼教的压迫外，还有祥林嫂的抗争中，满是妥协。祥林嫂的一次次抗争是小说中颇有意味的存在。
劳动，才是抗争的正确打开方式。
祥林嫂毫无疑问是个可怜人。失去丈夫照顾的祥林嫂，尽心侍奉婆婆。可没成想，她婆婆却不善待她，甚至还联系拐子，要将她卖到山里去。她不得不选择逃出魔爪，去镇上寻求生计。祥林嫂也不是个偷懒的人，被介绍到镇上一家“大户”去帮工，尽管雇主嫌弃她的寡妇身份，但是由于她出色的“业务能力”，留了下来。
试工期内，她整天的做，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所以第三天就定局，每月工钱五百文。到年底，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
劳动变成了祥林嫂的一场救赎，没有花里胡哨，没有万千烦恼，她信赖劳动，靠双手撑起自己的一方天地。劳动也是她的一次重生，成为她孤身对抗命运的筹码，只需要踏实工作，就有收获。
只是好景不长，祥林嫂被拐子发现并将她强行带走，走时，还被婆婆将工资领得干干净净。祥林嫂被拐卖到山中，曾以死明志的她，被贺老六的老实所打动，组建起了一个新家庭。
如果说，祥林嫂躲避拐卖的出逃，是她的第一次抗争，是用劳动捍卫尊严的憧憬；那她一路哀嚎，以死抗婚的明志，便是第二次同命运扳手腕的较量。
真正的抗争使祥林嫂逃出生天，获得自由，劳动的救赎还让她积累起自己的财富。她在此时确确实实是一个可怜人，命运也好似可怜般的赏赐了她一个老实厚道的丈夫。不得不说，鲁迅先生是犀利的，犀利在于他深谙人性，铺设的悬念就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平静。越平静，暴风雨也越剧烈。
妥协，是将一己命运交付他人的愚昧
从祥林嫂逃出婆家，到镇上谋生，再到她被婆婆拐子合伙抢走卖掉，最后终于碰到一个忠厚老实的丈夫。祥林嫂的家庭美满，更是成为别人嘴里交了好运的美谈。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她再也不会跟镇子有什么关系，也不会跟雇主有什么瓜葛。谁成想，她将再次被命运扼住咽喉，在“抗争中”走向死亡。
重回鲁四爷家当差的祥林嫂，再次树立起劳动信仰，用及其强大的心智面对丈夫和孩子的双双殒命。可是，她却不知人心的凉薄，她重新站起来的背后，是多少小镇居民掳掠新鲜资讯的狂欢。
镇上的人们也仍然叫她祥林嫂，但音调和先前很不同；也还和她讲话，但笑容却冷冷的了。男人听到这里，往往敛起笑容，没趣的走了开去；女人们却不独宽恕了她似的，脸上立刻改换了鄙薄的神气，还要陪出许多眼泪来。有些老女人没有在街头听到她的话，便特意寻来，要听她这一段悲惨的故事。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祥林嫂的痛楚，成了别人的生活里的乐趣横生。这是鲁迅先生浓墨重彩的着笔，不仅在于击碎混沌人的美梦，更是直击灵魂的叩问，彼之伤悲，人之笑谈否？
生活在这种环境下的祥林嫂，在柳妈这个吃素，不杀生的“善女人”口中，听到还不如索性在婚礼上撞死，也好过死后被阎王锯开分给2个丈夫。“不如撞死”这种话，居然能出自于一个吃素不杀生的“女菩萨”之口。这种强烈的反差，塑造了一个口恶心黑的麻木之人。
祥林嫂的第三次“救赎”，彻底暴露了她的懦弱性和妥协性。之前寄希望于劳动，帮助她走出了深渊，这一次寄希望于“捐门槛”，则是彻底将自己摆上了别人的供桌。劳动能让人维持生计，但是却没有办法拉回执拗的祥林嫂。
周遭的冷眼，东家的横眉，世俗的排斥，把祥林嫂压得喘不过气。柳妈的一句“捐门槛”，似乎成了解救祥林嫂于水火之中的“杨枝甘露”。很显然的馊主意，反而成为了祥林嫂的精神支柱。
祥林嫂要捐门槛。周围人的戏谑，卷土重来。祥林嫂也很享受“救赎”的过程。神气舒畅，眼光分外有神。可是，泡沫在太阳下，又能耀眼多久呢？“你放着罢，祥林嫂”一句话终结了一场美梦，也终结了祥林嫂的一生。
写在最后
回到当下，到底还有没有如祥林嫂一般的人呢？答案是肯定的。
我们是否也常将别人的闲话奉为圭臬？是否会因为别人的言语，改变初衷？是否会有意无意的依赖外在力量，度过艰难岁月？是否真正摆脱了成为别人口中消遣的谈资？我们又是否真正拥有审视内心的勇气？
以前对鲁迅先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风格体会不深，随着年岁增长，慢慢在先生的文字中读出了悲悯，品出了嗟叹。一年的辛苦劳作，不为现世的安稳打算，反而谋求不可知的“解脱”。
哀其不幸，是其一次又一次被命运玩弄，让本就艰难的日子，举步维艰，难以为继。怒其不争，是其致命的妥协性和懦弱，终究把自己拉入深渊。
鲁迅先生的文字是一把枪，向麻木的人开枪，向冷漠的人开枪，向自私的人开枪。同时先生的文字也是良药，为治愈温暖，也为正义疗伤。
（文章为原创，图片自网络。作者古人肉，爱看书爱分享，于书本中品读人生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