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中国传统绘画中的“鼠”
韩美林庚子年邮票设计图
作为我国十二生肖中第一位的鼠，生来尾长眼小嘴尖形象可爱，但又常成为胆小贪婪的代言。在我国民间历来就有“鼠咬天开”的传说，将其称为开天辟地的英雄、生育万物的子神；在我国古代文学以及传统阴阳的观念中，也认为因为老鼠把天咬开了一个洞，让太阳的光芒照射于大地，曾一度将老鼠作为图腾，象征对太阳的崇拜和对光明的追求。这也都是因为鼠的形态机灵和有较强的繁衍能力，而被人们将其与能够通灵和具有生命力等象征结合在一起。
当提及老鼠与美术的关系，大家便会第一个就想到家喻户晓的动画片中的米老鼠了，但如果打开我国千载传承的中国绘画史，便会发现自古鼠就颇得艺术家们的青睐，与我国传统绘画造型结下了不解之缘。细细盘点便会发现，虽然关于鼠的绘画不及其他动物那般繁多，但画过鼠的艺术家的确是层出不穷。在我国画坛上虚谷、华喦、赵之谦、费丹旭、吴昌硕、赵伯驹、任颐等大师均以不同笔墨表达了对鼠的关注和喜爱；发展至近现代，又有居廉、齐白石、高剑父、刘继卣、丰子恺、徐悲鸿、范曾、黄永玉等众多著名画家常以画鼠为乐。每一位大师笔下的鼠形象不同，具有的寓意也各不相同，有的表现老鼠善良、可爱的一面；有的则对其狡猾、可憎的面貌进行描绘表现。
目前大家一致认为享有“绘鼠第一人”之称的是明朝皇帝朱瞻基，现在北京故宫博物院就收藏有他的《苦瓜鼠图》《三鼠图》两幅国画，他笔下的老鼠，生动风趣，着实可爱，让人忘却了通常老鼠可憎、烦人的一面，朱瞻基也因此被认为是我国绘画史上最早发现老鼠所具有独特美感的艺术家。但是如果我们翻开南宋绘画史著作《画继》就可以看到其中记载，在后蜀画家黄荃就绘有《鼯捕鼠图》；再看《宣和画谱》也会发现唐代工笔大师边鸾曾绘制《石榴猴鼠图》的记载；北宋画家徐崇嗣也曾绘有《茄鼠图》，但由于种种原因，原作我们现在已无缘见到。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收藏着一幅南宋画院毛益所绘的《鼠》图，这应该是目前可见的最早的绘鼠图；宋末元初时的著名花鸟画家钱选也是对画鼠情有独钟，据说钱选一生描绘与鼠相关的作品不计其数，现在可知的有《禾鼠图》《硕鼠图》《瓜鼠图》《枇杷双鼠图》《鼠戏图》等，而《黠鼠图》便是他所绘制的以鼠为主题的作品中的代表作。《黠鼠图》描绘的是老鼠偷食果实的情景，有题跋“右黠鼠图，窃食可恕，但勿损吾书帙，不然狸奴当前，吾无策以应汝也，习懒翁钱选舜举”，画中鼠的形象狡黠且神态各不相同，细节处刻画生动细腻，每只老鼠的神情变化丰富，毛发清晰可见。这样梳理下来，我们便可看出，皇帝朱瞻基并非“绘鼠第一人”。
其实，唐代或更早，老鼠就已出现于我国古代绘画之中。1900年，斯坦因在我国新疆丹丹乌里克地区的废墟里获得了一画，其中一块尺幅较大的木板上，就画着一个鼠头半身人像，画中鼠头向右偏斜，左眼看向远处，且头戴王冠；右手举托至胸前，背部有椭圆形光环，坐于两个侍者之间。此外，斯坦因又在距离不远的玛亚克里地区发现了以鼠为主要内容的壁画，虽然有些破碎，细节部分已无法辨认，但斯坦因还是描述了大致内容：“鼠头神的头与肩。头侧向左，脸部很像狗，张口，两腭上可见巨牙；舌头伸出，似叶状火焰。人耳，向上拉长，很像鼠耳，向下胀大，耳垂穿孔”等等。这不禁让我们想起我国现在很多寺院中，多闻天王左手握持的吐宝神鼠。
八大山人 画作
《鼠瓜图》
当然，截至目前我国已发现的有鼠的壁画不止以上两幅，在安西榆林窟中也可找到带有鼠的壁画。榆林窟15窟为中唐吐蕃时期营造，前室的壁画残留为中唐时期的原作，而在前室北壁上绘有一尊天王像，天王右手手持宝杵，左手托起一鼠置于膝上，鼠的口中还有不断吐出的钱财及珍奇宝物；第25窟主室四壁壁画均保存唐代原貌，在南壁所绘的“观无量寿经变”壁画右侧回廊上部则绘有一鼠在画中行走。有学者研究，这两个窟内的壁画主题为大乘佛教范畴，但其中又含有密教的因素，在这两窟壁画中出现老鼠的形象，不得不让我们深思，通常被人们唾弃的老鼠在此时的身份是否已经有着神兽的象征？为什么在新疆和榆林窟两处地方绘画中都会出现老鼠？我们是否由此也可以改变通常对老鼠的看法呢？
由以上文字很容易看出，老鼠的形象除了通常我们所知道的，出现在纸本或绢本绘画中以外，也不乏在壁画中出现。当绘画艺术发展到明清之际，以鼠为题材创作的艺术家越来越多，因每位画家所处的时代不同，立意与画风也有区别，呈现给大家的老鼠的形式和面貌也有巨大差异。
继朱瞻基后朱家又出现一位善画鼠的名家，这便是朱元璋的十七子朱权的九世孙朱耷，此人一生坎坷，于明亡后削发为僧，后改信道教。擅书法、花鸟，常以浓墨写意为主，风格雄奇隽永。他曾绘制的《鼠瓜图》中一只小老鼠目光有神，居于硕大的冬瓜上，鼠先用纯墨色渍染出身体和尾巴，后运用细线勾出下腹部，再短线刻画左耳及鼻口；又以看似简单随意的线条和墨色描绘冬瓜，营造出奇特的意境。虽是一张小品，但整幅作品构图奇绝，笔墨极简，可看出画家率意随性之至，很是耐人回味！但稍有遗憾的是，这幅著名的《鼠瓜图》却一直在日本泉屋博古馆收藏。
明朝开国忠愍侯孙兴祖之孙名为孙隆，和朱瞻基一样，他也以鼠为题材作过多张作品，至今流传最广的就是其《花鸟草虫图》，中有一则专门画鼠，画家以没骨画法直接点染瓜叶等，笔致松灵疏放；又用工笔绘法细写老鼠，将鼠绘成两后足直立，两前足捧着食物，模样生动惹人怜爱；整幅作品“点染之工，运腕之妙”，使老鼠显得极为生动传神；再加上画家将这段统一处理为绿色调，自然界那充满生命力的景象更是跃然于纸上。
新疆丹丹乌里克出土的壁画“鼠神”
随着时间的推移，清代晚期，我国画坛诞生了两位巨匠，而巧合的是在他们创作的众多作品中，我们依旧可以发现不少描绘鼠的艺术作品。他们便是著名的齐白石张大千先生。出生于1864年的齐白石一生画鼠无数，还被世人戏称为“鼠”画家。也许因为他出生的这一年恰好是鼠年，使得齐白石先生对鼠情有独钟。大致盘点齐白石笔下与鼠相关的作品有《鼠趣图》《蜡烛与鼠》《老鼠偷油》《烛鼠图》《画鼠》《鼠子啮书图》等等，这些图上的老鼠或狡猾可喜，或机敏伶俐，或贪婪可笑，白石老人总是以幽默诙谐的画风，通过不同形态的老鼠表现着对乡野风情的闲适诗意和对生活的热爱之情。在他众多的作品中，最让人回味的要算是《小鼠翻灯》，画中一只小老鼠对着一座小油灯垂涎欲滴，其画面惟妙惟肖。画的旁边有诗云：“昨夜床前点灯早，待我解衣来睡倒。寒门只打一钱油，哪能供得鼠子饱。何时乞得猫儿来，油尽灯枯天不晓。”此画中白石老人将老鼠比喻成危害社会的贪官，希望正直的“猫儿”可以有朝一日可将他们全部制服，恢复社会安定秩序，足以看到老人刚正不阿的品性。与他生活在同一时代的张大千先生，山水、花鸟、鱼虫、走兽等无一不精，被西方画坛称之为“东方之笔”，在中国画20世纪的舞台上具有传奇色彩。他因“老鼠偷油”的典故而创作的《灯鼠图》堪称佳作，画面内老鼠运用泼墨的方式进行绘制，后以娴熟的线条进行简单的勾勒，便将老鼠的狡猾之相生动刻画，看其眼神透露着警惕和焦虑，让人感觉十分有趣。从两位大师的绘画中可以看出，老鼠不知不觉地成为了一种狡诈、贪婪的代言，在1931年，何香凝曾在广州义卖画展中展出一幅《群丑酬》，描述的正是一群不同形态、大大小小的老鼠，有的啃食瓜果、有的争斗嬉戏、有的钻穴攀爬，将鼠被当时社会深深厌恶的情形淋漓尽致的呈现，深受当时观众的喜爱。
社会在发展，人们对老鼠的态度也在改变，在当今艺术家的笔下，老鼠早已脱胎换骨，由一个众人唾弃的形象，演化成一个具有无比灵性，聪慧神秘的小生灵，越来越多的艺术家关注并用自己不同的理解表现着这些生灵。正如艺术家韩美林曾说的：“都说老鼠丑，但我不这么认为，艺术家要解决造型问题，最根本的是要善于发现形象的优点并加以造型表现。大家看美国迪士尼的米老鼠多可爱，我也觉得小老鼠那个光溜溜的小尾巴很好玩儿，所以我会怀抱这种友爱的心情去画出它们的可爱劲儿”，在他的作品中，那些老鼠夸张的变形，带有奇特的浪漫色彩，显现出画家对老鼠的抽象表现，每一个老鼠神态天真无邪，像孩子般稚趣活泼，惹人怜爱。
最后我想用韩美林先生近期为庚子年鼠年创作的一幅作品作为本文的结束，这幅画正是取材于前文所述“鼠咬天开”的民间传说，图中一只老鼠腾空跳起，抬头望天，咬破混沌，表情透出喜乐、可爱，同时老鼠跳跃的姿态也寓意新的一年祖国发展蒸蒸日上，百姓生活欣欣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