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英：拙笔忆我姑

拙笔忆我姑

原创/孟小英

每次提前笔来写抚养了我们姐弟三人的姑姑时，我的内心其实是很惶恐的，因为我知道我的拙笔拙作无论如何也表达不尽我们对姑姑深深的感恩之情。这种感恩不仅仅是因为姑姑的养育之恩，更因为生命中有了姑姑的庇佑，我们阳光开朗懂得馈赠他人，也不乏追梦的骁勇，还因为姑姑给了我们行善尽孝的机会，体会到有情有义生活着的丰盛充盈！

早在前几年姑姑就经常念叨:“最好让我死在冬天你们放假的时候，这样你们就不用麻烦的请假，可以消消闲闲的回来打发我。”于是在我的心里就有了这样一种潜意识:无论哪一年，姑姑离开的时候一定会在冬天。然而这种潜意识并不灵验，那一年五月哥哥们的电话就打来了，姑姑病危速回。我们马不停蹄从四面八方赶回去的时候姑姑还在。我们摸她的头，拉她的手已经毫无知觉。我不甘心，开始用力的抠她的脚心，用尽掐她的手指，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只有残喘的呼吸证明着这个生命还在，静默到凌晨一点二十二分，姑姑和我们永别。

（小脚老太太的友情）

四十年前八岁的我，六岁的小妹，三岁的小弟走进了姑姑的家。那时候只知道姑姑有五个子女，却不知道她在年轻的时候就抚养了自己的兄弟，侄子，干儿子，现在又要来抚养兄弟的孩子们！

第一次走进姑姑家的场景现在还记忆犹新。姑姑家最小的儿子我们叫四哥，他正在煮一大铁锅玉米粒。黄澄澄的玉米粒在开水中翻滚，因为加了糖精甜味儿弥漫了整个屋子。四哥盛了一大碗放在炕上，简单的一句:“吃哇！”我们毫不拘谨抓一把就吃，那时候的四哥可能还不知道以后这家里的每一顿饭我们都要和他分一杯羹了。

弟弟小时候的淘气是举村兼知的，和姑姑的孙子被村里人取了杨六郎的先锋官“孟良焦赞”的绰号。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这等好事不知道做过没，闯的祸却不计其数。比如在姑姑东房的房顶上练武，一不小心摔了下来，大人们胆战心惊之时，他却爬起来一溜烟跑了。在姑姑的正房上有一个马蜂窝，弟弟点了火要去烧马蜂窝的时候差点把房子点着了。村子中央有一口常年流水的井，村民们叫“洋井”。有一年冬天，弟弟穿着棉衣棉裤掉进了这口洋井里，幸好有路过的村民看见救了上来。“脱下这堆棉衣棉裤，我就气的哭……”姑姑给我们讲这件事的时候还带着哭腔，心有余悸的说:“万一有个好歹，可咋和你爹交代！”

弟弟小时候“拉肚子事件”更是吓坏了姑姑这个小脚老太太。大概是他五岁时，突然有一天上吐下泻，吃了村里大夫给配的药也不见效。村里的人们开始七嘴八舌，谁让你多管闲事，自己好几个小子，还要收留兄弟的娃娃……姑姑踩着三寸金莲抱着弟弟义无反顾的走在了通往镇医院的路上，也许是这份大爱感动了上帝，半路上遇上开四轮车的好心人把他们捎在了镇里。

（弟弟和他儿子和我姑姑）

整个幼年童年少年的时光里，姑姑的每一种厨艺都不是殊滋异味但每一种想起来都回味无穷。酥脆的大麻花，焦黄色掉渣的红糖饼，白白胖胖的大馒头，酸甜去火的酸稀粥，饱腹感极强的圐垒，蘸上腌汤光滑绵软的拿糕……穿的方面更不用说，手工做的条绒鞋一人一双，手工缝的棉坎肩一人一件，母亲虽然走的早，但记忆里我们的鞋袜从来没有破洞烂窟窿的时候。村里的人们说，要说这些娃娃们命不好哇，还遇上这么好的一个姑姑妈！妹妹三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让写一篇作文我的妈妈，妹妹就把姑姑写成了妈，结果感动的语文老师泪目不止感慨万千！

时光这么溜溜的走着，我们相继长大，结婚生子。那些一起走过青春岁月的后天亲人们也在帮我记录我回去探望姑姑的美好瞬间。

（转自一起走过青春岁月的老友QQ日志）

我们的孝心终归不能和乌鸦反哺，羊羔跪乳相比，但每逢重大的节日回去探望姑姑也是我们姐弟心照不宣的事情。姑姑最称心的礼物就是我给她买的裹脚老太太的鞋，大约一手掌长，开始是一码黑色丝绒布或者条绒布，后来改成了各种花色，有单有棉。早些年姑姑眼睛好使的时候还常常穿出去炫耀，这是她侄女儿从城里给买回来的。自从姑姑双目失明后哥哥们就不让她自己下地走动了，鞋自然也不磨损了。有好些年没给姑姑买鞋了，听说那家店也改成了老北京布鞋店，老板说裹脚老太太们走的差不多了，没需求了。

姑姑晚年双目失明，耳朵也不好使，但每次我们回去抓住她手的时候，她都会准确的叫出我们的名字，还有我们娃儿的名字也记的清楚，还要张罗着给我们的娃儿零花钱。

（弟弟的孩子给我姑揪白头发）

最近的这几年姑姑又添了高血压，糖尿病，因为年事已高，我把每一次的探望都当成最后一次。有时候满屋子人走的稀稀拉拉了，她还在自顾自招呼大家吃好喝好，吩咐四哥把柜子里她知道的好吃的拿出来。有时候我们故意不搀扶她，想让她自己颤颤巍巍挣扎着爬起来小便，好锻炼一下身体。有时候给姑姑带回去孩子们爱吃的东西比如扇贝，提拉米苏让她尝一尝，她就会反复询问食物的名称，谁拿回来的。

最后的这一次探望，姑姑小便的更频繁了。深夜二点之前要起来三次给姑接小便。之后再把早已准备好的水递在姑手里看着她喝完。已经深夜三点多了，姑鼾声渐起，真正的入睡了。四哥不放心又过来查看一下炉盖是否盖好，被子是否盖好，农村的火炕烙的人一夜未眠。

2020年的春节因为疫情使然，我们各自居家。那个满院春联，欢声笑语的小院里的老人走了快一年了，那些掩埋在岁月深处的深情记忆每一段都镌刻着姑姑的背影，那个双目失明，日渐老去，蹒跚着小脚的老人时不时会微笑着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就像我最后送别姑姑时买的那一大束百合黄菊花一样淡雅的模样清香的味道永远驻留在我的生命中。

授权作者简介：孟小英，1973年生，内蒙古包头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