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元宝散文
折元宝散文
每逢中元节，家乡有给逝去的亲人烧纸钱的习俗。姨买了一堆黄金色的小方型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折啊折……一个个精美的小元宝便出现了。灯光下，闪闪发光。
我若无其事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其实早已按奈不住想折元宝的心情。我会折小船，折星星，折玫瑰，折百合……甚至曾一度自恋的认为自己是个心灵手巧的人，然而，我却不会折元宝。我看姨的表情严肃且沉郁，也许，我知道她此刻的心情。
墙上古老的钟摇摇摆摆，像是我此刻晃动的心跳。外婆是不折元宝的，我知道元宝一不小心便会触碰到外婆的心口，继而心痛不已。终于我还是走过去坐在沙发的一端，姨的旁边。她一步一步地教我折，心灵手巧我一下子便学会了，却没有姨折的好看，更没有姨折的快。转念一想，姨每年都会给逝去的亲人折元宝，折了十几年了，自然是比我折的又好又快的。
姨上班后，沙发上就只剩我一个人折元宝了。外婆早已睡着了，鼾声充斥着整个房间。我独自一人边折边回忆，元宝折得也越来越精致了！
我们一大家子最早去世的是外公，我对外公是没有太多记忆的，在我很小的时候，外公便已经坐上轮椅，吐字也含糊不清。全由外婆一人照顾，我上小学的那年，外公便离开了。那时候的我刚记事，并不懂什么叫死亡，我和外公之间并没有太多的感情，所以我并没有体会到生死离别的痛苦。我只记得外婆哭的歇斯底里，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撕心的哭声，看着外婆和母亲以及阿姨舅舅都在哭，我也伤心的哭，却不懂为什么大人们都哭的那么伤心。那时候我们这里还没有火葬场，几乎都是土葬。外公的坟就建在庄稼的地头，那时候还没有元宝，只有黄色的纸钱，坟前摆上几个五颜六色的花圈，亲人们跪在黄土里上烧纸钱，风来的时候，黑色的灰烬，漫天飞舞……直到如今，我才明白那是多么一个凄惨而诡异的画面。
手中的元宝，熠熠闪光，那光，一个不小心便和我模糊的泪眼相融了……
我从来也没想到，我的母亲会忽然去世。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能够想通。因为就在前一天，她还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去阿姨家上学。那天下着大雪，她还把手上的皮手套让给了我。三里路，真的是太短暂。如果那是十里路，我就能多和母亲呆一会儿了，因为第二天，我的母亲就去世了。
那天夜很深，我却始终无法深深地入眠。电话铃声就如同夜的警鸣般想起，我只记得当时姨和姨夫，还有外婆匆匆地起床，然后匆匆地离开了……只剩下我和九岁的表妹，我隐隐约约听到是谁生病了，却不知是我的母亲。若是知道，也许我还能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似乎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表妹一直说害怕，我也失眠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天微微亮，我就听到外婆凄惨的哭声。那哭声就像五雷轰顶，从我幼小的心间掠过。外婆拉着我的手哭着说可怜的孩子。我不敢相信出事是母亲，我的母亲前天还骑着自行车载着我，还把皮手套给了我，她说不冷，下着大雪，手握车把的她怎么会不冷？眼前一片漆黑，之后我就一直大哭，直到身体一直颤抖。我终于体会到了真正的生死离别的滋味。
母亲去世后，班主任找到我说，节哀顺便。我至今仍能清晰地记得那个像济公的老师的模样。之后我变得沉默寡言，忧郁且内向，似乎想把世界的一切隔绝了，独自一人怀念母亲的模样，怀念这十几年来我和母亲间的点点滴滴。对于这个班主任我是心存感激的，他每周会布置一篇话题作文，也是从那时开始我爱上了文字。若不是这样，此刻我也不会认认真真地写这篇文字了。
元宝已经折满了一大袋。泪水已止不住地往下掉，似乎这泪要融化在这元宝里，而后在随着一股灰烬烧进我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儿心里。我的心微微颤抖，继续回忆着――
在姨家住的日子里，虽未免有些不自然的生疏，却是极其安稳的。姨和姨夫都对我很好。姨夫是个老好人，做着机器加工烟袋头的职业，印象里姨夫每天一大早就起床和他的烟袋头打交道，在车床前，穿着破旧的`布满油污的蓝色工作装，除了吃饭时休息一下，一整天都在忙活。我至今仍记得姨夫对我说，静，上学是你唯一的出路。我谨记姨夫的话，然而，我还是辍学了，母亲去世一年后，父亲为我和姐找了一个后母。种种复杂的原因导致我只上了高一就未能继续学业。当时我哭的地暗天昏，我认为不能继续学业就是毁掉了自己的前途，我多么不舍我的学生时代，多么不舍一年来朝夕相处的室友。大我两岁的姐姐抱着我劝说，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上学不是唯一的出路。
而处在迷茫的青春期的我，真的不知道，上学究竟是不是唯一的出路……下学不久，我就去了南京打工了，我用赚来的钱给姐姐，表妹，外婆等买了礼物，回到家却又得到了一个惊天的消息。姨夫正在医院抢救，已经昏迷三天三夜。
这个消息令我一度觉得眩晕，我不敢相信同样的厄运降临在了表妹身上，那年她才十二岁。姨夫并没有什么严重的病，却因治疗不当感染了其他的病，姨夫从医院拉出来时，已经是具冰冷的尸体。我最后一次见到姨夫，是他去世的第二天，我们一家人都在守夜，姨忽然地就大哭着拉开扑在姨夫身上的白布，握着姨夫的手哭诉，大概的话就是:你太没良心了，你做了一辈子的老好人，怎么可以这样无情的抛弃我们娘俩。我抬起红肿的双眼，看着姨夫苍白无神的脸，眼睛微闭着，嘴唇张开着……当时我想，姨夫一定能听到姨的话，他心里一定很难过！
同样痛彻心扉的还有外婆。其实我知道，外婆哭诉姨夫的同时，也在哭诉自己的命运，哭诉她两个可怜的女儿的命运。当然，我哭姨夫的同时，也在哭表妹的命运，更是又联系到自己的命运。我深深地知道，人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却又仿佛什么都还在，在心里挥之不去。那是一个痛点，一个不敢触摸的痛点。
之后，我便常常会在夜里哭着醒来，想起去世的母亲，想起姨落魄的模样，想起表妹可怜的模样，最后想起自己迷惘的未来……那段时光，如果用颜色来形容，灰色最适合，那真的就像一个笼罩着灰色的空间，无法顺畅地呼吸，无法快乐地笑，无法昂起头来看看灿烂的天空。
日子总要继续过的，好在我还算个机灵的人，就像我之前所说的，心灵手巧。换了好几个工作，都做的很优秀。但依旧不是想要的那种生活，我是个极其喜好自由的人，受不了任何的束缚，如果心都不能自由的呼吸，就没法快乐的活着。
脑海中的一幕一幕闪现的越来越快，折元宝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已经装了满满一大袋，仿佛这一大袋装的不是元宝，而是我的心事。心里沉沉的，不是滋味，我想，姨在折元宝的时候应该也和我一样有着复杂的心情吧！
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当时我在外地工作。表妹给我打电话，我似乎又有了什么不详的预感，因为通常我们都是聊短信和QQ。果然又出事了，二舅参加婚礼时因为喝酒过多而造成昏迷不醒，医院说除非有奇迹发生，二舅才会醒来。刚好又是过年的时候，火车上的我，再也按奈不住痛苦的心情，这一次，我是在心疼外婆。七十多岁的外婆经受了太多致命的打击，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心爱的女儿，一个孝顺的女婿，又怎么受得了再失去一个儿子？我心里默默祈祷，希望真的会有奇迹。然而，二舅终究是没有醒过来。我顿时觉得人生是充满了悲剧的，外婆是整整哭了很多个日子，甚至不吃不喝。
外婆共有四个孩子，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如今就只剩下大舅和小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我想外婆是最深有体会的了。不迷信的我，甚至都觉得中了什么邪气，因为我始终没想明白，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像一阵猛然刮来的风一般，来了，去了，无影无踪了。
经历了太多生死别离，懂得了人生无常，人生又怎能事事如自己所愿？唯有坦然面对这所有的一切。终于深刻的体会到了“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真正含义。唯有行行清泪，滴落在这一颗颗闪着金色光芒的纸元宝上。外婆醒了，我轻轻抹掉泪，俨装一切安好的样子，也许明天，依旧是阳光灿烂。
这个中元节，我想随姨一起去烧元宝， 那些我亲自折的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