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报纸

早晨，爷爷在房间中剪报纸，拿一把厨房用的大剪刀，小心地裁下，“嘶啦嘶啦”，声音来得比鸟鸣还早。“粥煮好了，水烧了三大壶了，快七点了，为什么还赖床呢？”他一边剪报纸，一边还忍不住念叨起来。

门开了，皮鞋踢踏踢踏地响到门口，随即门被轰然关上。我暗自高兴，爷爷去拿报纸了。早晨电梯里人多，或许能耽搁他几分钟的。爷爷还要在楼下溜达一圈，等他回来我就已经坐在桌前，乖乖地吃粥，可不怕他唠叨了。

红木板门忽然闷声一响，继而“突突啪啪”，爷爷打开了门，他显然有些激动，嘴角微微上扬，拉长了语调大声嚷嚷。“我今天可真是运气好啊，小区里有人免费送半年的《新一周》报，七十岁老人专享的，要用那个微信注册，我不会弄，赶快帮我搞一下。”

爸爸过去帮忙注册，爷爷就兴高采烈地在沙发上坐下，研读报纸。特朗普发表演讲了，泰国翻船了，于是灰白色的报纸铺满整个茶几，爷爷饶有趣味地举着剪刀，把报纸中的养生专栏看了又看，报纸被翻来覆去地折成好几半。剪刀寒光粼粼，一段连绵不断、窸窸窣窣的声响，犹如小鼠在啃着树叶，清脆却也柔和，圆润而不失干净，微微然宛如春蚕蛰伏，寂寂然有似枯叶飘飞。过一会儿，这些飘渺一生的小纸片就会和它们的同伴一起，被收藏在一本大书里面，现在与过去悠然对望着，共同白描着一个将逝时代的剪影。

我浇完花，爷爷过来悠闲地跟我搭话：“你是不是又买了两盆花啊，网上买的吧，以后买花一定要事先跟我说，有些花千万不能买，比如你买的铁海棠，放在室内毒性很大，扔了也没人要，要不我就把它处理了吧。”

我惊诧不已，爷爷居然知道这花这么多的秘密，看来爷爷早与这娇小红艳的铁海棠对抗上了。我心中略有不安，想象铁海棠倒横在垃圾桶的样子一定很可怜，就反击道：“又不是放在你房间里，阳台透风，也不会污染空气，摆角落里，自然没事。”爷爷就落寞地翻看着报纸，神情沮丧而无奈。

第二天，我在吃早饭，爷爷又提到那恼人的铁海棠。我不吭声，爷爷也不再坚持，我们都沉默着，各自浮想联翩。

放学回来，远望见阳台空空荡荡，只剩一盆瘦高的薄荷迎风而舞，这是少数不被爷爷抗拒的植物之一。爷爷忽然把门扭开，从屋里大踏步地走出，他坐在沙发上，俯身向前，翻开一本老旧的医药书，从中抽出一张剪报。它四周都被裁得整整齐齐的，字是极淡的灰色，看来已有多年历史了。爷爷煞有介事地说：“我已经确认过资料了，‘铁海棠’对身体有害，不宜作为居家植物来养。”他又见我细眉微挑，连忙解释道：“我把它移植到楼下的花坛了，长得确实鲜艳。”

我从窗边向下看去，那荒漠的杂草堆上多了丛铁海棠，细小的叶子微张，如美人的层层云鬓。

我又想起爷爷俯在桌上剪报纸的姿态，是那么亲切，那么自然。

早上，天上的晨光隐隐地从窗户透进来，我想：爷爷的报纸也该接踵而至了。

“咯噔”门开了，新一天的报纸又拿来了。

“咔嚓咔嚓，窸窸窣窣。”爷爷开始剪报纸了，那是我家最亲切、最温馨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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