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逻辑——读《在细雨中呼喊》有感在细雨中呼喊书评
无意中找到三年前写的论文,贴了上来。 《在细雨中呼喊》发表于1991年,是余华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全书以第一人称、一个儿童的视角,描述了主人公孙光林的成长经历和心灵历程:六岁以前贫穷但无忧无虑,随之是五年的领养生涯,继而是重回家庭却遭家人嫌弃排斥的少年时期。同时,小说穿插着第三人称全知全能视角讲述了孙光林家人和朋友的人生经历:粗鄙无赖的父亲、柔弱隐忍的母亲、谦卑而又“幽默”的祖父、骄傲之后无可奈何回归平庸的哥哥以及早夭的弟弟等等。余华在自序中写到:“我想,这应该是一本关于记忆的书。它的结构来自于对时间的感受,确切地说是对已知时间的感受,也就是记忆中的时间。”全书都是主人公的记忆,记忆的逻辑在小说的叙事顺序、口吻和视角上均有着明显的表现。小说中,叙述者天马行空地在过去、现在和将来这三个时间维度里自由穿行,讲述了一个个记忆碎片,最后将所有片段结集、拼嵌完整。全书一共四章十六节,每一节都是一个独立的故事,但这些故事却不是按着时间顺序排列的。在小说第一章第一节中,所有主要人物都已出现:“我”的家人、王立强、李秀英、苏家兄弟等。这些人在这段回忆中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他们的出现只是一个个独立的镜头,在随后的章节里“我”才详细讲述了每个人的故事。记忆也就像这一个个镜头一样,以碎片的形式偶然浮现在人们脑海里,随之而来的才是对事情完整的回忆。这是记忆的一个逻辑:偶然,看似毫无逻辑,但全都是深深刻在脑海里的,而且记忆的碎片可以重组成一个完整的甚至全新的故事。“在一个回溯性的文本中,这种非线性时间的结构更好地体现记忆打乱时间顺序的特征,而正是凭借这种记忆行为余华成功地在他的字里行间以清晰、流畅的风格将回忆不受控制的突然而至表现出来,这有利于忠实地传达个体记忆的经验。”(何红梅,2011)正如余华在自序中所说的:“回忆的动人之处就在于可以重新选择,可以将那些毫无关联的往事重新组合起来,从而获得了全新的过去,而且还可以不断地更换自己的组合,以求的不一样的经历”。书中的“我”始终存在,在叙述自己所见、所闻、所感的同时,也以一个通晓结局的人的口吻,一个过来人的口吻在叙述一个个事实的始终,就像是记忆与时间的统治者。小说开头不是直接叙事,而是描写了“我”害怕黑夜的回忆:“1965年的时候,一个孩子开始了对黑夜不可名状的恐惧。我回想起了那个细雨飘扬的夜晚,当时我已经睡着了,我是那么的小巧,就像玩具似的被放在床上。”(余华,2012)虽说一直是“我”在诉说,但这两句话在“我”与身为叙述者的“我”之间拉开了明显的距离,给读者一种两者不是同一个人的错觉。同时,叙述者对“我”又有一种成人对孩子的疼惜之情,而不是重新感受当时的恐惧。书中有很多对孩子的描写,包括孙光明,鲁鲁,苏家兄弟,国庆,刘小青等等。我”与他们或是朋友,或是“仇人”。无论当时是与他们是发生了矛盾,还是被他们感动,因他们生气、震惊、失望,“我”在讲述每件事时都是很平静的,甚至对和“我”关系很恶劣的哥哥与弟弟也会表现出怜惜、同情。这些感情不可能是年幼的“我”所能体会的,而是现在的“我”所感受到的,也被融入到了故事之中。这种通晓结局的口吻在叙述死亡时也尤其明显。例如,在讲述孙光明溺水死亡时,“我”说到:“就这样,我一直看着孙光明洋洋自得地做向未知之死,而后面那个还将长久活下去的孩子,则左右挎着两个篮子,摇摇晃晃并且疲惫不堪地追赶着前面的将死的人。”(余华,2012)这样的话语绝不是出自一个孩子之口,反而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或者是一个能未卜先知的人。但尽管能未卜先知,“我”却做不了任何事来阻止一切悲剧或痛苦的发生,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一切向前发展。在描写苏宇因脑血管破裂而死去时,“我”的口吻也是如此:“苏宇的身体终于进入了不可阻挡的下沉,速度越来越快,并且开始旋转。在经历了冗长的窒息以后,突然获得了消失般的宁静,仿佛一股清风及其舒畅地吹散了他的身体,他感到自己化作了无数水滴,清脆悦耳地消失在空气之中。”苏宇应该是“我”少年时代最好的朋友,甚至是精神支柱。“我”曾经因为苏宇和郑亮成为了朋友而感到嫉妒与伤心。苏宇的死对“我”来说应该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然而,“我”可以用很淡然的语气来诉说这一段令人伤心的情景,好像得到了解脱一般。倘若人们在回忆往事时能够带着一颗平和宽慰的心,那么,就算过去充满了恐惧、苦难和绝望,它们在记忆中也是珍贵的,可爱的。回忆时也充满了对过去的怀念,而不是重温当时痛苦的感受。就像现在“我”可以淡然地面对亲人的离世,朋友的死亡。这便是记忆的另一个逻辑:回忆时,人们和记忆之间是存在距离的,因此过去了的痛苦也就不如当时痛苦,过去的事大都是比当时认为的要美好。记忆总是拥有奇妙的亲和力。在叙述视角方面,全书中“我”贯穿始终。但多数情况下,“我”不仅感受到了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也能看到和自己有着遥远距离的事情,比如对曾祖父、祖父等人生经历的描写。不仅如此,“我”还能从人物的行为语言表情等看到他们的内心。虽然是以“我”的视角在讲述故事,但这些很显然是以第三人称全知全能的视角来讲述的。因此,“我”在叙述这些人的故事时,不仅仅是和他们直面交流,也有对他们的掌控。“文本中开头与结尾时间副词的使用就已经凿下了成人视角的烙印、回忆往事时再加上时间副词,这种感觉就像回忆者跟你面对面地倾诉,他就坐在你的面前,你无法漠视他的存在而进入童年世界。”回溯的视角赋予了“我”所看见的、所经历的一切完全主观的意义。正如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余华也以独特的方式展示了通过记忆构建起来的个人世界,依靠回忆表达感觉世界的真实。这也是记忆的一个逻辑:对过去的掌控。当事情发生之后,无论事实如何,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记忆的权力。因此,每个人的回忆都是独特的,不同于其他人的。当人们转换视角,从全局来重温过去的事情,那么,记忆又会呈现出另一番面貌。就像莫言所说:“幻想再现历史,追忆逝去岁月,是一种创造性的思维。”这个过程始终伴随着作家的理解力与判断力。所有的这些逻辑相互交错,将书中的每个人串连在一起,重新组合了记忆,使作家获得了重新理解他们命运的权利。在与书中人物的再次相遇过程中,作家和他们的所见所闻、欢乐痛苦相遇,再次加入到他们的生活中,因而能够听到他们内心的声音,他们的叹息喊叫,他们的哭泣之声和他们的微笑。书的名字是《在细雨中呼喊》。除了第一章第一节“我”在黑暗中仿佛听到一个女人在雨中呼喊之外,其他部分和呼喊看似都毫无联系。然而,正是由于记忆使过去的事情更加清晰,过去的人物更加鲜明,“我”对他们的了解也更加深入,所以,现在的“我”感受到了每个人内心深处的呼喊声。“我”懂得了柔弱的母亲尽管忍辱负重,但心底强烈地渴望着父亲能够全心全意对她,渴望能够拥有一个圆满的家庭;父亲在对现实失望之后,不断放纵自己,终于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无赖,但他也曾呼喊希望,希望自己能够掌控自己的人生;曾经骄傲而又上进的哥哥在一次次受挫之后,终于安于现实,只求平淡度日,但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摆脱身边一切的负担,希望上天给自己哪怕一点点的帮助,让自己能够远离贫穷、愚昧、庸俗;年幼的“我”害怕听到呼喊声,但“我”内心何尝不是在一直呼喊:呼喊亲情、友情、温暖、陪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记忆的片段在“我”的脑海中日渐清晰,“我”也逐渐理解了每个人。这不仅仅是因为“我”的阅历增加了,也要归功于记忆的逻辑。正是因为那些不时浮现出来的记忆脆片,“我”对过去的怀恋以及重组,才使得这些回忆,这些人如此鲜明,就像在自己身边,才让“我”拥有了再次认识、重新了解他们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