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篇作文引发的血案再思考

编者按：生命教育是更重要而未被充分讨论的问题。

一篇作文“《大圣三打白骨精》读后感”被语文老师批得体无完肤后，江苏常州金坛河滨小学10岁小学女生缪可馨上完两节作文课，出了教室，爬上栏杆，从四楼坠落。

虽然网上已经就这件事沸腾多日，小可馨坠楼还是让我悲不自胜。事件发生在6月4日，在铺天盖地的爆料和讨论中，大多数人质疑老师的做法和同学家长们的冷漠。在那篇要命的作文里，可馨描述了白骨精幻化人形企图伤害唐僧的现象，并得出结论：社会里不乏伪君子，不要被他们蒙骗。她的任课老师认为此文充满负能量，在作文本上告诫道：“传递正能量”，并要求她反复改写。

时常语文第一的可馨，会因为一篇作文而心理崩溃，自寻短见吗？教缪可馨写作文、要求她传递正能力的作文老师彭女士在具体的教学过程中有没有粗暴的、有违师德的表现，这些细节暂时还需要等，留待权威部门去了解、核实。

除了作文上的争议，前期舆论还集中于另外一个细节：缪可馨死后，同班家长在班级群中发起投票，认可老师行为，几十个家长排队给老师点赞。有网友据此批评并诅咒他们，我想有娃在读的家长都懂得这种操作，家长们习惯性点赞罢了，未必一味自私，不懂共情，他们也未必知道现场发生过什么，正如两周过去了，身为社会公众的我们不但对女孩自杀的真正原因仍不清楚，在观察和反思的角度上也需要再思考。

中科院黄臻博士现在负责品质力量研究中心，围绕儿童非智力因素教育展开探索。在她看来，相比批判颟顸老师和马屁精家长，探讨低龄自杀者的心理动因，是更重要而未被充分讨论的问题 （（点击跳转原文））。比如说，为什么现在的孩子这么爱自杀？进一步问，我们该做什么，能让孩子们不再自杀？在这个问题上求解，可能在未来挽救千千万万个缪可馨的生命。

她说，这些年来几乎每个月都有孩子自杀身亡，却几乎没有过对于自杀行为的谴责训诫。每当面对孩子自杀新闻，铺天盖地的评论只限于对环境、对老师、对家长的厉声谴责。这让边缘状态的孩子们觉得，自杀可以考虑 —— 可以摆脱苦恼一了百了，甚至以死报复给自己压力的人。

在有神论者的观念中，自杀是重罪，是不道德的，要被良心谴责。而对无神论者来说死亡很简单，一个行动就能立刻得到它，而且一了百了，死去万事空。活着才是难的，黄臻说，我们应该教育孩子荣辱观，让孩子了解生命的意义：

敬仰在疾风骤雨中依然把生命活出光彩的人，而不是崇拜在逆境中放弃生命的逃兵 。

黄的一些观点如自杀是不道德行为、自杀会对别人造成伤害等等值得商榷，谁活得下去愿意去死呢？更不要说责备一个死者，说她的决绝赴死是放任对别人的伤害。我想那些边缘地带挣扎的小孩子听不进去这些话。

然而，如果社会舆论只知道批评袁老师和家长群，小孩子们心里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觉得自杀取得了胜利？会不会引起更多孩子效法？我们国家有多少无助的小孩子产生过自杀念头，又有多少天真的小孩子认为自杀很酷，很勇敢？

黄臻在文中提出，如果时光倒流，我们能为小可馨做些什么？也许是换老师、转学，也许是提前教会孩子应对不公平、伤害、压力，学会调节情绪，克制一时冲动。

假如我们能回到生命教育的起点，一个观念必须建立，那就是自杀并不酷，杀死自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对任一年龄段困难中挣扎的人们来讲，自杀或故意把自己生命置于险境的行为都不是应该考虑的选项。如果自戕是条出路，社会就没有办法教育一个孩子学会刚强。

在上周末举办的真爱梦想线上家长会上，上海建平中学副校长郑朝晖分享了“习得性无助”在家长中引发的群体性焦虑，指出它是构成孩子们长效学习动机的一个首要障碍。本来可以采取行动避免不好的结果，却选择相信痛苦一定会到来，放弃任何反抗。这就是“习得性无助”。极端环境带来的应激反应逐渐积累，会让人们相信“尝试是无望的”。

这种抑郁困顿达到临界点，悲剧就会发生。一个人经历了失败或挫折，会做出自己的解释，推论成因，这就是归因。在“习得性无助”者看来，失败都是自己造成的、普遍存在而且永远不会改变，他们看不到失败的原因有时候在外部环境、有限范围、一时挫败。

一篇被蹂躏的作文甚至一次体罚不至于毁灭一条小生命。关于她的毁灭主流舆论确实跑偏了，更多纠缠在老师的责任和看客的冷漠。家校互动中，家长要相信学校，相信学校教学的专业性，达成认识上的一致，这对于教育的有效性非常重要，避免孩子两头受罪，无所适从。

无论对学校还是家庭来说，孩子学习、成长的长效动力不来自恐吓和交换，而要建立在安全感上，切实倾听，把真实的世界带到孩子面前，真实的指导，然后走开。最重要的动力来自信任，让孩子心里设置人生的导航。无论在家庭还是学校，我们提倡 无条件的爱 ，让孩子在充分安全的氛围里，学会欣赏、尊重和珍惜，爱社会，爱自己。

不能简单地给自杀低龄化贴上不道德标签，更不能忽略累积性因素，不去尝试化解消除这些累积性因素的土壤，任凭读书和与人相处中的一粒粒灰，累积成他们小小脊背承受不起的大山。

孩子太小，有些人还来不及学会坚强。所以我要高声呼吁——

大家一起来重视包括生命教育在内的儿童素养教育，让我们的孩子摆脱习得性无助，让自信、从容、有尊严的信念广泛植根在每一个幼小的心灵，我愿它们像ECMO生命支持系统给新冠患者活下去的机会一样，让受到精神伤痛的孩子勇敢前行，选择在阳光下突围，而不是在无助中沉湎，被无望感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