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涩是种思想病——也说浙江高考满分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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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浙江一考生的所谓满分作文，其实问题不止晦涩，只是显示出来是晦涩而已。晦涩是表象，问题的根源在于没有思想，不会思考，脑子像一团浆糊，根本没有观点——只好让自己的脑子变成别人跑马场。

我们看到的是，全篇都充满了嚆矢、滥觞、振翮这样的词，和很多常见不常见的学者作家的名字，以及“高级”的名言。但我们读完，知道他想讲什么吗？他究竟是几个意思，读者诸君，有谁能够告诉我吗？

我们写文章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表达某个意思吧。那么你把你想要的表达的意思说清楚，就好了。

就像我这篇推文，我想说的意思是，晦涩只是这篇文章的表象，关键是这个孩子没有思想和观点，或者，有一点点观点，但完全没有厘清。没有思想，而又想在高考作文中显示出很有思想的样子，只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一团坚硬的稀粥。

所以，晦涩只是表象。说到底是思想病。这种思想病的核心就是没有思想。我说的这个思想，包含两个层面，一个是观点，一个是思维方式。观点自然没有。要命的是这个孩子的思维方式，也很可怜，就是二元论和辩证法。

所以大家都说这是晦涩。其实不是晦涩，是“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不信你再去看一下，这些“高级”词汇包裹之下的两元对立。这个考生思想内核，完全就是高中政治课教的那种东西：如何用辩证的观点放屁。只不过，这次，这个辩证的屁，依稀带有海德格尔、卡尔维诺和麦金太尔的体味。

其实每一个有写作经验的人都会明白这个道理。首先，如果没有观点，那就不必写文章。其次，如果一个问题，你自己都没有搞清楚，那么你也是无法用一个文章来讲清的。勉强为之，硬要表达，那就会变成晦涩。进而言之，不止晦涩，就是装13了。

我比现在年轻20多岁时，读一些当时很知名的学者的文章，有时候也会觉得看不懂。于是自惭形秽，觉得资质太差，智商不够，自卑得很。过了这么多年，才发现，多数我读不懂的学者，都已经把自己败坏了。我发现他们多是欺世盗名之徒。不点名了，以免拉仇恨。但写作明白如话的那几位，当时还怀疑这他们水平有限，却至今矗立在那里，也一直赢得我的尊敬。

这就像我喜欢的日本学者河合隼雄。你看他老人家，写的文章简直像小学生，何尝用过一个晦涩的词汇或句子，但每个读他的人，都觉得受益了。那是因为，他已经通透了。我有时候看河合隼雄的照片，甚至觉得他身上有一层佛光，他自己去研究最深最难的那个荣格心理学，但是出乎其外，却用最浅显的语言跟我们讲述。难道我们每个人都get到了荣格心理学的精髓，却还要嫌弃河合隼雄不深刻吗？

所以，文章晦涩不知所云的，十之八九，自己是个污泥塘。

而高级的写作，是自己把事情弄明白了，然后用最家常的话，来把这个道理讲述清楚。我几年前写过一个文，标题叫做《读厚厚的书是为了跟你说浅浅的话》，收在那本《我家有个小学生》里。这就是我的写作追求，用最家常的词汇，讲述一个常识。也许暂时还做不到，但可以继续努力嘛。

常识这个东西，说起来一点也不高深，但却很稀缺。而大师呢，我们都希望本世纪内见到几个，但很遗憾，没有大师，只有大神。

年轻人，思想观点清浅一点没关系。清浅有清浅的可爱。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18岁，就该是18岁的样子。硬要装作48岁老成持重的样子，就像遗老遗少了。

另外一点呢，48岁，就要有48岁的人生积淀，48岁，半辈子活到狗身上去了，也是很丢人现眼的。最近有支流行乐队，带着一首老歌去上乐队的夏天，当场翻船，就是因为，这把年纪，不知道活到哪里去了。这次身为名校名教授阅卷组长，也有点翻船的赶脚啊。

当然，文章是有不同风格的。学术性的，严谨的文章，用很多专业术语的文章，也不是不可以。我也是在读的。但至少一点，这些文章，有观点，有论证，能把自己的观点说清楚，让读者理解。徐贲老师的书有时候也很专业啊，但我们都甘之如饴。

诚然，这个考生确实知道很多人名，也居然会用这么多“学术词汇”。也是读过几本书的。但学术是为了什么？学术如果不是让读者明白，学术就变成了巫术。而读书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装13啊，而是为了明理。以其昏昏，焉能使人昭昭？

不过，当下的风气大概就是这样的。满口胡柴的大师满天飞，如果不纠正这种文风，这孩子，将来也会在大师的路上一路狂奔。

所以，千言万语，还是一句话，要有自己的想法。以及，用以支撑你这种想法的思维方式。

对于写出这篇文章的孩子而言，我们只要指出他的问题就好了。毕竟这是个孩子，我们的讨论，最好仅限于文章本身。而尤其要追问的是，阅卷者究竟在做什么。这个文章得了满分，我想要问一下，他们的判断力在哪里，他们认为文章好坏优劣的标准又是什么。现在这个样子，贻笑大方，这就是求仁得仁。

倒是希望，这个孩子，将来上大学，好好读几本原典，奠定自己的思想基础，以后再想起这件事，终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得到了一个教训。

最后讲一句吧。即便光从写作技巧的层面讲，这个文章采取的写作策略，也是很低级的。在写作中，卖弄辞藻本来就是很蠢的。就像你有一箱子名贵首饰，但你出去见人时，不能把所有的首饰都挂在身上吧。满头珠翠，大家不觉得你有钱，会觉得你是傻大姐。

【来源：《当代教育家》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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