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故事:五言诗创作和批评风气之盛(上)
《诗品》一名《诗评》,宋以后多称为《诗品》,是一部专门评论五言诗的著作。全书分上、中、下三品,共评论一百二十二位诗人,另有汉代无名作者古诗一则。上品十三则,自古诗至说很运。谢氏是唯一入上品的南朝诗人,其他宋、齐、梁作者均在中、下品,尤其是齐梁诗人,大多在下品。作者名下有简短的评语,上品每人一则,中、下品也有若干人合为一则者,尤其是下品,大多是数人一则。三品各自为卷。书前有序,上、中品末各有议论。
关于五言诗的起源,钟嵘远溯于《尚书》所载《五子之歌》中的“郁陶乎予心”和《离骚》中的“名余日正则”等句。这种摘引个别句子推为诗体起源的做法,不尽妥当,而古人往往如此。如挚虞《文章流别论》便说《诗经》中已有五言句,后人推演为全篇。刘勰《文心雕龙·明诗》也以《诗经》及先秦谣歌中少数五言句为五言诗之始。据现代学者研究,五言诗实起于西汉,最初见于民间歌谣,因被乐府采录演唱,流传遂广,文人受其影响,渐渐用这种新兴的体裁进行创作。但文人作五言诗,始于西汉还是东汉,当今学者们有不同意见。钟嵘则认为李陵、班婕好已作五言诗,均列为上品,给以很高评价。不知名作者所作“古诗”,钟嵘也认为是西汉作品,评为上品。这些诗作的艺术水平确己相当高卓。至建安时期,经曹氏父子、刘祯、王粲诸人的创作,五言诗已蔚为大国,“彬彬之盛,大备于时”。再经两晋,至南北朝时,五言诗创作更是蓬蓬勃勃,相当地普及了。虽然四言诗也一直有人在作,但佳作实少,已渐渐失去了生命力。此种情况,钟嵘是认识得很清楚的。《诗品序》云:夫四言,文约易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习焉。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邪!“文约”谓一句仅四字,“易广”、“便可多得”,是说运用四言诗体,其篇幅很容易写得长。这不是指《诗经》,而是指后人模仿《诗经》的作品而言。我们试看汉晋以至南朝颜延之等人的四言诗,虽然有一些佳作,但大多数冗长平板。钟嵘正是回顾、总结了那样的情况,从而得出了四言“文繁而意少”的结论。他认为那表明四言诗体已不适应需要,故世之作者,运用其体者渐少。他说,五言诗“有滋味”,最能给人带来审美的愉快,因此受到广大作者的喜爱。其原因在于五言诗便于充分地指说事情,抒发情感,描写物象。在他看来述事、抒情、状物,都是诗歌的功能。指事造形,谓直陈其事,即一般地述说,非谓今日所谓叙事诗。钟嵘那个时代,叙事诗仍不发达。但广义而言,诗中总要说到某件事情。“指事造形”而能“详切”,犹如萧统称赞陶渊明诗“语时事则指而可想”,能让人感到真切如在目前。
钟嵘肯定五言诗的态度十分鲜明。相比之下,西晋挚虞《文章流别论》说“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其余虽备曲折之体,而非音之正也”,便觉保守。西晋时五言诗已经是诗歌创作中的主要样式了。刘宋时颜延之《庭浩》言及诗歌时说:“五言流靡,则刘祯、张华;四言侧密,则张衡、王粲。若夫陈思,可谓兼之矣。”流靡即流美,侧密当是组织严整、重规矩之意。颜氏指出两种诗体具有不同的风格特点,而未加轩轻。刘勰《文心雕龙·明诗》叙述历代诗歌流变,自不能不侧重于评论五言诗。而言及四言、五言两种不同体式时,酌取颜延之之说,云:“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华实异用,唯才所安。故平子(张衡)得其雅,叔夜(秸康)含其润,茂先(张华)凝其清,景阳(张协)振其丽。兼善则子建(曹植)、仲宣(王集),偏美则太冲(左思)、公干(刘祯)。”于二体之间,亦无所抑扬,只说作者才气不同,故所擅长的体制亦异。但亦未能指明五言诗实已取代四言的历史事实。钟嵘专门评论五言,直截了当地说五言诗最有滋味,最受广大作者和读者的欢迎,与时代潮流是颇为符合的。同时人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说:“五言之制,独秀众品。”也与钟嵘之语若合符契,反映了五言诗高度发展的事实。
《诗品序》说到当时五言诗写作的盛况,其言云:故词人作者,周不爱好。今之士俗,斯风炽矣。才能胜衣,甫就小学,必甘心而驰鹜焉。于是庸音杂体,各各为容。至使膏腴子弟,耳心文不逮,终朝点缀,分夜呻吟。同时人裴子野也说:“自是间阎少年,贵游总角,罔不摈落六艺,吟咏情性。”至隋初李愕上书,言及齐梁风气,说:“于是间里童昏,贵游总卯,未窥六甲,先制五言。”钟嵘、裴、李都说童幼少年,便纷纷驰鹜于吟咏五言。验之史传,那一点都不是夸张。试看《宋书》、《南齐书》、《梁书》、《南史》等书所载,十来岁甚至六七岁便能写作诗文者,可谓不胜枚举。即以载人《诗品》中的作者而言,谢瞻“年六岁,能属文,为《紫石英赞》、《果然诗》,当时才士,莫不叹异”;谢惠连“年十岁,能属文”;谢庄“年七岁,能属文”;刘砾“未弱冠,拟古三十余首,时人以为亚迹陆机”;丘迟“八岁便属文”;范云“年八岁,遇宋豫刺史殷淡于途。淡异之,……令赋诗,操笔便就,坐者叹焉”;又虞羲“七岁能属文”。诸史云“属文”,当包括做诗在内。至于年辈稍晚、《诗品》未加评鹭的梁代诗人中,此种幼年能诗的情况颇不少。仅举几位著名作者的例子:简文帝萧纲,“六岁便属文”,“雅好题诗,其序云‘余七岁有诗癖,长而不倦。”’(《梁书》本纪)钟嵘任萧纲记室时,萧纲十六岁,其“七岁有诗癖”,钟嵘当然不会不知道。简文之弟萧绎,即后来的梁元帝,在所著《金楼子·杂记》、《自序》中也说,自己六岁便能做诗,其诗云:“池萍生已合,林花发稍稠。风人花枝动,日映水光浮。”又何逊,其卒年与钟嵘差不多,沈约曾说,读其诗,“一日三复,犹不能已”,他也是八岁就能赋诗。庚肩吾“八岁能赋诗”。可以想见,当时幼年能诗者,当并不止于史传所述,吟咏风气之睿.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