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郎话画|我学下棋的故事
文 | 张郎郎
编辑 | 子木
那天,我和老王一边喝啤酒,一边聊天,他说前几天晚上他有一个桥牌牌局,打得顺风顺水,精彩万分。说得他眉飞色舞,他看我没什么反应。问:“你不喜欢玩牌下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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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年轻的时候喜欢,差不多都玩儿过,但是后来就没怎么沾过,因为花不起那个时间。不同的年华兴趣就不同。”
我在男四中上初中的时候,我们班有两位象棋高手,一位是刘琦,刘琦个子不高,可是脑子特别快,曾获得北京象棋全市比赛少年组的亚军,而冠军就是他姐姐刘瑛。他们俩冠亚军的奖状,就在家中墙上并排挂着。我们班另一位高手是赫崇勉,在班上就像是位老夫子,下得一手好棋。很小就开始在先农坛体校象棋训练班受训,和北京象棋队的运动员付光明、臧如意都是同班的。那时候,刘琦还喜欢画画。他发现我和闵乐夫也都喜欢画画,我们仨下课就经常在一起画画。他也请我们到他家去玩儿,他们家住在长安街边上中苏友好协会大院里。他们家的房子宽大明亮,我就是在他家看到了象棋比赛的奖状,觉得他们一家都是高智商。顿时,在我心目中他就成了一位少年英雄。我说想和他学下棋,他微微一笑,说:“算了,别费那脑子了。进了四中,功课还不够你忙的吗?”就这样婉拒了我,我也知道,其实他是懒得教我这样一个连业余级都够不上的人。
臧国柱改名臧如意以后,成绩斐然。
后来我们初一二班也举行了一次象棋比赛。我之所以积极参加,是想如果我下的成绩不错,也许刘琦就愿意教我了。他和赫崇勉都属于专业棋手那一级的,所以就不参加这个比赛,他们俩来做裁判。结果,我运气不错,误打误撞得了冠军,杨和平得了亚军。其实,杨和平平时比我下得好,但是他粗枝大叶,结果大意失荆州,让我伺机捞了个冠军。就这样刘琦还是不松口,他说:“咱们还是一起画画吧,画画可以让脑子开花,下棋是累脑子的活儿,你学它干嘛呢?”我只好约杨和平他们,没事的时候练练象棋,可惜进展不大。
初三的时候,由于我们家搬到了东郊,四中不让我住校,我只好转回了育才学校。我的运气不错,育才学校当时也有一位象棋天才叫刘世才,我就和育才的同学刘明拜他为师。他是个无所谓派,说:“你们想学是好事,那就跟我学吧。”于是,就开始教我下棋。虽然他下得好,可是并没有耐心给我细细讲解,他语速极快,走棋更快,我们看得眼花缭乱,学了半天也没多明白一点。他看这样也不行,就介绍我和刘明到邻院的先农坛体校,那里正式的象棋班去学下象棋。那个班是北京象棋队办的。当时,北京象棋队的领队是侯玉山先生,谢小然先生是教练,同时也是训练班的教练。在那个班里,见到了付光明、臧国柱(后来改名为臧如意)等等当时赫赫有名的象棋高手。在班里还遇到了四中的老同学赫崇勉,在大师林立的班上,我和刘明显然是初级入学的学徒,很难望其项背。
谢小然晚年宝刀未老。
那时候,付光明在年轻人里,比赛成绩最好,而臧国柱的成绩飘忽不定。和他们相比我们的师傅刘世才还够不上那个级别,我和刘明能和这些高手,在同一个屋檐下研习棋艺,真是三生有幸。赫崇勉家里是旗人,从小就懂棋,但是他从不下场比赛。在点评的时候,却经常有妙语惊人。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和高人学下棋,或看高人下棋,并不想在比赛中取得什么名次之类。
有一天,谢小然给我们讲棋以后,就让大家自选对手,实习一把。人们于是开始捉对厮杀练练手艺。赫崇勉不知怎么回事和臧国柱开始“切磋”,他们俩和别的北京孩子一样,一边下棋还一边妙语如珠。赫崇勉开局的时候,就对臧如意说:“今儿我试试何顺安的当头炮、进三卒对你的屏风马。”臧如意一边敲着棋子,一边说:“行啊,行啊。瞧瞧这位浙江高手的心得,你领会得如何?”赫崇勉又走了一步,说:“看清楚了,我再给您来一步古谱橘中秘!”臧如意不慌不忙笑眯眯扫了两眼,突然推出了一步狠招。赫崇勉就愣了,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臧如意嘿嘿一笑,说:“瞧见没有,到了您还是中了我的梅花谱!”于是,赫崇勉推枰认输,和众人一起哈哈大笑。大家都说:这臧国柱下棋有点胡搅蛮缠,有时候不像科班倒像野路子。可是,关键时刻,又回到古谱上来,是有点儿“鬼才”。当时,我们这培训班,就这么有意思。就算没学会高超的棋艺,至少也在这气氛中受到些熏陶。
那时候,我下棋入迷了,一心想追上去,希望至少将来这些高手也愿意和我下两盘。那是一九五八年秋天,我才十四岁,梦想着挤进象棋界里,当个少年棋手。这不过就是个初生之犊,“少年气盛” 罢了!
付光明在讲解象棋比赛。
我整天捧着那些棋谱,睡午觉的时候,闭着眼睛也在默默地背棋谱,认为只要持之以恒,铁杵一定可以磨成绣花针。后来,连上课也偷着把棋谱放在膝盖上时不时瞄一眼。在课间时间也经常跑到隔壁班找刘明杀个开局。有一次我们俩在那儿研究棋局,都已经上课了,我们俩还坐在那儿浑然不觉。得,老师都进教室了,我们才慌忙收起棋盘。班主任把我叫去,对我说:“你喜欢下棋没有问题。可是现在就要考高中了,你难道打算就初中毕业之后考中专,或者就去工厂当学徒工吗?看你们这么下去这高中可怎么考啊?”这番话让我顿时醍醐灌顶,发现自己迷下棋确实太痴迷了。在我们求学的年代,读书才是正路,考高中是一个重要的门槛。于是,我连忙开始好好补自己落下了的功课。
那时,由于身体的原因我一直免修体育,所以,不能当“三好学生”,只能当“优良学生”。当时的规定是,必须连续三年得到“三好学生”,才能得到金质奖章,才能保送到高中。于是我就没有了这个资格,只能参加统考。老师为我担心,估计就给家里打电话了。周末回家,妈妈找我促膝长谈,告诉我人生的道路有几个关键的转折点。在这些关键点上,如果一步错,那就会接着步步错。妈妈的这个说法,和我理解的棋谱是一样的。我当时就完全同意了妈妈的说法,妈妈接着说:“现在,你只能考一个允许住校的好学校。这样,你可选择的路就比别人窄多了。所以,你现在就得集中力量,好好复习功课,争取考上一个满意的学校。”其实我自己也明白了,要想再下棋,也得等考上高中以后再说。
当时,可以住校的学校差不多都在海淀区,这些学校里在当时最好的就是101中。我对于考上101很有把握,因为我在四中上了两年多,知道四中教育水平比101高。而101更重视思想教育、锻炼身体和军事训练。101中当时是北京唯一的一所准军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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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只要大人说服了我,我就立刻百分百地照办。回到学校,我把那些棋谱都锁进了箱子,立刻就开始认真复习功课。当时,我的铁哥们张久兴,他哥哥给他找来苏联高考的数学复习提纲。我一看,那些我们都没学过,就问他你学这些根本都用不上啊?他胸有成竹地说:“咱们课本的那些题,我都熟透了。听说,统考的时候,除了正规考试题目以外还有选作的题。我就打算把选作题也都能做下来,这样可以大大提高我的分数。”
我和他想的不一样,我是几何课代表,几何没有问题。可是,我的代数和三角不是拔尖的,对那些“选作题”连想也不想。就对久兴说,这种题咱们学校除了你也就是陈乃云可以做,其他人——包括我在内,根本连题都看不懂。我就一心做好书本这一套,能够把数学考好一些就行了。
两个月过去,张久兴真的把那些参考题也都做完了,我把书本上那些题也都练好了。我们俩都胸有成竹。这时候就让我们填写志愿表了,我知道自己的作文是强项,可以拿很多分。所以,就不甘心把101中放在第一志愿。我这样填上了志愿表:第一志愿:北京男四中。第二志愿:北京师大附中。第三志愿:101中。第四志愿:清华附中。我还在志愿表的附注栏上写着:我要求必须住校。我交上去以后,班主任就把我叫去了,他说:“哪儿有这么填志愿的,你这四个志愿都是一流的好学校,不符合常规。第二志愿就得选一个二流学校,第三志愿你就得选一个三流学校。第四志愿就是垫底的。你还要求住校?要这么填到最后,也许没一个学校录取你。”我不是那会儿少年气盛么,自信满满,还挺固执,就对班主任说:“我有信心,总会有一个学校要我。”
发榜以后,我考上了北京101中。后来才知道,我是唯一以第三志愿考入101的,根本没人把这个学校作为第三志愿。按常规,他们根本不可能要我,后来他们看到原来我要求必须住校。而前两个学校都是在城里,除非是外交官子弟,或是高干子弟才可能住校。所以,这两个学校都无法录取我。而101中一直是个寄宿学校,住校是没有问题的。同时,我也是那年101考生中,语文得分第一名,所以,才被破格录取。这是后来从101的学长口中得知的。
张郎郎初中毕业时的照片
一进了101,这是个准军校,每天除了上课,还得跑步、锻炼、还得给壁报写稿,还得参加军训。我还得练习打旗语、打电报,哪儿还有时间下象棋呀。我本以为考上高中以后,进入正常学习的时候,再开始下棋。结果,在新的环境中,我根本没时间下棋了。我的棋友刘明,他可以走读就考上了北京男四中,他到了那儿也没时间下棋了。男四中倒是不用军训,可是,男四中的高中,就是要向高考冲击,他也没有时间下象棋了。
于是,在这个阶段,我们都和象棋无缘了。我看到报纸上先农坛体校的同学付光明、臧如意经常参加比赛,他们的棋艺在飞速成长。在全国象棋比赛中战绩辉煌。听说刘世才另辟途径,改为国际象棋,在国内的比赛中也取得佳绩。看到他们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了,就失去了“当一名象棋高手”的可能性了。于是,我惋惜地把那些我多年来买的棋谱拿回家,放在书架上,想:我的弟弟多,如果哪个弟弟有这方面的天才,那就给他们一些启蒙读物吧。
后来,在外语学院附中,也曾和兰小平女士学过围棋,她是过旭初先生的弟子,过先生是中国围棋大师过惕生先生的哥哥,也是后来中国围棋棋圣聂卫平的启蒙老师。兰小平是我同班同学华漪的妹妹,她看我喜欢下围棋但还根本没有入门,就让兰小平女士给我当围棋启蒙老师。她看我学得还算认真,就把我带到过旭初先生家去喝茶。过先生简单问了问我学围棋的状况,就对兰女士说:“你先慢慢教他吧,他现在学外语,哪有时间研究围棋,顶多也就是一个业余爱好者。如果以后,真的棋艺精进,那时候再来找我。”然后,就聊起天了。过先生说:这孩子面相还不错。兰小平女士知道过先生会相面,就说:“您给他看看。”过先生笑了笑说:“这孩子青年时期可能还有些周折,中年以后就一马平川了。”我连忙道谢,说等先生有空,还来拜访。
果然过先生说得有理,我天天背法文,哪有时间背围棋定式?和当年学象棋的时候一样,我又买了许多围棋棋谱,还是以看书为主,实战机会很少,所以棋力进展缓慢。在兰小平女士这里还学不过来呢,怎么好意思再去麻烦过先生呢。
有一天和朋友一起去看他的远亲,就是当时著名的舞蹈家陈爱莲。我跟着去的原因是听说她先生也是一位围棋爱好者,想有机会和他切磋切磋,看看我的棋力是否有所增长。结果没想到,他虽然不是科班出身,完全是野路子,但杀伤力极强。我那点科班基本技术,被他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其实,我得谢谢他,这几盘棋犹如当头棒喝,让我从棋艺梦中清醒了过来。我应该把时间用在自己应该用的地方,而不是用在游戏中。
这就是我青少年时期的一段“武林高手梦”,也许这也是青春期的躁动,虽说是疯狂地迷上了棋艺,但至少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悠悠然度过了我的青涩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