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名家随笔散文：毛毛雨里的故乡

本文原载《语丝》第5卷第50期(1930年2月24日出版)。

仿佛是一个深冬的早上，照例地听到预备早餐时碗筷的声响，觉得实在不好再睡下去了，于是挣着披衣起床；移步窗前，当着窗纸缝里望出去，不觉叹了一口气：“唉，又是毛毛雨。”

诚然，故乡之冬，最多的就是毛毛雨，正如春季的和风夏季的骄阳那么当令！生长在北地的人却很幸运的少尝那种滋味，虽然他们总不免念念于绮丽的春的江南。是的，这也不必过自抑损，江南的春，确也可爱；不过江南的冬，就实在讨厌：即使我怎么不爱北地的乾雪和唿喇的冽风，也很愿意留在北平多享受一点冬曝的乐趣。

说起故乡的冬，是的，只要说起，也就叫我沉闷起来。试想濛濛细雨，一下就连绵几天，弄得天昏昏地朦胧。时或倚门遥望，一切都只显得模糊惨戚。而无聊的毛毛雨呀，却只顾疏疏密密地飘洒！本来我想，要是有得三朋四友，围炉絮语，杂以茶酒弦歌，那也就可以寄情于天昏地黑之外，乐也融融的罢！

可是不行，我有的是男叱女谇、长号幼啼的家庭环境！而这却又是雨天所形成的现象，因为一家大小都聚在屋里，就多少有些冲撞；我于今想到我那父亲的雷震之声，似还有余颤呢！他的性子太刚直，他的言行自粗暴，我们是受够了痛楚的教训的，所以一听见他的声气，就都噤若寒蝉，虽事不干己，也要曲避他迁怒的威凌呢！

若在晴天，于白日照临之下，工作的工作去了，嬉戏的嬉戏去了，屋子里自然特别静穆。会餐的时候，大家见面，也好像比照着这晴明，人人脸孔间都饱含着笑意。

现在的故乡，当然不会顿改它的故态的，想来早是困在毛雨霏霏的情境中了吧！不过，我的家庭近况，如我旧感的资料或已潜消，为是我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转趋和易，事事都肯予以相当的缄默；而弟妹辈和叔婶的儿女们也都大了起来，争闹的事也减少哩，何况阖家围炉闲话，忆念起寄身雪国的游子时，一团和爱的气息，该是怎么调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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