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珍贵的历史文献——《皖南制纸情形略》读后感
戴治中
第665期
《中国宣纸》2016年第3期刊发了叶彩霞、吴小元挖掘、点校的《皖南制纸情形略》。这篇文章原载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汇报科学杂志》，距今已有100多年。全文两千五百多字对宣纸传统制作技艺调查记录之详实，表述之精准，令人叹为观止，是一份极为珍贵的历史文献。笔者反复研读，感受颇深的有两点：
一、该文完整系统地记录了宣纸制作的原料、工具和工艺流程，尤其是凸现了原料的精工细作。
民国时期著名学者胡朴安的《宣纸说》写道：“纸之制造，首在用料。料用楮皮或檀皮，必生于山石崎岖倾仄之间者，方为佳料。”“首在用料”，无疑是极为精辟的论断。但《宣纸说》着重讲的是对料的选择，至于对料的制作则语焉不详。
《皖南制纸情形略》对选料也很重视，如讲到稻草“以沙田所产属上品，泾县东乡、三溪均系沙田，稻草最佳，宣纸草料即购于此。”印证了“宁要三溪草，不要铜陵皮”的传统说法。更主要的是对檀皮、燎草的加工制作作了较为详尽的记录。
其檀皮加工方法为：“先将檀皮放溪河内浸两月，天暖或三四十天，粗皮腐化，用脚踹踏。取出理成扁束。用大圆盆贮清水，约计檀皮百斤，下石灰四斤，与水和融，放入檀皮渍一小时，取出沥干。放入木甑，上用木板盖覆，外有泥土封固。蒸过一昼揭开甑盖，取出皮料，将上层放在甑底，下层放在甑面，封盖如法，再蒸一夜。取出解开结束，放入溪河。洗净石灰，铺放晒场晒一百二十天，若晴雨调匀，晒六七十天亦可。无雨用人工洒水，不及天雨之佳。初次晒后用圆盆贮清水，约计檀皮百斤，下碱十斤八斤，与水和匀。檀皮放入渍一小时，取出沥干，放入木甑内。如前法蒸一昼夜，取放溪河，洗去碱汁再铺放晒场，晒一百二十天收回，用碱和清水再渍再蒸再洗再晒，似此两三次即成极白纸料。其中尚有污质粗皮，须用人工检剔，手理成束，排放木板上，用榨去水使干，后用碓舂。”
燎草制作方法为：“将稻草理齐，捶使棉软，结成扁束，用大圆盆贮清水，稻草百斤约下石灰十斤，与水和融。将稻草放入渍一小时，取出沥干，放入木甑如蒸檀皮法，蒸一昼夜，取出用清水淋洗洁净，解开结束铺放晒场，整齐不乱，晒一百二十天。若晴雨调匀，六七十天亦可。无雨用人工洒水，不及雨之佳。初次晒后收回堆成圆亭斜坡式，上圆而宽，下圆而窄，堆一百二十天，复用大圆盆贮清水，与碱和融，约稻草百斤，下碱十斤八斤。将稻草放入，渍一小时取出沥干，放入木甑，如法蒸一昼夜。取出用水淋洗。洗毕铺放晒场，一百二十天收回。如法再渍再蒸再洗再晒，多或三次为上料，少或两次亦为平等之料。其中尚有污质草节用人工检剔，手理成束，排放木板上，用榨去水使干，后用碓舂。”
从以上引文可以看出，《皖南制纸情形略》对檀皮加工、燎草制作的各个阶段及每道工序的加工方法都进行了较为详细的记录，对使用石灰、碱的配比也作了介绍。而且从多个“一百二十天”使人们了解到无论是檀皮，还是燎草，各个阶段所需时间累计均需一年以上。宣纸原料的加工程序之复杂、操作要求之严、生产周期之长一一呈现在读者面前。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檀皮蒸煮“蒸过一昼揭开甑盖，取出皮料，将上层放在甑底，下层放在甑面，封盖如法，再蒸一夜。”这道工序据笔者查阅多部研究宣纸的专著和实地调研，现在已被省略了。殊不知这样再蒸一夜的目的是为使檀皮蒸透、蒸均匀，以保证宣纸的质量。这正是我们先辈在宣纸原料加工过程中精工细作，一丝不苟的体现。笔者认为先辈的这种敬业精神和制作方法都是值得我们后人好好学习、继承的。
总之，该文对我们的启迪为：“首在用料”既要重视选料，更要重视对料的加工制作。二者缺一不可，而后者尤为重要。
二、披露了鲜为人知的个别宣纸品名和计量的内涵。
一是文中写道“檀皮五成、稻草五成，工本重，销数滞，亦不多作。常用宣纸稻草七成、檀皮三成名为料半纸，每年销约银八万两。”“料半”这一宣纸名称建国后已改为棉料单宣。顾名思义，“料半”即檀皮、燎草各一半，而实际上是三成檀皮、七成燎草。因为檀皮的成本要远高于燎草，取名“料半”则是体现了宣纸厂家的“智慧”。
二是又写道：“四尺料半纸宽二尺，九十四张为一刀，二十刀为一件。六尺料半纸宽二尺八寸，一百张为一刀，十刀为一件。”宣纸的计量历来认为建国前不足数每刀94张，建国后改为每刀100张足数。其实不然，从该文披露的情况看，不足数仅限于四尺单宣，六尺单宣就是每刀100张足数。细想起来，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四尺纸小，买家不甚计较，而六尺纸大，价格肯定高，买家计较也很正常，必须给足数。这又是宣纸厂家抑或是商家的“智慧”所在。建国后“料半”改名棉料单宣，94张改100张足数，估计是为了摒弃这种不诚信的“智慧”。
《皖南制纸情形略》按语写道：“皖南纸业为中国冠，前经李耐庵大令详细调查，得其秘制。”点明调查撰写此文的作者为大令李耐庵。大令是古时对县令的敬称。堂堂一县之令深入基层、勤政务实的作风实为当今“父母官”学习的楷模。
附：皖南制纸情形略
皖南纸业为中国冠，前经李耐庵大令详细调查，得其秘制，兹将调查原文节录于下，以资实业家之考镜。
皖南小岭宣纸，原料有两种，曰檀皮，曰稻草。
檀皮
叶如山桑叶，略窄小而有斜尖，子如榆钱，而内有核。泾县小岭东乡，出宣纸地方，均有植种，此外甚少。植檀者俟长养成株，将中干锯断，使多发旁枝。每届二三年，斫旁枝一次。斫后依然发条，最易生长。斫下檀枝放在河内，浸数日取出，剥皮晒干。约计干皮百斤，值本洋四元，能成纸料七八十斤。每百斤纸料值本洋二十元。
其制法：先将檀皮放溪河内浸两月，天暖或三四十天，粗皮腐化，用脚踹踏。取出理成扁束。用大圆盆贮清水，约计檀皮百斤，下石灰四斤，与水和融，放入檀皮渍一小时，取出沥干。放入木甑，上用木板盖覆，外有泥土封固。蒸过一昼揭开甑盖，取出皮料，将上层放在甑底，下层放在甑面，封盖如法，再蒸一夜。取出解开结束，放入溪河。洗净石灰，铺放晒场晒一百二十天，若晴雨调匀，晒六七十天亦可。无雨用人工洒水，不及天雨之佳。初次晒后用圆盆贮清水，约计檀皮百斤，下碱十斤八斤，与水和匀。檀皮放入渍一小时，取出沥干，放入木甑内。如前法蒸一昼夜，取放溪河，洗去碱汁再铺放晒场，晒一百二十天收回，用碱和清水再渍再蒸再洗再晒，似此两三次即成极白纸料。其中尚有污质粗皮，须用人工检剔，手理成束，排放木板上，用榨去水使干，后用碓舂。其碓木质，圆嘴无铁。承碓舂处用青石一块，上有纵横齿与碓嘴吻合。将榨过之皮解开结束，铺于纵横齿上。上用人舂，下用人移。舂至极细，取入布袋内放在溪河。以一人牵住袋口两旁，以一人持木杵，其杵头按有圆板片，挺入袋内舂洗。洗净后将袋取放平石，将水挤干，皮料使成圆饼，撕放缸内备用。
稻草
以沙田所产属上品。泾县东乡、三溪均系沙田，稻草最佳，宣纸草料即购取于此。每百斤约值钱三四百文，能成净料三十余斤，每百斤值本洋五元。其制法：将稻草理齐，捶使棉软，结成扁束，用大圆盆贮清水，稻草百斤约下石灰十斤，与水和融。将稻草放入渍一小时，取出沥干，放入木甑如蒸檀皮法，蒸一昼夜，取出用清水淋洗洁净，解开结束铺放晒场，整齐不乱，晒一百二十天。若晴雨调匀，六七十天亦可。无雨用人工洒水，不及雨之佳。初次晒后收回堆成圆亭斜坡式，上圆而宽，下圆而窄，堆一百二十天，复用大圆盆贮清水，与碱和融，约稻草百斤，下碱十斤八斤。将稻草放入，渍一小时取出沥干，放入木甑，如法蒸一昼夜。取出用水淋洗。洗毕铺放晒场，一百二十天收回。如法再渍再蒸再洗再晒，多或三次为上料，少或两次亦为平等之料，其中尚有污质草节用人工检剔，手理成束，排放木板上，用榨去水使干，后用碓舂，其碓木质铁嘴，下有石臼，草料入臼，上用人舂，下用人拨，舂至极细取入布袋，如治檀皮法。捣洗洁净挤干成饼，撕放缸内备用。
晒场
取陡峻斜坡之山，斫去树木，并将树根挖尽，用石块铺垫作为晒场。能洒水使不霉烂。
蒸锅
用砖砌成方灶，下安铁锅贮水，锅沿则安木甑，甑上宽下窄，甑底用木数根以为横担，中有漏缝，使透蒸气，灶门或前或后不必拘泥。
檀皮稻草制成纸料
约须两年，其掺和须上宣纸檀皮五成，稻草五成。工本重，销数滞，亦不多作。常用宣纸稻草七成、檀皮三成名为料半纸，每年销数约银八万两。
纸槽
木质方式，每槽纸料五十斤，用清水和融，其中尚有粗质，用木齿笊又捞出，留存再舂，作次等纸料。捞净后下胶水两斗，约十五六斤，用木锹极力搅匀。据纸工云：胶多少不能预定，总以能滤成纸不厚不薄为度。纸帘（出江西）系齿刮极细竹丝，用铜丝贯穿而成。以两人携住纸帘两头，在纸槽内从里向外漉一次，又从外向里漉一次即已成纸。覆于床之上，床下垫蒲包，每日能漉四尺宣纸九百余张，其五尺六尺宣纸由此类推递减。
胶料
或用杨桃藤苏芋，或用水木槿（苏芋，青阳县所产，根如胡萝卜色，白叶与木棉叶相似，上霉即无用）。在纸槽旁见泡有杨桃藤苏芋两种。据纸工云：以上三种胶料，均须捶破，暖天用凉水泡，冷天用温水泡，自出黏汁，或用两种掺和，或用一种均可，但胶多则纸面不匀，少则纸面破裂，总以不多不少为要。
纸榨
如豆腐坊千张架，将日间所漉之纸移放榨前，纸床上下均用蒲包垫实。沥水一夜，至次晨榨之逐渐如重，勿用猛力，榨干取出，用绸盖好，暴于日光之中，俟水气已干取入烘室。
烘室
烘炉一座，上窄下宽，用砖砌成，高过人头，宽二尺余，长约一丈，用青色灰泥成（此灰出泾县大岭）中空烧木炭，口门向外，炭燃即将口门用篾箦裹外，涂泥封固，使不泄气。取晒过之纸在纸头上略用水喷之，将纸斜靠木架上，用湾木刮（如牛额式）。以两手在纸面刮之，则纸一揭即开。烘炉先用白米汤遍刷一次，将纸贴烘即黏，干燥甚速。双料则取两张贴烘，三料则取三张贴烘。烘干检入别室整理切边（所切纸边仍作上等纸料）。四尺料半纸宽二尺，九十四张为一刀，二十刀为一件。六尺料半纸宽二尺八寸，一百张为一刀，十刀为一件，每件值银三十余两。
泾县青水塘王余章制表芯纸法（略）
（原载清光绪三十四年《汇报科学杂志》
（作者系泾县档案局原副局长， 现任《中国宣纸志》执行主编）
制作：童达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