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玫瑰与白玫瑰》：张爱玲的人生选择

因为那句至今仍被津津乐道的名言“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我先入为主地以为《红玫瑰与白玫瑰》是在讲一个男人的劣根性：远香近臭，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但今天细细地读了一遍，才发现作者要表达的并不是什么红玫瑰与白玫瑰的二选一，而是人生的选择：你是选择随心而活、痛快的做自己，还是活在条条框框里、做别人眼中所谓的“成功人士”？

01 正确无误的人生

作者在开篇，就向我们介绍了小说的男主角：佟振保，一个成功人士：

正途出身，出洋得了学位，并在工厂实习过，非但是真才实学，且是半工半读赤手空拳打下来的天下。他在一家老牌子的外商染织公司做到很高的位置。

他太太是大学毕业的，身家清白，面目姣好，性格温和，从不出来交际。

一个女儿才九岁，大学的教育费已经给筹备下了。

侍奉母亲，谁都没有他那么周到；提拔兄弟，谁都没有他那么经心；

办公，谁都没有他那么火爆认真；

待朋友，谁都没有他那么热心，那么义气，克己。

他靠自己努力博了个好前程，娶了个适合结婚的女人，对待家人朋友无不尽心，旁人无不羡慕。

在他心中有一把无形的戒尺，他要过一种“正确的生活”。

但这种“正确的生活”真的可靠吗？

02 违心的选择

佟振保背负着家族的期待和责任，不敢行差踏错一步，无论是爱情、婚姻、事业还是生活方式都不能偏离正确的轨道。

他每一次的选择都是功利的，违心的。

他和玫瑰谈恋爱是因为他是个大忙人，喜欢比较爽快的对象，嫌内地来的两个女同学矜持做作，而玫瑰活泼大方、作风开放，似乎“谁都可以在她身上捞一把”。但他心里想的是：这样的女人，在外国或是很普通，到中国来就行不通了。把她娶来移植在家乡的社会里，那是劳神伤财，不上算的事。可见，他一开始，便想好了待他学成回国时，如何全身而退。

面对性感娇憨的朋友之妻王娇蕊，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她是个不善于治家的人”，然后心里盘算的是：“这样不规矩的女人，是个拖累。”后来，他被王娇蕊吸引、 不可自拔的陷入情网，心里想的是：“一个任性的有夫之妇，是最自由的妇人，他用不着对她负任何责任。”他自始而终从未想过要娶王娇蕊。在王娇蕊告诉他打算与先生协议离婚时，他吓地跑了出去，还生了一场病。在振保心里娇蕊是阔小姐，年纪虽轻却已经拥有很多东西，但因为是承袭来的，便不当一回事，可以随手一丢。

但他自己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

出身寒微，如果不是他自己汲汲营营出国镀金，怕就要去学生意，做店伙，一辈子生死在一个愚昧无知的小圈子里。

在外求学的日子穷困潦倒，振保回忆中的英国只限于地底电车，白煮卷心菜，空白的雾、饿。

国内的老母亲，想方设法给他寄钱寄包裹。

他所有的一点安全，他的前途，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叫他怎么舍得轻易由它风流云散呢？

所以他娶了孟烟鹂：一位门当户对的女孩子。大学毕业，身家清白，面目姣好，性情温和，从不出来交际。

佟振保就像把自己输入了一个严格规划的电脑程序，每一步都是计算好了的。

03 门当户对的婚姻

佟振保娶了适合结婚的孟烟鹂，但他并不甘心，他心里喜欢的始终是玫瑰、王娇蕊那样热的女人，放浪一点的，娶不得的女人。

他对烟鹂并不经心，时常当着众人呵责纠正。

他开始宿娼，并偏爱找玫瑰、娇蕊那样的。

烟鹂在家中并没有地位，生产时吃了苦头便发了一回脾气，婆婆却因为她生了女儿不甘心让着她，便负气搬走了。

他对太太极为失望，娶她原为她的柔顺，他觉得被欺骗了。对于母亲他也恨，如此任性地搬走，叫人说他不是好儿子。

他在意的不是家人，是外人眼里的他。

一日，公交车上，他偶遇了王娇蕊。她与原来的先生离婚后又嫁了人，比从前胖了，很憔悴，还打扮着，涂着脂粉，因为是中年的女人，那艳丽便显得是俗艳。身边带着个孩子，很快乐的样子。

振保看着她，问道：“你好么？”

娇蕊沉默了一会点点头：“很好，我不过是往前闯，倒是从你起，我才学会了怎样认真地爱，爱到底是好的，虽然吃了苦，但还是很快乐。”

他发现自己疯狂的妒忌着她：她总可以照自己的意愿活着，要离婚便离婚，要结婚便找爱的人。

他想把他完满幸福的生活归纳在两句简单的话里，可他始终开不了口，只有眼泪滔滔的流下来。

他走在路上，看着自己的家：应当有的他家全有。

他由窗子里往外看，蓝天白云，天井里开着夹竹桃，街上的笛子还在吹，像是一种幻境。

他出身寒微，却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他没有法子毁了这个他亲手造的“对”的世界。

《一代宗师》里有一句台词：人活在世上，有的人活成面子，有的人活成里子。

04 “人设”崩塌

佟振保自以为娶孟烟鹂是他牺牲了爱情，委屈了自己，外界的一切人都应当对他奖励有加。

尤其是他太太，尽管他不爱她，可他都娶她了，她理应感恩戴恩，当牛做马。

至于他对她的冷暴力，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孟烟鹂竟然出轨了，对象还是一个癞头的、有点佝偻的裁缝。振保形容他们是“一对没有经验的奸夫淫妇”。

真是讽刺，佟振保娶孟烟鹂无非为她的循规蹈矩与身家清白，可她竟然背叛了他。

他当然愤怒，她使他蒙羞，使他“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里子烂掉了，但他还要极力保住面子，因此他佯装不知，既没有拆穿孟烟鹂更没有跟她离婚。

他不愿意从一个成功人士变成被同情可怜的对象。直到他发现佣人不仅知晓内情，还及其隐晦的安慰他。

他彻底生了气，把面子连同里子一起撕碎了踩在泥坑里。

他想他砸不掉他自造的家，他的妻，他的女儿，至少他可以砸碎他自己。

他开始常常喝酒，在外面公开地玩女人，不像从前，还有许多顾忌。他醉醺醺回家，或是索性不回来。他带着个女人出去玩，故意兜到家里来拿钱。不再把薪水拿回来养家，连女儿上学都没有学费。一回到家就打人砸东西······

他辛苦维持的“好人”人设彻底崩塌。

05 活在套子里的男人

佟振保一直在为“正确的生活”努力，压抑自己做着违心的选择，他是不快乐的。当他最终发现所有这些看似正确的选择反而得到了一个不正确的结果时，他感到撕裂般的痛苦。

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公开这桩丑闻，他不想直面这份屈辱，他也舍不得自己这么努力才拥有的一切。

因此，在荒唐了一段时间后的某一天早上，振保改过自新，又变了个好人。

至此，佟振保彻底的把自己装进了一个“成功人士”的套子里。

佟振保把自己的生活当成门上的春联一样在描摹，每一笔都洋溢着幸福美满。然而过日子毕竟不是年画，除了外表光鲜亮丽，还需要情感的牵绊和心理的共情。若不然，就像沙滩上堆积的城堡，一碰即散。

张爱玲偏爱写俗世里的俗人俗事，她笔下的人物，都有着人性的弱点。她用嘲讽刻薄的字眼向我们描述了佟振保在每一次选择时的虚伪、卑劣与无耻。

正所谓常久凝视深渊的人，必定也在被深渊凝视。

张爱玲火，张爱玲作品火，张爱玲语录更火。

但比起“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是“桃花扇”，撞破了头，血溅到扇子上，就这上面略加点染成为一只桃花。”

这句话恐怕才是作者真正想要表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