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齐鲁|悼念峻青:是激情创作的作家 也是理性采编的报人
文|李公羽
在京参加中国记者协会的会议,惊悉峻青老师于8月19日清晨5时许在上海辞世。与中国记协、上海市记协、山东省记协的朋友们,在会间休息时不约而同地说到这位以96年的生命,为民族气魄与精神奋力写作近80年的著名作家。
峻青,原名孙儒杰,字俊卿,1923年生于山东省海阳县。幼年时在私塾攻读古文、诗词,打下极好的文学功底。抗日战争中,峻青曾担任昌潍地区武工队小队长,一手拿枪、一手拿笔,1941年发表第一篇作品《风雪之夜》。参与过抗战和解放战争的他,以亲身见证的胶东半岛人民的英勇斗争为创作素材,塑造了一系列脍炙人口、流传至今的英雄人物形象。
1945年峻青在山东前线
他的短篇小说《血衣》1946年获得胶东文协二等奖。1948年,他随大军南下,担任中南人民广播电台编委兼宣传科长。新中国成立初期,他在武汉工作,出版了第一部小说《马石山上》。
1955年,峻青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他的激情创作如潮水一般澎湃激荡。他的散文《秋色赋》收入中学语文课本,是我们这一代人不可磨灭的记忆。他的小说《黎明的河边》获上海蜂花杯奖,七绝《回归诗》获1997年香港回归诗词大奖赛荣誉奖……
漫长的创作生涯,峻青始终坚持书写红色题材。从战火硝烟中成长起来的峻青,曾经激情地表示:“一想到过去的烈士前赴后继为了人民的解放事业流血牺牲,怎么也搁不下这支笔。我常想,我们搞文学创作的,不也应该有那么一种献身精神吗?”
抗日战争中,峻青曾任胶东《大众报》记者、新华社前线分社随军记者,采写了许多胶东战场上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报道了大量普普通通的支前百姓。后来他担任《中原日报》编辑组长,1949年随大军南下武汉,又参与了《长江日报》的创刊。他是《长江日报》首批编辑、记者。他表示:“武汉三年,是我人生中最难忘怀的岁月。”那是激情燃烧的岁月,峻青作为记者,目睹几十万人通宵达旦狂欢,采访了武汉三镇庆祝开国大典的大游行;他参加过中南军政委员会的成立大会,采访报道了辛亥革命老人张难先先生的事迹。
峻青部分作品
1981年,峻青多次拜访茅盾、巴金、丁玲等老一辈作家,征求他们的意见和建议,参与发起并创办了《文学报》,并担任《文学报》主编。这是我国文坛、报坛第一张大型综合性文学专业报纸。在他的主持下,《文学报》通过及时报道国内外文坛重大信息,评论和推介老中青作家的精品力作,积极开展文学批评,热情引领创作、引导阅读,团结了一大批作家和评论家,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文学新人。
在我人生道路的起点,所接受的便是老一辈新闻工作者、文艺工作者的民族精神教育。峻青的《秋色赋》,当年我是可以整段背诵的。亦步亦趋,我在石油化工城,写了一篇《油都赋》,1983年发表在《大众日报》“丰收”副刊。
家父李心贵与峻青同龄,而且同是抗日战争时期走上我党新闻工作岗位的战士。1989年春,我的第一部集中反映中国石油化学工业诞生与发展的报告文学作品选集书稿完成,经我国报告文学界老前辈黄钢引荐,姚雪垠先生为我题写了书名《登临出世界》。祖籍山东荣成的《文汇报》文艺部主任方家文先生,向峻青老师介绍了我和家父从事新闻工作的经历和成绩,邀请他为我撰写序言。峻青很高兴地答应了。一个多月后,我收到上海寄来的挂号信,全文4200字的序言手稿原件,工整清秀。待到读完全文,我眼睛湿润了——对祖国新生工业基地的关心、对齐鲁大地的热爱、对老战友的感激与怀念、对文学新人的提携与鼓励,充满激情,洋洋洒洒,真心实意。
1993年春,我到上海出差,专程到峻青老师家中送书、拜谢,聆听教诲,报告家乡的发展变化,介绍石油化学工业的新发展。他热情谦逊、和蔼可亲的音容笑貌,犹有在焉。只是遗憾当时没带照相机,未曾留下影像。
峻青是记者,是作家,但他首先是战士,是革命者。他的作品,无论是新闻体裁,还是文学体裁,首先体现的是民族、是社会、是时代。他谦虚地说,自己要做“那个风云变幻的伟大时代的一个小小的侧影”。他的作品,艺术层面的水准很高,但认真读来我们便会发现,在革命浪漫主义精神的背后,都有着坚实的生活基础,有着革命的现实主义的执著与韧性。
峻青与妻子
峻青在《登临出世界》序言中,回忆了一段不为人们所知的沉痛经历:
那时,还是‘四人帮’横行之际。被江青派大员专程到上海将我秘密绑架用三叉戟专机押送北京,投进监狱关押达五年半之久的我,从北京返回上海不久,身心都受到严重损害,精神极度压抑痛苦,非常思念我那亲爱的齐鲁故土和亲人。正在这时,当时在山东胜利石油化工总厂担任副总指挥的老战友许剑波同志,得知我的情况以后,给我来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邀我到他那里住一段时期。于是,我就和老伴孩子一起,从黑云压城风雨如晦的上海,来到了这石化总厂所在地的山东辛店,在这儿度过了一段终生难忘的日子。那时候,我虽然被释放出狱,解除关押,但却并未完全解放,甚至还受到秘密监视,尤其是我是江青亲自派大员逮捕的‘要犯’,那就不啻是染上了瘟疫的病人,谁见了都要老远就躲避开去,哪里还敢接近呢?而那时的许剑波同志,也刚刚摘去‘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走资派’的帽子,出来工作不久,可他却甘冒重新被打倒、丢官问罪的风险邀我到他这里来避难、将息,恢复健康,人世间还有什么能比这种深情厚谊更加纯真可贵的呢?
投入监狱五年半之久,而且不知是否还能重获自由。峻青没有倒下;出狱之后,他很快恢复,又以更加饱满的战斗热情,投入到写作之中。他以更多更有感染力的作品,记录风云变幻的伟大时代。
峻青有着超强的感恩意识。他说:“那么多年,从战争时期,到‘文革’时期,以及现在,帮助过我的人不计其数,许多朋友甚至在自己深陷危机的时候还对我施以援手,这些恩情,我永远忘记不了。”这也是他坚持写真实、写现实、写伟大时代的内在动能吧?
在空停云,霭蒙时雨。怀人先我,逝语且阻。如师如父的峻青先生离我们而去了。他在当年为《文学报》所写的发刊词《欢迎〈文学报〉的创刊》一文中说过:“多少可歌可泣的事情,应该写下来,要把我们中华民族的这种坚强气魄和精神永远写下去。”今日之吾辈,未忘初心,更应继承这责任和义务,书写民族的气魄和精神,以至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