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老舍小说《月牙儿》中“小磁人”形象的意义和作用
老舍的小说《月牙儿》,主要写“我”——一个纯洁的少女,为了避免走母亲的“暗门子”的道路而顽强地挣扎,但是罪恶的社会一步步逼迫她不得不走上了她所厌恶的“妈妈所走的路”。
“妈”的形象作为“我”的铺垫,主要是为了说明“我的妈妈是我的影子,我至好不过将来变成她那样,卖了一辈子肉,剩下的只是一些白发与抽皱的黑皮。”(第39节)“我”的现在是“妈”的过去,“妈”的现在是“我”的将来,互相映衬,更加深了作品的悲剧意义。
但是,不论“妈”的三易其夫至于卖身养活女儿,还是“我”的种种遭遇,到底都带有偶然性。倘或“爸”不死,也许一切都可以避免;抑或“新爸”不走,后来的一切也可能不会发生。
贫穷使人堕落,但堕落为娼的女人毕竟还是少数。“翠喜”“小福子”……虽也不乏其人,但她们只是不幸的女人中最不幸的女人。虽非个别,也不普遍。
我以为,老舍的《月牙儿》旨在反映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广大妇女的不幸命运。由于“我”和“妈”的道路的特殊性,似乎不能完成这个任务,倒是小说中处于次要地位的“小磁人”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小说第20节写“我”与“妈”“娘俩各走各的”以后,“我”遇到了一位“那么温柔可爱”的男人。他的甜言蜜语使“我”走入梦里,“我失去了那个月牙儿,也失去了自己”。(第30节)青春期对爱情的向往使“我”产生了微弱而又朦胧的希望,但同时,“我”的内心却又充满了矛盾与与恐惧。“我后悔,我自慰,我要哭,我喜欢。”“我要跑开,永不再见他;我又想他,我寂寞。”“我懒得打扮,又不能不打扮”,“打扮的时候,我怜爱自己;打扮完了,我恨自己。”(第22节)果然,“没多久,春便变成了夏,我的春梦做到了头儿”,骗取了“我”的贞洁的“他”原来是个有妇之夫。他的“像个磁人儿似的”妻向“我”讨回了她的丈夫,“我”又变成了无依无靠的“一片云”。
从情节发展看,“小磁人”的出场加速了“我”的堕落的脚步。“她有饭吃,我有自由;她没自由,我没饭吃,我俩都是女人。”(第30节)这饱含辛酸与怨恨的顿悟,是最断人肠的警语!“我俩都是女人”,正体现了老舍要表现的是整个妇女阶层的命运。“小磁人”使“我”悟得的是那个时代女人的归宿。“女子把自己放松一些,男人闻着味儿就来了。他所要的是肉,他所给的也是肉。他咬了你,压着你,发散了兽力,你便暂时有吃有穿;然后他也许打你骂你,或者停止了你的供给。”“女子得承认自己是女子,得卖肉。”(第28节)这是何等强烈的控诉,同时也是绝望中挣扎过的女子含有十分轻蔑的自嘲!
“我”清楚地认识到了,“那些女同学与小磁人都跟我差不多,她们比我多着一点儿梦想”,“我”又何尝没有梦想,但“醒来之后”不过是“一些空虚”,“她们有饭吃,吃饱了当然只好想爱情”,“我比她们更爽直,肚子饿是最大的真理。”(第28-31节)自此以后,“我不想把自己卖给一个男人了,我决定玩玩了。”(第31节)就这样,一个纯洁、善良、坚强而又俊美的姑娘把自己作为商品“上了市”,走入了无法摆脱的痛苦的深渊。
更为重要的是,“小磁人”的意义在于把“我”的悲剧扩大为广大劳动妇女的悲剧,“我”在“小磁人”身上看到了女人共同的命运。无依无靠的孤女寡母,为了“顾我们俩的嘴”不得不用自己的肉体伺候一个又一个男人,把自己“卖给大家”;然而,“专卖给一个男人”似有依有靠,可仍旧免不了悲哀,“小磁人”就是例证。
她与她的丈夫“也是由恋爱而结的婚,她似乎还很爱他。”而他呢,不仅诱骗了“我”,并且当“我”与他“一刀两断”之后,他“又弄了别人”,且“一去不回头了”,就是这样一个惯于玩弄女性的花花公子,“她也还是做着梦,还相信恋爱神圣。”她要“找到他”,“从一而终”。老舍没有说他的小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从“小磁人”的形象中不难看出作者的态度。
旧中国的妇女,大多是“小磁人”式的。她们善良而又愚昧,老实而只知苟且。丈夫搞了别的女人,“她进到屋中就哭”,“她似乎什么也不懂,只知要她的丈夫。”这不正是封建礼教束缚下的女性写照吗?她们似乎也感到痛苦与悲哀,但从不想到反抗,正如“小磁人”丈夫“又跑了”以后,“我”问她“找不到怎么办”,“她咬上了嘴唇。她有公婆,娘家也还有父母,她没有自由。”她们的“命运不在自己手里”。女人就像天上的月牙儿,“一点云便把月牙遮住”了。“我”正是从这共同命运中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所以“我”的意义不在于走了“暗门子”的路,而在于她看出了女人无可摆脱的悲剧命运而走向了堕落。
综上所述,我以为,老舍的《月牙儿》以“我”由一位天真的少女变成一个抽烟、喝酒、暴躁、胡说的野妓为中心情节,通过“我”的母亲和“小磁人”等的陪衬,写出了旧中国广大妇女共同的必然悲剧命运。尤其“小磁人”,她不仅在小说情节的发展中是不可或缺的,而且在表达主题方面也具有重要作用。有了她,小说的社会批判意义更加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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