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军：在梦中飞翔｜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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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之窗：

小时候，我一直害怕黑夜。

也许是从书里看了、从长辈们嘴里听了太多的神秘的故事吧，一到夜晚我就满怀忐忑，心跳加速。我觉得李家湾黑暗里到处都是圆睁着的眼睛，它们瞪视着我，一言不发，我的一举一动都在眼睛的瞪视当中。走在村庄的黑夜里，我总是一路奔跑，少年里也不知跌倒了多少次。大人们责备我，小伙伴们笑话我，我一言不发，爬起来又跑，顾不上摔痛的膝盖，直到气喘吁吁冲进亮光里。

那么多眼睛瞪着我看，我却看不见它们，我哪里敢放慢脚步啊！

不晓得村子里其他人是否也这样提心吊胆过，我不敢问，怕他们说我胆小。一个男孩子怕黑，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再说，我又不是怕鬼啊神啊的，我只是怕黑，那些我臆想出来的无数眼睛，草丛里，溪涧边，竹林外，到处都是。

我从未说出口，谁会相信我的解释呢？

白天里，我路过夜晚奔跑的道路，再也看不见那些眼睛。这让我很疑惑。慢慢地，我发现自己的想法总与小伙伴们格格不入，与村子里大人们的想法也大相径庭。小伙伴们热衷于各种游戏的输赢，热衷于一年四季瓜果的成熟季，热衷于新衣服；大人们呢，女人喜欢围在一起谈论别人的家长里短，男人大多喜欢打牌，整夜整夜不睡觉。我心里想的问题，他们从不过问，说了也不在意，这让我总觉得孤单。那时候，我头脑里常常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我是不是生错了地方，要不，我脑瓜里稀奇古怪的想法，为什么就找不到同盟军呢？

因为这孤单，从小学二年级开始，我就开始了毫无来由的惆怅。

看着蓝天看着小草花，看着大石头发呆被小伙伴们惊醒的时候，我总是忘记了身在何处。只记得被叫醒后，身边所有物事似乎都离我很遥远：蓝天白云，鸟鸣山峦，小伙伴，甚至我自己。短暂的恍惚过后，我背起一篼青草，埋头一声不响踏上回家的路，对背后小伙伴们的叫喊不管不顾。

小伙伴们都说我一个怪人。我自己也觉得，但我不说出口。

除了害怕黑夜，我还老做一些飞翔的梦。好在梦里，野地里并没有瞪着我看的无数眼睛。直到高中，我才淡忘了夜路上数不清的瞪着我的眼睛。而这飞翔的梦，从少年一直做到现在，梦中的飞翔，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艰难。

在梦里，我并不如鸟儿般肋生双翅，而是从低处上到高处，然后一跃而下。耳旁有呼呼的风声，我居高临下，在空中跳跃腾挪，如武侠片中轻功高超的大侠。但十有八九回，我飞得很艰辛，飞翔中，我会一点点往下沉，往下沉，纵使我万般努力，我最终会落到地上，飞翔距离还不到村庄的中央。梦中我不甘心，咬着牙再次从低处上到高处，就有无数的险阻和意外横在上山的路途中，让我万般艰难。往往是，等我历尽千辛万苦就要到达顶峰时，突然就醒过来。而那跋涉途中浑身的疲惫，就是醒来也难以释怀。

约略懂得一些医药知识，一般做这种梦的时候，证明睡梦中心脏供血不足，所以才有爬山的艰辛。是否真如此，我不能确定，梦依旧一个缀连着一个。飞翔还是梦的母题。我在想，是不是在我最隐秘的愿望里，飞翔就是我最高的理想，或者说，这反复出现的飞翔梦要向我暗示些什么，要不，飞临村庄上空的情形，怎会反复在梦中上演。

曾经就梦里飞翔的事情问过一个爷爷，他是我们杨家湾小有名气的端公，专为村子里死去的人做道场的。爷爷听我说完后，慢腾腾抽了一口气，慢腾腾吐出烟雾，慢腾腾说，在梦里经常飞翔的人，是属于骨骼清奇的人，说明你在梦里，是灵魂出窍了啊。

这说法吓了我一跳，反过来想想，这是不是说，我的爱好写作，是不是真是命中注定了的！

只是在梦里，飞翔途中我并未认真俯瞰过村庄里的物事：树林、房屋、水塘或者劳作的村人。我为什么飞翔呢，我又将如何再次振翅高飞？少年时代，很多次梦醒后，我都有在现实中尝试飞翔的冲动：站在高处，往低处一跃而下，看我能不能像梦中那样飞翔起来。但我并没有试验，根据万有引力定律，我清楚地知道这样做的严重后果。但这个念头，依旧潜伏在心里某个叵测的角落，无时无刻不在蛊惑着我。

在我的飞翔里，村庄一片漆黑，可我闭着眼睛也知道村庄的样子。村东头水库下的黑蚂蚁们正在搬家；为了报复，火牛子踩坏了壮娃子家田角的一棵小麦；海娃子偷吃了李爷爷家的西瓜；李大叔半夜偷偷在敲黄家媳妇的后门，惹得一阵狗叫……我都清清楚楚，我就是不说。

我又能说给谁呢？在梦里，我早是如今的模样：面孔苍老，内心忧伤。而小伙伴们、村里的大人、村庄……永远是儿时模样。他们遗忘了我，也忽略了我。我已被时光无情的催老，梦中的他们，永远停留在我的少年时代。那时宁静的李家湾，没有我的位置。

我愈走愈远，早已放下了对黑夜的恐惧，遗忘了那些散落在村庄深处的闪烁眸子，唯这飞翔的迷梦又让我走进黑夜的村庄里，走进那些早已湮灭在记忆和时光深处但在梦境中突兀出现的过往，一次次地，不知疲倦。我早已远离李家湾，远离我淳拙的少年记忆。黑夜为什么要与飞翔相携走进梦中？村庄究竟要给我怎样的暗示？我不知该问谁。好在那些四处瞪视的眼睛被梦挡在门外，让这被动的回顾，少了一丝惊扰，多了一份留恋。

或许，自诞生那一刻开始，李家湾这个无人知晓的小村庄，就把它的静默、忧郁和悲悯，一点点渗进我的血液里，一点点地聚集，安静地流淌。直到有一天喷涌而出，涨满了脑臆，让我目瞪口呆。

我在梦中飞翔，穿行于村庄的记忆中。漆黑的背景里深埋着村庄从未言说的历史。那阻隔在梦境之外的闪眸，总有一天会俘获了飞翔，散落在村庄的每一个角落，向我示威。

那是村庄最终要交付给我的亘古传说。

本文由李国军原创，欢迎关注，带你一起长知识！

作家简介：

作家李国军近照

李国军，四川巴州人，1975年生，现居巴中，笔名石子舟，四川省作协会员，巴州区作协副主席，巴中市小说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巴中文学》编辑、《巴州文化》副主编。1994年开始发表作品，已在国内数十家杂志报刊上发表文章数百篇，一百余万字，多篇散文入选国内各种选本。曾获第七届四川省文学奖，梁斌长篇小说优秀奖，四川省报纸副刊奖，巴中市绮罗文艺奖，巴州区首届文艺奖特殊贡献奖。

审稿：张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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